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太倉來的信。
連守信接了信,張氏就從錢匣子裡抓了幾個錢,謝過了那個小夥計。一家人這纔回到家中。五郎去府城考試了,小七在私塾上學,家裡的幾個人,只有連蔓兒認識的字最多,這念信的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連蔓兒的身上。
“你爺有好長一段沒來信了,不知道這次是啥事?”連守信就道。
自從上次那封解釋的信,然後就是請明年說連繼祖要回家上墳的信,之後,連老爺子就一直沒寫信回來。
其實,這個書信往來的頻率,與一般來比,已經是很頻繁的。只是相比連老爺子去太倉後,一開始的時候的書信頻率,是少了些。
連蔓兒也猜不到信中會是什麼事,就信封拆開,拿出信來念了。
這封信不算長,可也不算短。
等連蔓兒唸完了信,連守信沉默了半晌。
“你爺這也沒說啥事啊。”沉默過後,連守信就問連蔓兒,“蔓兒,你爺寫的那有些文話,我也聽不大懂。這信裡,是沒說啥是吧。”
“嗯,是沒說啥事。”連蔓兒點頭。
連老爺子的這封信裡,還真沒提到什麼事,對太倉的事說的極少,更多的是詢問三十里營子這邊的情形,也就是打聽些家長裡短、春耕之類的事情。
以往連老爺子來信,必是有什麼指示,這樣好似嘮閒嗑的信,讓連守信、張氏都有些奇怪。
“老爺子這是……想家了。”想了一會,連守信就說道。
連蔓兒沒說什麼,只是將信收了起來。她心裡明白,正如連守信所說,連老爺子想家了,或者更準確地說,連老爺子已有歸意。
太倉那邊過的紅紅火火的,連老爺子卻想回三十里營子了。
“那邊的日子現在過的不定多享福那。”張氏就道。
“老爺子不是貪圖享受的人。”連守信就道,“跟着去太倉,當時也說了,就是想多看着點,省得……”
省得連守仁和連守義在那邊不作法,鬧出事來。
連守信的話說了半截,就不說了。
連老爺子當時是這樣說。可是他跟了去,結果是怎樣的?連秀兒的婚事,連守仁納妾,平嫂的事,還有連老爺子不肯在信中提及的,連守仁和連守義現在的所作所爲。
連老爺子根本就沒看住他那兩個兒子。
現在想家,想要回來,是因爲對那邊已經失望了,明白了即便他在那,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嗎?
不,連蔓兒搖了搖頭,連老爺子有了歸意,但是卻不會真的回來。他還要繼續看着連守仁和連守義。即便看不大住,總也要盡力不是。所以,連老爺子纔會在信裡那麼地想家,而又那麼無奈。
“他爺啊,”張氏就嘆了一口氣,“太倉那邊的事,也不跟咱們說了。也是,他在那邊,也還都那樣,咱知道了,能咋樣那。……英子她爹前天從太倉回來了,看那樣,就是發了筆財。”
“蔓兒,你爺信裡也沒提英子她爹的事?”張氏正做着針線,就擡起頭來。問連蔓兒。
“沒。”連蔓兒肯定地道。
“這一個村子住着,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他爺也沒給個章程,咱咋待那一家子?”
“那還能咋待,不是說大戶人家的規矩,那做小的孃家人,都不算親戚。咱該咋就咋地。對他,也沒啥待不待地。”連守信就道,顯然對英子這件事,以及英子這一家人都很不待見。
連蔓兒不由得偷偷看了連守信一眼。她有些好奇,連守信的這個態度,是出於自然,還是上次被張氏敲打了,纔會這樣。
不管哪種,這個態度真是很不錯。
至於說英子的孃家不算親戚,連蔓兒對此持保留態度。英子是做小,但她好像並不是賣給連家的。要較真論起來,也許人家還要歸到良妾那一類那。而且,就算連家說英子家不是親戚,你也搪不住英子的爹人家不這麼想。
從英子的爹幾次行事就可以看出來,那也是個混的。根本就不懂什麼規矩禮法,跟這樣的人,講理都講不清楚。
“老爺子不提,那肯定也是覺得這事不好提。老爺子好臉,這事哪能提那。”連守信又道,“反正咱自己個知道,不用給他好臉。咱是不認他這門親戚就得了。”
這話很對,看來連守信還是很瞭解連老爺子的。
“娘,你看我爹現在,啥啥都可明白了。這肯定是因爲認的字多了的緣故。娘,你也別總忙活計了,有空,就多學倆字唄。”連蔓兒就笑道。
聽連蔓兒說讓她學認字、寫字,張氏明顯犯怵。
“有你爹,還有你們幾個,這還用我學啊。我有工夫,我給你們做做針線多好。對了,蔓兒,你那不是有啥讀書人寫的食譜啥的嗎,要是沒事,你就跟我說道說道那個。這個我能學的來,有空給你們爺幾個雕琢各樣的做點好吃的,比我一天認不了一個大字,那不是強多了嗎。”
連守信、連蔓兒和連枝兒三個就都忍笑。
說到唸書習字,這還真是講究天份。連守信和張氏兩個,年紀差不多,看張氏心靈手巧的,偏唸書上面,特別的艱難,反而是連守信,就比張氏強了許多。
“老連家,有這唸書的根兒。”張氏小聲道。
這個年代,讀書人身份貴重。當初張家和連家結親,除了張青山和連老爺子是舊識,信得過連老爺子的人品和家風之外,不得不說還有一點,就是因爲連老爺子不僅自己能自學出一筆好字,而且那個時候連守仁也考上了秀才。張家覺得連家是能出讀書人的人家。
信放下了,一家人說了一會,就沒人提起了,連守信更是因爲剛纔張氏說食譜,興致勃勃地提起那天留沈六吃飯的事。
“說到那個照着啥食譜做的菜,”連守信道,“味道是挺好,做出來樣子也好看。就是,太秀氣了,不如咱大塊魚、大塊肉吃着痛快、香。就那天給六爺做的那一桌子菜,這要平常用那個招待人,人一出門口,不定咋講究咱。可六爺就挺愛吃。”
“這個道理,我明白。”張氏就笑道,“那不還是咱蔓兒說的嗎,啥人啥待法。咱莊戶人家講究大魚大肉,六爺那吃的,就跟咱莊戶人家不一樣。”
“娘,你那天做的荷葉蒸雞,可真好吃。蒸魚也做的入味。”連蔓兒就誇張氏。
張氏就有些得意。
“那是,說到唸書認字啥的,我不行。要說這做飯做菜,別說這還有食譜,就是看着人家做一遍,我都能學個差不離。……你們都愛吃那雞和魚?那等五郎從府城回來,咱再殺一隻雞,魚咱那也有現成的,到時候我再做一回,專門給你們吃。”
“好啊,娘,那咱可就說定了。”連蔓兒就笑道。
“五郎今個到府城,怕是得天黑以後了。這麼老遠,不知道住的慣不慣,還得考試啥的……”張氏的思緒,就又飄到遠在府城的五郎身上去了。
“娘,你就放心吧。我哥能照顧好自己,再說,還有我幼恆哥,還有他那幾個同學那。”連蔓兒就安慰張氏。
“嗯,你哥這孩子懂事早,不讓人操心。”張氏就嘆道。
…………
天氣越來越暖,眼瞅着就到了四月底,又要過五月節了。荷塘裡的荷葉已經長的密密挨挨地,讓人不由得想起蓮葉何田田那首詩。
五郎不在家,魯先生就常帶了小七過去。荷塘那邊有長工住的棚子,連守信乾脆又找人在荷塘旁邊修起了一座涼亭,讓魯先生能坐在涼亭內喝茶,看荷塘景緻,或是帶着小七在那教授功課。
魚塘裡的魚長勢也相當的不錯,已經有鎮上酒樓還有臨近村鎮的富戶來打聽,什麼時候有鮮魚賣,價錢多少等。
地裡的莊稼也都出了苗,連蔓兒親自下地去看過,尤其是那塊麥田。因爲地肥,今年春天的雨水又足,麥苗出的很齊整,長工們已經拔過一次草,其他玉米、高粱、糜子、花生等也長的不錯。
進了五月,連蔓兒一家就開始忙着準備過五月節,也就是端午節的東西。張氏唸叨五郎的次數也跟着增多了。
府試在四月下旬舉行,連考三場,估計着五郎的行程,這兩天也該回來了。
下晌,張氏孃兒幾個,趙氏、連葉兒,還有請來幫工的兩個媳婦正在鋪子裡包糉子。今年,連記還和去年一樣,要賣上幾天的糉子。
“都初二了,咋還沒回來。說好了,能趕回來過節啊。”張氏又唸叨道。
“娘,這不才初二嗎,還有三天,我哥肯定能回來。”連蔓兒就笑道。
正說着話,就聽見外面有馬車聲,張氏就下意識地站起身,往外面看去。
“哎呀,蔓兒,你看,是不是你哥回來了。”張氏就道。
同時,外面傳來了小七歡快的叫聲。
“爹、娘、姐,我哥回來了。我哥又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