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細細小小的,喊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時候才離開的。”連蔓兒繼續說道,“好可憐的,我想去給他開門,可是根本就動不了。姐,你沒聽到嗎?”
“二姐,我也聽見了。”小七往連蔓兒身上靠了靠,“我還看見了,好小的一小團,我想去抱他,他身上都是血……”
“你們倆別胡說。”周氏慘白着臉喝道。
“奶,我沒胡說,是真的,後來他走了,好像又傷心又生氣,也不知道去哪了。奶,你就沒聽見啥,他有沒有來敲你的門?”連蔓兒天真地問。
周氏嘴脣都有些發抖,旁邊的連秀兒也想到了什麼,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老姑這是咋了?”連蔓兒裝作纔看見連秀兒的異樣,“老姑,你臉上咋有個腳印。“
連蔓兒指着連秀兒臉上的那塊青紫。連秀兒的傷都經過簡單的處理,可以模糊地看清傷處的形狀。
“好小的腳,好像是被小娃娃踩的似的。”連蔓兒瞧了一會又說道,“老姑,不是那小孩他找你去了吧。”
連秀兒嚇的嗚哇又哭了起來。
“娘,娘救我啊,我不是故意的。”
“別怕,別怕,沒有的事,有娘在那。”周氏連忙安慰連秀兒。
鄉村人家都是非常迷信的,對於神神鬼鬼的事情,都採取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周氏本來疑心是連蔓兒幾個小孩子下的手,可是又沒一點證據,連秀兒也說沒看見人,甚至不知道打他的是幾個人,過程中都沒發出過聲音。要說起來。連蔓兒幾個不過是小孩子,不可能做到這麼滴水不漏的。
周氏和連秀兒兩個心虛。又聽連蔓兒這番話,就已經信了八九分:是那個流掉的小孩子不甘心,不肯走,要找她們報仇。
連秀兒和周氏都沒吃早飯,連蔓兒幾個卻都吃的很香。
吃過早飯,連老爺子將煙口袋裝在身上,又準備下地了。
連蔓兒趕緊跑過去,扯了扯連守信的衣袖。
“爹,你不是有事要跟爺商量。”
“對。”連守信點頭道。“爹,我和您商量點事。”
“說吧,啥事?”
“蔓兒她娘這次虧了身子,沒了半條命。石太醫囑咐了。這個月得好好當個月子坐。吃的上面,不能虧了她。爹,就讓幾個孩子輪流照看着。吃的上面,您看能不能給買點大米和白麪,還有雞蛋啥的。”連守信和連老爺子商量道。
這是昨晚上連蔓兒和連守信商量後的結果。
連老爺子聽了,沉吟了一會,就點了頭。
“行,你跟你娘要去。就說是我說的。”連老爺子道。
“爹,咱都下地。娘還有事,我怕娘顧不過來。家裡就留小孩子照看,她年紀小,不大懂事,萬一惹娘生氣就不好了。爹,您看,能不能,這事就不麻煩娘……”連守信道。
連守信說的婉轉,連老爺子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信不過周氏,怕周氏陽奉陰違,暗中剋扣,或是給張氏臉色看。
張氏小產差點就一屍兩命,是周氏和連秀兒的過錯,
“行,就每天一斤細糧吧,另外家裡的雞蛋都可着她吃。要別的東西,再商量。”連老爺子道。
周氏在旁邊聽見了,立刻就不答應了。
“老爺子,咱家是啥情況,還一天一斤細糧,又不是啥千金貴體……”
連老爺子瞪了周氏一眼,“別說那沒用的,快給孩子拿錢來……”
周氏嘴裡說沒錢,最後才慢吞吞地從錢袋子裡數出一堆銅錢來。
“就這五十個銅錢,還是賣雞蛋攢下的,留着給你們秋收添菜的……”
“要是沒錢了,你就先挑你和秀兒的首飾當一當,不管咋說,先得讓老四媳婦養好了身子。”連老爺子道。
他心中知道周氏手中不止這幾個錢,卻不說破,而是讓周氏和秀兒當自己的東西。他的意思,是讓周氏和連秀兒藉着這個機會,修復一下和張氏,和四房的關係。
然而周氏卻並沒有領會連老爺子的一番心意。
“我做婆婆的,不要她的孝敬,還要爲她當東西?”周氏惱了,“她做嫂子的,還尋趁上秀兒的東西了……”
“你消停點,別以爲又逮着理了。”連老爺子對周氏斥道,接着又壓低了聲音,“別以爲我不知道,上次老四媳婦當了簪子給蔓兒看傷,你好好的,非要買什麼養榮丸……”
“那也是她願意給我買的,正好我還沒吃完,都還給她。”周氏道。
連老爺子氣的鬍子都撅起來了,“這家我說話還算不算?讓你拿錢,你就拿錢。”
最後,周氏百般不願意,還是擰不過連老爺子,只得把錢袋子都拿出來。連老爺子就拿了三串整整三百文錢給連守信。
“就買點米麪得了,別的東西家裡都有,就別買了。”周氏連忙叮囑連守信,又忍不住小聲抱怨,“哪就那麼嬌貴……”
連守信要下地,就把錢交給連蔓兒。
有了這三百文錢,連蔓兒馬上和五郎去了鎮上。她先去糧店裡,買了二十斤最好的粳米,每斤是十文錢,又買了十斤白麪,每斤九文錢。這樣就只剩下十文錢,家裡的雞每天都下蛋,連蔓兒決定就不買雞蛋了。她就去雜貨鋪裡,稱了一斤的紅糖,然後又去肉鋪,挑帶肉的大骨頭買了兩根。這樣的大骨頭,裡面有骨髓,熬進湯裡是很補的。十文錢,自然是不夠用的,連蔓兒從自己的私房錢裡掏錢補上了。本來還想買別的,可是連老爺子給的錢有數,她不想太招人眼,就先只買了這些。
兩個人提着籃子回來,也不讓周氏看見。就將買的東西帶回西廂房裡,然後。就給張氏開了小竈。
先把大骨頭洗一洗,留下一根用鹽醃上留着下頓吃,把另外一根用開水燙一遍,然後用斧頭砍稱小段,扔進鍋中,加入大蔥、薑片和水開始熬煮。等湯汁變濃,變白,連蔓兒就舀了面,開始和麪做手擀麪。五郎下地去了。換了小七回來。連蔓兒就讓小七去撿雞蛋,摘些小白菜來。
骨頭湯的香氣,就飄了一院子。
“蔓兒,做啥那?”周氏過來問。
“做手擀麪。”連蔓兒道。
周氏就把鍋蓋掀開。往裡看了一眼。又看連蔓兒手裡擀的面,“給你老姑帶一碗。”
“好。”
連蔓兒答應的十分痛快,周氏轉身就走了。
大骨湯熬好了。連蔓兒就將擀好的麪條下了進去,等湯又開始翻滾,纔將洗好的小白菜放進去,最後又在湯裡打了兩個雞蛋。
半斤麪條,給小七吃了一小碗,其他都給了張氏。
張氏端着麪碗。問連蔓兒,“給你老姑帶了份沒有。”周氏剛纔說的話。她在屋裡聽見了。
“娘,你這個時候還惦記着她?”
“我不是惦記她。你奶發話了,你要不給帶,你奶肯定要生氣,不知道要找什麼茬。”張氏道,她也算十分了解周氏的脾氣。
“娘,你就是想求安寧,結果步步後退,直到沒路可退。你看我的,只要咱們穩住了,總不理她,她也沒辦法。”
果然,周氏等了半晌,不見連蔓兒給送面,就過來了。
連蔓兒把西廂房的門關上,拿了小板凳坐在門前,正拿着一把破菜刀給雞剁菜。張氏需要雞蛋補身體,連枝兒幾個不用人囑咐,每天回來都會帶足夠的野菜,還有小七給捉的螞蚱,也被連蔓兒跺在菜裡,讓雞吃飽,多多生蛋。
周氏過來了,連蔓兒也不讓她進門,說張氏要休息。
“讓你給你老姑帶的一碗麪那?”周氏問。
“奶,你也沒拿面來?”連蔓兒早就想好了藉口。
“你那不是剛買的有嗎?”
“那是爺特批給我娘做小月子的,還不夠,沒了可就沒處要去了。爺不是說了,老姑那個傷,就要吃清淡點嗎?”連蔓兒理直氣壯道。
連老爺子對連秀兒莫名其妙被打了這件事,只說了一句話:“也算消了一點她的罪孽。”就這一句,然後就什麼都不說了。周氏心虛,見連老爺子這樣,也只能將事情放下。
可是現在,見連蔓兒這樣,周氏立刻就惱,指天畫地地開始罵。
“奶你大點聲罵,反正還有人家不知道我娘是咋個小月了那。”連蔓兒道。
周氏立刻消了音。小姑子將嫂子給推小產了,這傳出去可是不好聽。人家細問起來,知道了內情,以後還有誰肯娶她家連秀兒。
周氏在連蔓兒這碰了不軟不硬的釘子,只能忍下氣,回屋去另外給連秀兒做小竈。
雖說是讓幾個孩子輪流照看張氏,但是一直是連蔓兒留在家裡,雖然連枝兒比她更細心,對家裡的活計更熟悉。但是大家都知道連蔓兒在家,張氏就不會受氣,而且還能吃上好吃的,因此都默認了她纔是照顧張氏的最好人選。
小七也不是白吃飯的,比如說現在,那隻蘆花雞咯咯叫着從柴禾跺上下來,小七一溜小跑過去,蹭蹭蹭爬上柴禾跺,手裡舉着一枚還熱乎的雞蛋,衝着連蔓兒笑。而周氏,只能在旁邊看着生氣。就算她能摸雞屁股,判斷哪隻雞會下蛋,但是她沒小七有空閒,沒小七眼睛尖,跑不過小七,不像小七柴禾跺爬得,牆頭也能當平地一樣跑,只能看着一個個雞蛋,落入小七的手裡。
周氏自然不會這麼罷休,但是連蔓兒早有話等着她。
“爺說,家裡雞下的蛋,都可着我娘吃。”
幾次過後,周氏總是碰釘子,討不了好,就不太來招惹連蔓兒,只是自己摔摔打打的,氣的直喊肝疼。連蔓兒笑眯眯地,竟然覺得每天這樣雞飛狗跳地,還別有一番意趣。
大骨頭本就不多,也不能保存太長時間,沒兩天就吃完了。連蔓兒就想着,要給張氏添什麼油水。她把目光轉向了雞圈裡。
“奶,人都說坐月子得喝雞湯,咱殺一隻雞給我娘熬湯吧。”連蔓兒就找周氏來商量。
“啥!”周氏差點從炕上跳下來,就好像是連蔓兒要她的命一樣。
“不殺下蛋的,不是還有不下蛋的嗎?”連蔓兒趕忙道。
“下不下蛋也不能殺。你個小丫頭片子,膽子越來越大了,好大的口氣,還想喝雞湯,你不撒泡尿照照……”
連蔓兒沒有待在屋裡聽周氏罵,轉身就出來了。
周氏從屋裡罵了一陣,又跟出來罵,卻不敢罵的太過分。她罵了半晌,見連蔓兒不聲不響地,就以爲連蔓兒歇了這個心思。看看要做晌午飯了,周氏就去後院園子裡摘菜。
連守信帶着連枝兒五郎推着一車花生回來了。
“爹,你把這雞殺了吧,我不會殺雞。”連蔓兒和小七抱着一隻老母雞遞給連守信,“殺了給娘熬湯喝。”
“你奶知道不?”連守信的意思,是問周氏答應了沒有。
連蔓兒肯定地點頭,“知道。”她和周氏說過了的,周氏當然知道了,不過沒答應就是了。
連守信就以爲是周氏答應了,就取了菜刀,蹲在前院的窩瓜架旁邊,把雞給殺了。
“爹你快回去吧,讓姐留下來幫我。”連蔓兒趕着連守信快走。
等周氏從後院趕過來的時候,連守信推着走應走了,周氏就看見老母雞已經一命歸西,正被連枝兒和連蔓兒扔進開水盆裡燙毛。
周氏立刻呼天搶地。
“你個丫頭片子,小兔崽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你……”
連芽兒不頂事,連守仁、連繼祖兩個出門會友去了,蔣氏不知道躲哪裡去了,連秀兒受傷,同時嚇破了膽,不能來助陣,周氏也不好暈過去,只能撒潑打滾。可是張氏在西廂房裡不吭聲,幾個孩子該幹啥幹啥,周氏就無可奈何。
等連老爺子回來了,周氏就告了一狀。
“……沒有王法了,揹着我就殺雞吃。”
連守信吃了一驚,心裡意識到什麼,就什麼都沒說。
“是誰殺的雞?”連老爺子問。
“爹,是我。”連守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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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的蠻歡樂。
五十二章 拉據
“啥,雞是你殺的?你那嘴是害了饞癆了,我這麼大年紀,幾隻雞從小喂到這麼大,我都捨不得吃,你就先吃上了。你咋不就殺了我那。”周氏指着連守信罵道。她明知道那雞是給張氏吃的,不好罵張氏,就罵連守信。
連守信有些訕訕地。他是老實人,習慣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現在吃到了前面,心中莫名地就有了一些罪惡感。
可是這雞是給張氏吃的,張氏沒了孩子,還流了那麼多的血,這老母雞正是張氏需要的。至於連蔓兒說殺雞是周氏知道的,周氏卻說是揹着她殺雞。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心裡疑惑,見連蔓兒不出聲,他更是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麼只能是他來承擔這個責任了。
連守信就低了頭,任周氏怎麼罵他,他也不吭聲。
“我娘做月子,咋不能吃只雞。就算把雞都殺了,能換回我孃的好身子,那也值得。”連蔓兒開口道,“奶,我和你商量過的,你不答應,還罵了我和我娘。我娘在你心裡還抵不上一隻老母雞值錢?”
“果然是你,你個小丫頭片子要我的強,老四,你和你媳婦就是這麼孝順老人的?”周氏指着連守信道。
“吵吵啥,一隻雞,吃就吃了吧。你還不該早想着給老四媳婦燉一隻吃?”連老爺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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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聽連老爺子這樣說,幾乎氣了一個倒仰。
“我老天拔地,起早貪黑地侍弄這幾隻雞,要吃是吧,好。我今天都殺了,讓她吃個夠。”周氏蹬蹬蹬從屋裡出來。從外屋菜板子上抄了一把菜刀,就奔雞圈去了。
連守信、連守義、連守禮、何氏、趙氏,還有二房的幾個半大小子都跟了出來。
周氏雖然是小腳,現在卻走的飛快,何氏虛拉了一把,當然沒拉住,周氏揮舞着菜刀就進了雞圈。
連守信第一個就要追過去。
連蔓兒心中一動,她知道這是一個關鍵的時刻。
她早就料到,殺了一隻雞。周氏絕不會善罷甘休的。那些雞是周氏的命根子,她捨不得,心疼,如果這隻雞是給連守仁或者連秀兒吃了也就罷了。偏偏是張氏吃。周氏心裡絕對容不得。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件事在周氏看來。是她連蔓兒挑戰了周氏對這個家的控制權。
周氏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像別的鄉村老太太,有的還要下地幹活,甚至上集上去賣個東西賺家用。周氏對這個家,對兒女的控制權,主要就是控制飯食。比如說每次做飯。要用多少米,要用多少面。要吃什麼菜,必須要周氏來定。當然,你每次問她,她都會訓斥你,說“我這麼大年紀,還要伺候你們”之類的話,但是如果你不經過她的點頭,稍微拿了一點主意,那接下來的肯定是狂風暴雨。
現在不是一碗糙米,一碗糙面,一碟後園子的菜,而是一隻老母雞。那麼接下來的就不僅是狂風暴雨,而是龍捲風、大地震。
周氏現在要去殺雞,就是要連守信他們向她服軟。而連守信服軟了之後那,一切都會回到原點,連蔓兒所作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連蔓兒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爹,”連蔓兒拉住連守信,“你聽,我娘在叫你。”
連守信去追周氏的腳步就頓了一頓。
“娘剛纔就一直說不舒服,肚子有點疼,爹你去看看,要是不好,咱還得快點請郎中來。”連蔓兒焦急地道。
連守信一聽說張氏肚子疼,頓時有些慌神。那天張氏的樣子把他給嚇着了,生怕張氏再出點什麼事。他心想,這邊有連守義、連守禮,兩個嫂子,一大羣孩子還能攔不住周氏,因此他忙轉身往西廂房跑。
連蔓兒隨後跟了過去,見連守信進了門,她就把門關上,並從外面給插死了。
然後連蔓兒就站在廂房門口,連枝兒、五郎、小七幾個也跟來過來。那邊周氏已經進了雞圈,連守義和連守信抱着她,正往外勸她。周氏使勁掙扎着,一邊揮動菜刀。
“都殺了,都殺死了乾淨。”
因爲兩個兒子抱着,周氏的菜刀根本就落不下去。連守信是實心實意地攔着周氏,連守義可不是。他和何氏交換了一個眼色,這些天肚子裡沒有油水,周氏要真砍死砍傷幾隻雞,那就能燉雞肉吃打牙祭。
周氏見只有二兒子和三兒子來攔她,連守信跑西廂房去了。她心中更加惱怒,一邊大罵,一邊沒頭沒腦朝雞羣裡砍,一羣雞都嚇的四下亂跳。
連守義看連守禮拼命抱着周氏,這樣下去,是吃不到雞肉的。他就暗中腳下使了個絆子,連守禮沒防備,往旁邊一歪就倒了。連守義也放開周氏,去扶連守禮。周氏使足了力氣揮刀,後面的阻力突然消失,她收刀不及,那刀就真的砍到一隻雞的背上,頓時見了血。
“啊……”周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可又騎虎難下,今天不分出個高下來,以後她還怎麼轄制這些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的,她只能揮刀繼續往下砍。
連守義假裝扶連守禮,實際就是攔住他不讓他上前。外面趙氏是個膽小的,看見周氏拿了菜刀,立刻帶着連葉兒也躲西廂房門口來了。何氏倒是不害怕,不過他心裡也巴不得周氏殺兩隻雞,所以只在外面嘴裡含糊地嚷嚷,二房的幾個半大小子也是同樣的心思,誰都不上前去。
結果周氏接連砍傷了兩隻雞,也沒有人真來攔她。她自己心疼不過,又氣又傷心又羞愧,一把扔了菜刀,就坐在滿是雞屎的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連守義這才放開連守禮。兩人上前去架起了周氏,送回上房來。何氏則是連忙進了雞圈,將兩隻受傷的雞抓在手上。
“蔓兒,蔓兒開門。”西廂房裡,連守信喊連蔓兒開門。他方纔一回到屋裡,問張氏是不是不舒服,張氏搖頭說沒有,他就返回身來,想要去攔周氏,結果門打不開。他就明白上了連蔓兒的當。
連蔓兒看了看。周氏的氣勢已經被消磨了大半,塵埃差不多也要落定了,就打開門放了連守信出來。
“蔓兒,你咋……”連守信想責問連蔓兒爲啥騙他。
連蔓兒還沒說話。連枝兒、五郎和小七就都靠過來和她站到了一起。
“爹。你要說就說我。”
“爹,你要打就打我。”
幾個孩子搶着道。
幾個孩子這麼乖巧懂事,真要打罵。連守信下不了手。聽着上房裡周氏的哭罵聲,連守信嘆了口氣,蹲在了地上。
上房裡,連老爺子鐵青着臉,慢慢地卷着旱菸。
“哭,哭啥哭。看看你做的那事,你不嫌個磕磣。我都嫌磕磣。你趁早消停點……”
連老爺子呵斥周氏。何氏就拎着兩隻死雞進來了。
“爹,娘,這兩隻雞讓娘砍死了,咋辦?”何氏問。
周氏一聽,也不哭罵了。她明明手下有輕重的,怎麼會把雞真的砍死。她忙起身來看,兩隻雞確實是死了。她就明白,這肯定是何氏想要吃雞肉,暗中下的手。可雞是她砍的,也是她說要砍死,現在是她有苦說不出,連心疼帶氣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死都死了,燉了打牙祭吧。”連老爺子卷旱菸的手微微有些發抖,“咱們燉一隻,另外一隻給老四媳婦送過去。”
“爹,老四媳婦不都殺了一隻嗎,咱們這麼多人,兩隻還不夠吃那。”何氏不願意。
“老四媳婦坐小月子,你們哪個生了啥毛病?”連老爺子平時不願意管兒媳婦們的事,就是他自認是個有身份的人,跟媳婦說話不方便,這個時候也沒辦法了。“你要不願意,連一隻也別吃,都給老四媳婦送過去。”
何氏聽見連老爺子這麼說,不敢再說別的,只得嘟着嘴,挑了一隻小些的給張氏送過來。
張氏看見是一隻還在下蛋的小母雞,就先心疼了。
“他奶可真下的了手,這隻蘆花雞還在下蛋那……”
“老四媳婦你要不吃,我就拿……”
連蔓兒就過去把小母雞接了過來,“娘,二伯孃給咱送過來,這是二伯孃的情分那,不能傷了二伯孃的面子。”
“你這小丫頭。”何氏看了看空了的手,乾脆坐到炕沿上,“上次吃白麪餅,多虧了蔓兒,這次也是,俺們一大家子都是借了你們的光,才能吃頓雞肉。”
“二伯孃,你這話我可不敢應承。剛纔我們都看的真真的,這兩隻雞就受了點傷,還活蹦亂跳地,養養就能好,咋地二伯孃你一拿到上房去,就成了兩隻死雞。”
何氏見連蔓兒接了她的底,也就不好再說別的話,就說要去做飯,轉身走了。
這天晚飯,連家就吃上了燉雞肉,只是有的吃的開心,有的吃的咬牙切齒,還有的吃的心事重重。
半夜裡,連蔓兒正睡的香,連秀兒就在外面將門敲的震天響,說是周氏犯病了,讓他們都快點過去。
一家人忙起來穿衣服,除了張氏不能起炕不能去,大家都要去。
連守信第一個往外走,連蔓兒忙將他攔住了。
“爹別急,我跟你說句話,咱再去。”
“啥話,蔓兒。”
一家人都看向連蔓兒。
“爹,咱去看我奶,你依着我的話說,我保證奶的病馬上就能好。”
五十三章 治病
上房裡,周氏躺在炕上,嘴裡不斷地哎呦。連秀兒坐在周氏旁邊,握着周氏的手。連老爺子披着衣服坐在炕頭上,沉默着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
地下已經站滿了人。大房的連守仁、連繼祖父子兩個,蔣氏也抱了妞妞站在連繼祖身邊,二房的連守義夫妻,連芽兒、大郎到六郎幾個孩子,三房的連守禮夫妻和連葉兒。
連守信帶着連蔓兒幾個進屋的時候,周氏在炕上哎呦的更大聲了,人們往旁邊讓了讓,讓連守信上前面去。
“娘這是咋了?”連守信問。
“孃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口疼。”連守仁道。
“娘,你覺得咋樣。”連守信走到周氏跟前問。
“你咋沒等我死了再來!”周氏罵道,隨即又換了哭腔,“我這是活不成了,心裡頭堵了一塊,跟個石頭墜着似的……我還活的個什麼勁,隨便一個丫頭崽子就能要我的強……”
連蔓兒聽着周氏連哭帶唱地,話頭漸漸地指向她。她知道,周氏犯病是假,想法子拿捏連守信是真。這樣的情況,還是先發制人,取得主動比較好。
“奶咋病的這麼厲害,這麼多年的老病根咋就一直沒治好。”連蔓兒開口道。
“這是啥場合,蔓兒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這有你說話的地方?”連守仁板着臉道,“老四,不是我做大哥的說你,你把孩子慣的太不像樣,就是這次的事……”
連守仁竟然說話了,那麼是不是說,周氏這個時候犯病。已經取得了大房的支持了?
她連蔓兒的舉動,何止動搖了周氏的統治地位。還“侵害”了大房的利益。明明那些粳米、白麪、雞蛋、雞肉都是大房的專利,現在她們四房,平時最老實,屬於連家最底層的人們,突然享受起這些來了,這當然讓他們無法忍受。
連守信老實,但是有人說他的兒女,他可不願意。
“大哥,前兩天蔓兒她孃的事。多虧了蔓兒跑去鎮上,請來了好郎中,蔓兒她娘才撿回一條命來。”連守信截住了連守仁的話道。
“老四,你這話說的不對。”連守仁晃着腦袋道。“蔓兒一個小丫頭她能有多大的面子。王家的幼恆少爺,還有那位石太醫能來,那也是看的是我這個秀才的面子。還有咱爹在三十里營子的臉面。”
“大伯說的對。”連蔓兒馬上點頭道,“這次奶病的這麼嚴重,乾脆咱們還是請石太醫來。我聽人說,石太醫原來在宮裡的時候,還專門給皇帝的娘看病,幾十年的病根都給治好了。請石太醫來。管保能治好奶的病,奶以後也不用受罪了。”
連守仁有些慌神。他方纔將話說的太滿。如果連蔓兒提出讓他去請石太醫,那就糟了。
“我看行,大哥你說那?”連守信問連守仁。
“給我娘都請了,咋能不給我奶請。”連蔓兒就道,“就是上次人家來,救了咱家一條人命,在咱家連口茶水都沒喝就走了。我聽說,石太醫輕易不給人治病,就是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拿着千八百的銀子去請,也請不來。”
“我聽說,那些個宮裡出來的太醫,出診一次,那診金是論金子算的。”連守義爲了表示他也是個學識淵博的人,插嘴說了這麼一句。
“……診金錢咱沒給,還有那藥錢,都是王家少爺給墊的。人家救了咱一條命,這個人情,咱就還不完,沒有還欠着人家錢的道理。咱這就去給娘請石太醫來,順便把診金和藥錢給人家帶過去。”連守信就對連老爺子和周氏道。
連老爺子放下旱菸,“老四說的沒錯,咱欠了人的情,不能再欠人家的錢了。該多少,就給人家送多少。”
“爹和大哥都看了,那副救命的藥,光是藥錢就得五兩銀子,還有濟生堂派來的陸郎中,馬車人夫的,怎麼着也得給人家十兩銀子。石太醫那邊,真按照人家平常的行情給,咱砸鍋賣鐵也給不起,咱就厚着臉皮先封個五十兩的謝禮,另外再買兩壇酒、一腔羊,少是少了點,也盡一點咱的心意,以後等咱寬綽點,再給人家補上。”連守信老老實實地道。
連守信這一番話說下來,屋內頓時變得寂靜無聲。
“娘,你先拿七十兩銀子,我這就給你請好太醫去。”連守信對周氏道。
連守信每說一個數目,周氏的嘴角就跟着一抽,現在說讓她拿出七十兩銀子來,那簡直就跟割她的肉一樣。周氏猛地從炕上坐起來,一巴掌上扇到連守信的腦袋上。
連守信沒有躲,硬生生地捱了這一下,連蔓兒看着都替他疼。
“奶的病好了,看這一巴掌打的多有勁。”爲了不讓連守信這一巴掌白挨,連蔓兒立刻拍手道。
周氏那紅臉膛,瞪的老大的眼睛,還有揮出的巴掌,真真稱得上是虎虎生風。
“真好,奶的病這麼快就好了。”連枝兒幾個也忙應和。
周氏怒極之下,打了連守信,已經算是破功了,就不好再躺回去裝病,乾脆又指着連守信罵了起來。
“七十兩銀子?你以爲我是開了造銀子場?你那媳婦好金貴的一個人,是銀子打的還是金子鑲的。想要錢,你乾脆把我這一把老骨頭賣了……”
“這筆賬我沒多算,這確實是咱連家欠人家的。這幾天忙着,一直沒提。娘,你看,也過了這幾天了,咱也該上人家拜拜,把錢和禮送過去。”連守信就和周氏商量。
“要送你自己想辦法,我沒錢。”周氏一口拒絕。
“娘,別的事我從沒求過你,吃的穿的我沒爭過,但是這筆錢,咱不管咋樣。也得給人家湊出來。”連守信道。他老實人認準的事,格外堅持。
周氏氣用手指着連守信。
“老四。你變了,你學壞了,是你那婆娘教壞了你。”
如果是別人也就算了,連守信是從來不要錢花的,現在竟然也跟她要錢,而且一開口就這麼多,這樣周氏分外難以接受。
“娘,我正經和你商量,看咱能湊出多少錢來。要實在沒錢。咱、咱就跟以前給我大哥辦事那樣,先噹噹,以後我賺錢慢慢還回來。”連守信有些艱難地說道。
“當個屁!”周氏呸了一聲,“你說的輕巧。到時候你拿啥還。你捨得賣你兒子,還是賣你閨女,還不得是這一家人替你拉饑荒。我養兒養兒。圖的是你養活我,現在還要我給你出錢,我養活你這麼大幹啥,你給我滾。”
“奶你咋這麼說話,我娘也不是自己願意差點丟了命,我娘不是連家人?咱是一家人?”連蔓兒道。
“你們都給我滾。我連家沒有你們這樣的敗家子?”
“奶,敗家子也是連家人。現在欠了錢,你就要把我們分出去,這可不行。”連蔓兒道。
連蔓兒一個分出去,卻提醒了周氏。
“對,我養活不起你們,你們給我分家另過去吧。七十兩銀子,你們自己個還!”周氏立刻道。
連蔓兒暗自握拳,分家這句話,終於從周氏嘴裡說出來了。
這些天,連蔓兒看明白一件事。連守信和張氏就算心裡有了分家的想法,但要他們提出來,卻是千難萬難。而且,這個社會環境決定了,如果他們提出分家,弄不好就會落個不孝的名聲。但是如果是別人提出來的,尤其是連老爺子或者周氏提出來的,那就完全沒有問題。
張氏小產,得有一個多月幹不了活,還要吃好的喝好的補身子。這纔剛開始,就已經有人不願意了。如果他們在表現出來他們已經不是可以隨便拿捏的包子了,就算他們自己不說分家,有人也得要他們分。
何況現在又多出七十兩銀子的饑荒來了那。
這七十兩銀子的饑荒,不僅治好了周氏的病,還讓周氏主動提出了分家。
“爹,奶讓咱分家那。”連蔓兒故意哭喪了臉,“那錢咱拿啥還啊,咱不分家。”
“我說了分家,你們不想分,也得給我分出去。”周氏立刻得意地道。
連蔓兒默默地扭過臉去,在禁不住激這一點上,周氏和連秀兒還真是母女。
“哪個敢說分家,你個敗家婆子!”連老爺子聽到周氏先說分家,就嗆了一口煙,沒能立刻攔住這個話頭,結果又被周氏板上釘釘地加上了一句。連老爺子怒極,隨手將掃炕的笤帚朝周氏打了過去。
周氏頭上捱了一下,頭髮立刻就亂了,人也懵了。連老爺子不同於大多數的莊稼漢子,他從不對老婆動粗,這還是他第一次朝周氏動手。
周氏又羞又氣,合身就撲進了連老爺子的懷裡,張開十個手指頭朝連老爺子臉上撓去。
“你敢打我,我給你生兒育女,這麼大年紀了,你還打我,我還活着幹什麼……”周氏一邊撓一邊罵。連老爺子也只好揮舞手腳招架。
“你個老婆子瘋了,你瘋了,我休了你……”
連老爺子和周氏老兩口子打起來了,大家忙上前拉架,頓時屋裡哭聲、罵聲、叫聲,熱鬧成了一片。這一鬧,就鬧到了天快亮了,才消停下來。
連蔓兒幾個回到西廂房,張氏因爲不能下炕,卻聽見了上房的動靜,就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連守信悶着頭不說話。小七就湊到張氏跟前,巴拉巴拉跟她學說上房裡發生的事。
“蔓兒,你只說能治好你奶的病,可沒說,會鬧到分家。”連守信問連蔓兒。
“爹,你剛纔算的那一筆賬,有虛的沒有?”連蔓兒不答反問。
“當然沒有,那還是少算了的那。”連守信道。
“那這筆錢,爹你算計着,咱家現在能出的起不?”連蔓兒又問。
“你奶那的現銀子,應該差不多。”連守信道,“就是不願意拿現銀子,當一兩件東西,也能湊夠,等賣了糧食就能補上一大塊。”他算的七十兩銀子,就是按照連家現在能拿出來的銀子算的。
“這筆錢,我現在實在拿不出來,先讓你奶給墊上,以後我一點點的還。”連守信又道。他現在心裡很痛苦。
連蔓兒嘆了一口氣,包子的一個通病,就是善於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爹,你剛纔也把這話跟奶說了,結果奶是咋說的?”
連守信沒有回答。
“這筆賬不是虛的,遲早要提出來。爹,你想想,就算剛纔不提,過些天再提,結果會有啥不一樣嗎?”連蔓兒問。
連守信沉默。
“爹,你既然能想到大伯做官後,咱們家不分也得分,咋就想不到會出現今天的情況那?我不想說別的,就一句話,患難處見真情。”連蔓兒道。
連守信坐在炕上,抱住了頭。連蔓兒說的沒錯,連守信能想到兄弟們不肯和他共富貴,可連守信想不到在他困難的時候,提出分家的會是他的親孃周氏。
“你爺不是不答應分家?”張氏心情有些複雜地道。
“就算爺不答應,要是其他人都願意分家那?”連蔓兒道,“我是說,其他人都願意把咱家分出去。”
“我這身子這次是虧大發了,就算是救活了過來,以後還不知道咋樣,”張氏露出一個淒涼的笑容,“咱還欠了這一大筆債和人情,人家不願意分擔,咱也不能說啥。”
“對,咱不連累他們。”連守信站起身,“我這就去和爹說,咱分出去過。”
如果能早有這一句話,事情又何至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或許早早地分了家,張氏也不用失去那個孩子了。
但是連蔓兒還是攔住了連守信。
“爹,你現在別去,爺正在氣頭上,咱等兩天,等爺消了氣,咱和爺好好說。”連蔓兒道。
“蔓兒說的有道理,現在去,可是火上澆油了。”張氏也道。
連守信想想,覺得有道理,也就點了頭。
“這兩天咱也別露出分家的意思來,免得人說三道四的。”連蔓兒又囑咐道。
大家都點頭。
分家當然要分,等兩天也不是等連老爺子消氣。周氏說出分家那句話的時候也許有點衝動,但是卻一定有人將這話聽進了心裡。這兩天肯定就該忍不住了。
她要分家,同時還要賺個好名聲,該是他們家的利益,一點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