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有些耳熟的說話聲,連蔓兒就微微皺了皺眉頭。本來不打算予以理會,但是說話的人卻並不識趣,已經趕了過來,走到三個女孩子的前面,滿臉陪笑地攔住了去路。
來人,正是英子的爹。
自那天英子的爹認宋海龍做女婿,當衆讓宋海龍出了醜,並被宋海龍踢了一腳之後,就很有一段時間沒有出門。不知道是不是宋家打發人“開導”了他,還是他被踢傷了。
所以這還是連蔓兒自那天以來,第一次再看見他。
正月裡,英子的爹似乎剛剛刮過臉,看上去比平時乾淨多了,而且穿的也很體面。連蔓兒看着他穿着的藍色的棉綾直綴,這件衣裳可是遠遠不如宋海龍那件葵花色的直綴,不過也不像是英子家的條件能穿的起的。而且,這件直綴,英子爹穿的也並不十分合身。
連蔓兒不禁心裡起疑,莫非這件直綴,是來自英子的爹的“新姑爺”?
不管怎樣,只聽英子的爹剛纔那一句話,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已經知道了連守仁和他閨女英子的事。連老爺子給在三十里營子的兩個兒子寫信,對此事隻字不提,顯然並不認爲這是一件體面的事,連守仁也未必就願意搭理這新“老丈人”,而從這件直綴來看,英子的爹也絕不是隻聽見了什麼傳言,應該是英子特意給他傳遞了消息。
連蔓兒不禁撫額,這叫什麼,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嗎?英子是放開了,被從一張牀上踢下來,立刻就能去爬下一張牀。英子的爹也放開了,被一個姑爺踢開,他就去抱下一個姑爺的大腿。
這烏七八糟的,他們自己湊一堆。看怎樣就怎樣,連蔓兒懶得去理會,可他上趕着跟她攀親戚來了,這真是豈有此理!
“侄孫女,你爹在不在家?”英子的爹問連蔓兒。
“呸。”連蔓兒有些惱火,自然不會給英子的爹什麼好臉。“你誰啊,眼睛睜大了,認準了人你再叫。好大的一張臉。你也不怕折壽。”
“你要當大輩,回你自己家當去。大過年的,你找啥不自在啊。”連葉兒也罵道。
只有連枝兒性情柔和,雖然也生氣。但是嚴厲的話卻說不出口。
“這人是瘋子,見人就愛攀親戚,咱該幹啥幹啥去,別搭理他。”連蔓兒就道。
英子家的名聲因爲英子,在三十里營子是早就臭了大街的。連蔓兒覺得跟英子的爹說話,本身就是件膈應人的事,她也不想在此和英子的爹多說話,若是引得人來看,英子的爹自然又成了一個笑話。她們三個小姑娘家,乾乾淨淨的,犯不上。
因此,連蔓兒就拉着連枝兒和連葉兒繞開英子的爹,直往二丫家來。
二丫並不是什麼大病,就是過年的時候着了涼,喝了兩劑散寒的藥。已經好了多半。只是她奶奶和爹孃擔心她出門再着涼,就禁了她在屋裡,不許出去。
二丫看見她們來了,非常高興,招呼她們上炕坐,吳玉貴的媳婦也從另一間屋子裡過來,端了炒花生和炒毛嗑讓她們吃。
“你們自己玩,嬸子那屋還有客人。就不陪你們了。”吳玉貴的媳婦叮囑了一句,就走了。
二丫的奶奶也在那邊屋跟來客嘮嗑,因此這屋裡,就只有她們四個女孩子。
“葉兒,你咋地啦,氣呼呼的。”連葉兒也是直性子。因爲剛纔的事氣悶,被二丫給看出來了。
連葉兒沒說話,先徵詢地看了連蔓兒一眼。
“我們來的路上,碰見英子她爹了。”連蔓兒就道。
這件事,只怕早就傳的人盡皆知了,人們只礙着連蔓兒一家的面子,從來不在他們面前談論而已。吳家與她們家交好,這種事說說也無妨。
“哦。”二丫就哦了一聲,“英子咋成了那樣的人了,真不要臉。我娘她們嘮嗑,都說她們一家這是都不要臉了。”
“嬸子她們嘮嗑,還說啥了?”連蔓兒就問。
二丫顯然有些顧慮,並不十分願意講,無奈連蔓兒一直追文,她一個小姑娘家嘴能有多緊,慢慢地就被連蔓兒把話都問出來了。
“……大伯也是,真要找,找啥樣人不行,非找英子。咱一個村的,這事不好聽。就算英子名聲好,也沒有這麼辦的……”
連守仁與吳玉貴是表兄弟,二丫應該稱呼連守仁爲表大伯。不過莊戶人家親戚之間來往,爲了表示親近,一般都會將那個“表”字省略掉。
連蔓兒暗自點頭,俗語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連守仁這件事簡直辦的太渣,太不顧面子了。一般的莊戶人家,都有着樸素的觀念,家有閨女的,寧願嫁那一貧如洗的,也極少會將閨女給人做妾。真敢這麼做的人家,一般都是不顧體面,會被同村的鄉親嘲笑、看不起。
英子家被人看不起,連守仁做這件事,也不是爲臉上增光。剛剛從村裡出去,只做了幾天的縣丞,就收了同村的大閨女做妾,這也不是什麼體面的人應該做的事。
而且,連守仁這麼做,不僅將連守禮、連守信兩家推入的尷尬的境地,也讓諸如吳玉貴這樣與連家有親的人家受到了連累。
英子跟了連守仁,英子的爹立刻就跟連老爺子同輩了,那就是比吳玉貴高了一輩,比二丫高了兩輩。吳玉貴夫妻倆對這件事能說什麼好話,那才叫怪事那。
連蔓兒心裡有事,只在二丫家坐了一會,就告辭出來了。
“蔓兒姐,你有啥事?”走在回家的路上,連葉兒就問連蔓兒。
“……你還記得剛纔英子的爹問咱啥不?我怕,他上我們家,找我爹孃去了。”連蔓兒就道。
三個女孩子路過連家老宅的門口,也沒進去,就直接往連蔓兒家的新宅子來了。
走到連記鋪子跟前,就看見小七從鋪子裡出來。
“姐。”小七跑過來,指着鋪子裡面。“英子她爹在裡頭,跟咱爹說話那。”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連蔓兒跺腳。
“他啥時候來的,讓他進屋幹啥?”連蔓兒問。
“來一會了,在門口遇到了咱爹。咱爹也不想讓他進屋,就是嫌在外邊說話磕磣。”小七低聲告訴連蔓兒道。
“走,咱進屋看看。”連蔓兒說着話,率先就進了屋。
一進鋪子的大門。就看見英子的爹正坐在一張凳子上,和連守信說話。
看來連守信也不歡迎英子的爹,因此沒有將他讓到裡屋說話。這幾天,連記的鋪子還沒有開業。這大堂裡並沒有生爐子,因爲是一點暖和氣也沒有。
“……四侄子……”不知英子的爹在跟連守信說什麼,一口一個侄子的叫,連守信是好脾氣的人,現在看着臉色也有些難看。
“你管誰叫侄子那,你叫得着嗎?”連蔓兒挑眉對英子的爹斥道,隨即又轉向連守信,“爹,這樣的人你還和他說話。就該用棒子把他打出去。”
連蔓兒這麼說着,真的左右找起棒子來,連葉兒、小七也跟着附和,就要趕英子的爹出去。
“這咋叫不着啊?我家英子跟了你大伯縣丞大老爺,現在也是官家的太太了,我現在跟你們家老爺子,那就能稱兄道弟……”
“英子?”連蔓兒立刻就道。“她不是偷王舉人家的東西,還把人家值幾千兩銀子的寶貝給砸了嗎?英子還活着?她在哪?我們這就去告訴王舉人……”
“……王舉人,我不怕他。”英子的爹還橫了起來,“讓他找縣丞大老爺說話,真賠錢啥的,那就是縣丞大老爺賠。”
連蔓兒聽英子的爹這樣說話,差一點氣笑了。
“咱現在親戚裡道的,我還是你們的長輩。你們過年也沒去看我去,我就不挑你們的禮了。……我看你們這鋪子裡也缺人管着,我就給你們來管,工錢啥的……就給我分紅吧。”英子的爹獅子大開口。
“打出去。”連蔓兒終於找到一根棍子,就喊了一聲。
幾個孩子都拿了棍子,要往英子的爹身上招呼。英子的爹嚇的從凳子上蹦起來。
“幹啥呀,幹啥呀。我是縣丞的老丈人……”英子的爹一面用手臂招架着棍棒,一邊嚷嚷道。
對付這樣的人,講道理肯定不行,要麼就打怕了他,要麼就……
想到這,連蔓兒強壓下怒火,將手裡的棒子收了回來,又攔住連葉兒、連枝兒和小七,讓她們也住手。
“……你說的這事吧,要是真的,你剛纔提的那個要求,我們還真就答應你。”連蔓兒對英子的爹道。
“這……”連守信聽了連蔓兒的話,就有些着急。
連蔓兒忙給連守信使了個眼色,讓他稍安勿躁。
“這肯定是真的,你們看,我身上這衣裳,那不是縣丞大老爺在家裡的時候穿的嗎?”英子的爹連忙道,又扯着身上的直綴,讓連守信和幾個孩子看。
“這可不是件小事,要是真的,我爺總給我們來信,咋對這事一個字都沒提過?”連蔓兒就道,“你要是想讓我們相信,你那衣裳可不夠,你得拿真的證明來。”
第四百五十七章 連蔓兒出主意連蔓兒向英子的爹要證明,這可讓英子的爹犯了難。
“這還要啥證明啊,這不是大傢伙都知道的事嗎。”英子的爹道。
“我們不知道。”連蔓兒道,“你就聽了外面的風言風語,你就敢說你是縣丞大老爺的老丈人了?你知不知道,這可是犯法的事。”
連蔓兒嚇唬英子的爹。
“不是,我有確準的信兒。”英子的爹忙道。
“什麼確準的信兒?”連蔓兒追問。
“嗯……”英子的爹似乎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來,“是我們英子打發人來給捎的信兒,還給我捎了東西。這事要不確準,我自己能瞎說?”
“是什麼時候,那個人在哪?”連蔓兒又問。
“就是前天。是往北邊去做買賣的,人早走了。”英子的爹道。
原來是英子找人給她家裡送的信兒,這送信兒的人看來是個行商,而且並不熟悉三十里營子和青陽鎮,否則,有這樣一件事,連蔓兒家肯定能知道信兒。
“有這麼個人,那你那天咋不帶他來找我們?現在人走了,沒有對證,你在這說什麼都行。”連蔓兒就道。根本無需問,也知道英子捎來的肯定是口信兒,因爲英子和她的家人都不識字。
“無憑無據的,你就上這來充大輩,還朝我們要錢,你這是訛詐你知道嗎?”連蔓兒就沉下臉,“你這樣,現在我們就能叫來人,把你綁到我家的與賜牌樓跟前,就在那打死了你,我我們也一點干係都沒有。”
連蔓兒繼續嚇唬英子的爹。
英子的爹剛纔說不怕王舉人,那是因爲他自認有了做縣丞的姑爺。但是一聽連蔓兒說御賜牌樓。要打死他,他就害怕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英子的爹忙道,“親戚裡道的,你們、你們真打我,你們家老爺子那就說不過去,你們名聲不要了呀?”
連蔓兒見英子的爹明顯是外強中乾,知道剛纔的話生效了,她就不再嚇唬英子的爹。反而將臉色放柔和了些。
“你沒證據,我們是絕不會認你的。”連蔓兒對英子的爹道,“你去拿了證據來,啥都好說。”
“你呀。也是一個心眼,就看見眼目前的這點東西。我們這個鋪子值啥,你要真是縣丞大老爺的老丈人,你還用上我們的鋪子裡來幹活?”
“鎮上的老趙家你知道吧,就是我二郎哥的孃家,那和我大伯的關係還差了好幾層那,人家一趟趟地去太倉,哪回回來,人家都不空手。大包、小包、黃的、白的。人家指着這個,人家都發家了。”
“西村的何老六你也知道吧,那是我二伯孃的孃家兄弟,跟我大伯的關係,也差了好幾層。人家比老趙家還聰明,人家去了太倉,就不回來了。跟着我大伯身邊,那現在也是個官,出來進去有人伺候,太倉的人見了他,都得給他行禮、磕頭,叫他何老爺。那掙的錢都數不過來,聽說那邊房子、地啥的,人家都置辦下了。”
連蔓兒說完。見英子的爹聽得入神,臉上露出豔羨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暗自發笑。
“英子給你捎信兒來,沒讓你去太倉?”連蔓兒就問英子的爹。
“啊……”英子的爹不言語了。
“我看啊,肯定是送信兒的人,讓人給收買了。瞞了話,怕你去太倉。”連蔓兒就道。
英子的爹兩隻大白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了轉。
“怕我去,誰怕我去?”
“這還用問。”連蔓兒就道,“這是得罪的話,換了是別人我都不告訴他。”
應連蔓兒這樣說,英子的爹連脖子都伸長了。
“你想想,要是你去了,就憑你跟縣丞大老爺的關係,那別人是不是都得靠後?”連蔓兒就啓發英子的爹,“那有臉面的差事、掙錢的事,是不是都得交給你?”
“這肯定啊。”英子的爹立刻就道。
“這不就得了。你自己想想,這得有多少人不願意你去。”連蔓兒就道,“肯定是這些人,讓那捎信兒的告訴你,讓你來找我們吧。”
英子的爹沒說話,不過看他的表情,連蔓兒就知道,她猜的八九不離十。
“你上當了。”連蔓接着又道,“你找我們,能刮多少油水。我們一不高興,把你綁到牌樓前打死了,你就是白死,好處都讓別人拿走了。”
“我還勸你,在這耽誤一天,你就耽誤一天的銀錢,讓被人白白地佔你一天的便宜。”連蔓兒察言觀色,又加了一把火。
對於這種見識淺薄,只看到眼眉下的一點利益的人,被別人佔便宜,那簡直是比殺他更讓他無法忍受的事。
果然,聽完連蔓兒的話,英子的爹的臉就紅了,從鼻孔裡開始往外噴氣,也不用人再攆,他自己的兩條腿就往外走了。
“我給你提個醒,”連蔓兒心中一動,又跟過去,小聲地說道,“你要去太倉,就去找鎮上的老趙家,讓他們帶你去。……這條道要是不行,你就去縣城,到宋家找連花兒,要是你說的是真的,那現在連花兒可是你“嫡親”的“外孫女”,她能不幫你。”
“她不幫你,你就在大門口鬧,那纔是你正經的親戚,你咋鬧都沒事。……你要是有空,你還可以去找找花兒她大姑。”
“這些都是跟太倉那邊來往勤的,你去了,保準好好對待你。”
“不就是三百多裡地嗎,你自己個咋地也能辦到,只要到了太倉,你就是掉福窩裡了。”
連蔓兒一番忽悠,將英子的爹撮出了門。轉回身來,連蔓兒舒了一口氣,然後一擡頭,就看見連守信、小七、連葉兒和連枝兒都在呆呆地望着她。
“蔓兒姐,你可真能說。……英子她爹就這麼讓你說的,他就走了。”連葉兒道。
“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連蔓兒就道。真的打英子的爹,那要打個好歹的,也是個麻煩,而且,她們自己心裡肯定過不去。
上回已經忽悠過一回何老六的媳婦了,這次也算是一回生兩回熟。
而且,憑什麼只有太倉那些人頻頻地給她們找麻煩,她們就只能被動地來解決麻煩。這次,就讓英子的爹這個麻煩,好好地去膈應膈應那些總給她們找麻煩的,看那些人以後還敢不敢再給她們找麻煩。
幾個人從鋪子裡出來,連葉兒就回了老宅,連守信、連枝兒、連蔓兒和小七就往自家的新宅子裡來。
“爹,你就不該讓他進門。看他管你叫啥,你就該大嘴巴扇他。”連蔓兒抱怨連守信。
“我這不嫌磕磣嗎。”連守信滿臉的糾結。
“爹啊,那天給我爺那麼回信,你還不大願意,說怕我爺和我大伯他們臉上不好看啥的。現在英子的爹找上咱們了,你還這麼想嗎?”連蔓兒又問連守信。
“他找咱們來,是太倉那邊給出的主意?!”連守信皺眉道。
不管主意是不是太倉那邊給出的,這個麻煩都是太倉那邊給他們帶來的,那天給連老爺子的回信,她們還是回的太善良、太委婉了。
“要不他就找咱來,還知道分紅那?”連蔓兒心裡那麼想,嘴上卻說道。
“這都叫什麼事。”連守信跺腳。
回到家裡,連蔓兒又將這件事跟張氏說了一遍,張氏也很生氣。
“咱從來不圖希借他們啥好光,也別總把烏七八糟的事讓咱們給收拾啊。”張氏道。
孃兒幾個就都扭頭看着連守信。
“這……我能有啥法子。”連守信苦着臉道。
“爹,你總這麼說。你咋不想想,要是你在我爺、我奶、我大伯他們跟前能強硬點兒,讓他們知道咱們不好惹,不敢招惹咱們,那不就啥麻煩都沒有了嗎?”連蔓兒就道。
“我……”連守信說了一個我字,就說不下去了。
到現在,連守信已經很有自知之明,要他自己,他根本就對付不了連老爺子、周氏、連守仁、連守義這些他的至親。這些至親,對他是從來不手軟的。但是他心腸太軟、臉皮太薄,心眼太實,不僅自己吃虧,還讓妻兒跟着他受連累。
“我算是都想明白了,對那邊的心也涼涼的了。以後,我都聽你們的。”連守信道。
一家人心齊就好,要連守信對待太倉那邊強硬,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到的,畢竟連守信的性格是那樣的。
“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咱就都用蔓兒這個法子。”張氏就道。
“嗯,這個法好。我學會了。”小七就道。
“英子她爹,這次真能去太倉?”連守信就道。
“肯定能。”連蔓兒很有信心。她指給英子的爹的道路,就是通往太倉最便捷的道路。
或者說,只有第一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