聽連葉兒說太倉的人回來了,連蔓兒心頭一跳。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葉兒,你彆着急,慢慢說。”連蔓兒安慰了一句連葉兒,接着才問道,“太倉都誰回來了,現在在哪?”
“都回來了。”連葉兒苦着臉,說話幾乎都帶上了哭音。“現在就在鋪子前頭。……蔓兒姐,這可咋辦?”
不是回來一個兩個,而是都回來了,也就是說太倉那邊的官司已經都了結了?這些人回來,不直接去老宅,反而停留在連記鋪子那裡,其目的也相當的明顯。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種親戚。他好了、發達了,他那眼睛裡根本就不會有你。可當他落魄了,需要人幫忙的時候,他會第一個找到你,理直氣壯對你提出各種要求。也就是說,他享福沒你的份,他受苦,死活也要拉着你。
看看連葉兒現在慌張、害怕的樣子,在看看自己,也是如臨大敵。做親戚、做人做到這個份上,是相當的讓人無語。
“該咋辦咋辦。”連蔓兒將手裡的花盆放下,拍了拍手,然後就吩咐丫頭小喜道,“小喜,你去跨院,告訴我娘一聲,就說太倉那邊的人來了。就說我的話,讓我娘別出門去,就在家裡,把前面廳房再收拾收拾。……再讓你娘過來找我。”
小喜忙答應了一聲,就往跨院去了。一會的工夫,韓忠媳婦就跑了過來。
“走,咱去看看去。”連蔓兒這才帶着連葉兒、韓忠媳婦,又叫了大胖和二胖一起出門來,繞過御賜牌樓,往連記鋪子走。
“……就你來知會我了,你四叔那邊有人去知會嗎?”一邊走,連蔓兒一邊問連葉兒道。
“我一看見他們來了,我就跑來了。不知道有沒有人給那邊送信兒。”連葉兒說着話,就往前面一指,“蔓兒姐,你看,我四叔這不過來了嗎?”
連蔓兒順着連葉兒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見連守信帶着韓忠還有一個連記的夥計已經從河對岸過來,正沿着青石路也往連記那邊走。
“爹。”連蔓兒從小路走上青石路,站下來等着連守信走到跟前。
“蔓兒。你也得着信兒了?你娘那?”連守信急匆匆地走過來,到了連蔓兒跟前,才停住腳。
連蔓兒飛快地上下打量了連守信一眼,一看就知道連守信來的非常匆忙。看他的褲腳和袖子都是卷着的,一雙手上還佔着泥土。
“我讓我娘把屋子收拾收拾。”連蔓兒就道,也沒提醒連守信,只是略壓低了聲音,“爹,你還記得咱是咋商量好的嗎?”
“哦……記得。”連守信微微一怔,立刻就道。
“那就好。我哥還沒回來,爹,一會咱就照先前商量好的那麼辦。”連蔓兒就道。
“好。”連守信點頭。
父女倆這樣說了幾句話。才又朝連記鋪子走去。
離着老遠,連蔓兒就看見連記鋪子旁邊黑壓壓地站着一羣人,連記的陳掌櫃就站在那一羣人前面。陳掌櫃擡眼看見連守信和連蔓兒帶人來了,忙就迎上前來。那一羣人也都跟着走了過來。
走的近了,連守信的臉色一變,大步就搶上了前去。
人羣簇擁着的兩個白髮蒼蒼的人,正是連老爺子和周氏。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是從前在家常穿的半舊的靛藍色褲褂,周氏甚至連條裙子都沒系。兩個人走的時候,雖說頭上都有了白髮,但還是黑髮多,白髮少。可是現在,這兩個人的頭上,卻是一根黑頭髮也看不見了。
那次去給連秀兒添箱的時候,這兩個人還不是這樣的。
“爹、娘……”連守信搶上前。撲通一聲就在連老爺子和周氏跟前跪下了。
“老四啊……”連老爺子上前拉住連守信,就落了淚。
“老四啊……,我的兒……”周氏高高地擡起兩隻手臂,又落回到自己的大腿上,接着就一嗓子哭嚎了起來。
“四弟啊……”
“他四叔啊……”
“四叔啊……”
周氏這一嗓子出來,跟着連老爺子和周氏的一羣人就都哭了起來。聲音有粗有細,有高有低,相同之處,就是都飽含了感情。
果然是都回來了,連蔓兒就朝人羣裡掃了一眼。連守仁,連守義,連繼祖,古氏,何氏……,當初去的,都回來了,唯獨二郎的身邊缺了一個趙秀娥,何氏手裡多了一個用包被包着的小女孩。
在看看這一羣人,無一不是灰頭土臉,全都是一身的單衣,也不知道多少天都沒洗過了,早都看不出本來是什麼顏色。原本是最利落的古氏和蔣氏,如今的樣子,卻最爲狼狽不堪。古氏臉色焦黃,蔣氏則是臉色蒼白,連嘴脣上也不見一絲的血色。
突然感覺到有一道刀子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連蔓兒飛快地將目光掃過去。
連朵兒站在古氏的身邊,眼神還來不及移開,就和連蔓兒的目光碰了個正着。
這些人都在哭,唯有連朵兒是一滴眼淚也沒有。
“爹,娘,咱進屋說話。”這個時候,連守信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淚,就說道。
“對,進屋說話。”連守仁和連守義一個扶着連老爺子,一個扶着周氏,都忙說道。
“哎,這個不忙。”連老爺子答應着,擡頭朝前面看了看,“那就是御賜的牌樓吧,我聽繼祖說了好幾回。咱都先到牌樓前磕幾個頭吧。”
“對,先磕頭,先磕頭。”連守仁、連守義就都忙着應道。
以連老爺子、周氏爲首,連守仁、連守義並身後的一衆人就都收了哭聲,要往御賜牌樓前走。
連蔓兒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走上前去,在青石路的正中站了。她這一過來,大胖和二胖自然跟着。這兩隻跑到連蔓兒的身前,就衝着這一羣人狂吠起來。大胖和二胖早就不是小奶狗了,爲了讓這兩隻保持野性,連蔓兒在它們的飲食裡添加了生豬肺。
這兩隻身上的奶味褪盡後,剩下的只有兇猛、彪悍。
就有人嚇的叫了起來,連老爺子等人也都停住了腳步。
在太倉犯了事,回到三十里營子不回老宅,先到她們家來。到她們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拜御賜牌樓。
上房這些人打的是怎樣的算盤,連蔓兒一眼就瞧出來了。
她們家的大門,不是誰想進就能進。那御賜的牌樓,更不是誰想拜就能拜的。
連蔓兒伸手。在大胖和二胖頭上摸了摸,兩隻大狼狗喉嚨裡嗚嗚了兩聲,就都蹲坐下來,正好擋住了通往牌樓的路。連蔓兒這才走到連老爺子和周氏的跟前,屈膝福了一福。
“爹,先讓我爺和我奶去咱家裡吧。要拜牌樓,也不急在這一會半會的。事先不知道信兒,沒提前準備。我娘在家裡正給我爺和我奶收拾屋子,準備飯菜那。先讓我爺和我奶歇一歇,吃點東西,再說別的。”連蔓兒就對連守信道。
“對,是該這麼辦。”連守信就推開了連守仁,扶了連老爺子。連葉兒和韓忠媳婦跑過去推開連守義,扶了周氏。
“韓忠,別的事,你安排下。”連蔓兒又吩咐管事韓忠。
“是,二姑娘。”韓忠躬身答應着。
連守信就要扶着連老爺子下青石路,走小路,往宅子裡去。連老爺子腳下卻不挪窩。
“老四,你這是幹啥,這御賜的牌樓,我還拜不得?”連老爺子沉着臉,問連守信。
說話的是連蔓兒,可連老爺子根本就不看連蔓兒,他只問連守信。
“爹,你沒聽明白蔓兒的話啊。爹。你先跟我們回家,吃點東西,歇口氣,再來拜牌樓。爹,我們是怕你和孃的身子有個好歹的,這大老遠的回來。”連守信就道。
“啊……”連老爺子啊了一聲。“我沒事,我們都沒事。還是先拜牌樓,這是大事。咱不能對皇上不敬。”
連守信就看了連蔓兒一眼。
連蔓兒就點了點頭,將大胖和二胖招呼到身邊。
幾個人扶着連老爺子、周氏就往牌樓前走,連守仁、連守義等人在後面緊跟着,卻被韓忠給攔住了,大胖和二胖也走過去,虎視眈眈地看着連守仁和連守義。
“咋不讓你哥他們過來?”連老爺子走過去,又停下來,扭過頭來,問連守信。
“爹啊,你是明白人。”連守信放開扶着連老爺子的手,伏地痛哭起來。
連守信這個時候哭,又與剛纔見到連老爺子、周氏時候的哭不一樣。那個時候,他的心是火熱的,這個時候,他的心卻冷了下來。那個時候,他心疼,疼的是他爹孃。這個時候,他的心還是疼,疼的是他自己,還有他的妻兒。
他所有的話,都在那一句裡。
連老爺子是明白人。
所以連老爺子知道回來,先到這裡,讓連守信接下上房這一大家子。所以,連老爺子知道,到了這,要先拜過御賜的牌樓。只要連守信接納了上房這一大家子,他們在三十里營子的生活就有了着落。
而拜了御賜牌樓的影響則更加深遠。
連老爺子是明白人,他明白這些對他大兒子和二兒子的好處,他同樣也明白這些對連守信意味着什麼。
迎接貪贓枉法的連守仁和連守義到御賜的牌樓前跪拜,連守信表明的態度和立場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