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周氏聽古氏這樣說,立刻兩隻手拄着炕,身子往前探,一口濃痰吧唧一聲吐在古氏的臉上。
那個準頭和力度,一般人你都做不到。連蔓兒站在旁邊,見此情景,忙又拉着張氏往後退了退。
古氏一邊用帕子擦臉,一邊乾嘔了兩聲,顯然是被噁心的夠嗆。可是她還是跪在那裡,只是垂下頭,不讓人看見她眼中那冰冷、陰鬱的光。
“你冤枉個屁!”即便是兒子做了縣丞,周氏成了衆人嘴裡的老太太,但是這火辣、直接、粗魯的罵人話,還是張嘴就來。“秀兒這個事,裡裡外外不是你辦的?你個喪了良心,黑心爛肺的小騷齤x,你把我秀兒嫁給了那麼個土埋脖子的老棺材瓤子!你個不得好死,死了沒人埋的喪門星!”
周氏這罵的是古氏,連蔓兒和張氏在旁聽了,都有些臉色發白。
周氏這一張嘴,太狠、太毒。
也多虧了此時這院子裡都是連家的人,若是有外人,周氏立刻就可以揚名太倉縣。而古氏這縣丞太太的臉,也被周氏給罵沒了。另外,周氏還饒上了鄭三老爺。
土埋脖子、老棺材瓤子,這要叫鄭家的人聽見,立馬兩家就能從親家變仇家。就算鄭三老爺看着新娶小嬌妻的面子上,放過了此節。鄭家在此地的威勢,鄭三老爺那幾個兒子,就甘心老父親被人如此侮辱?還有那些同族的人,他們也不會對此一笑置之吧。
所以,連守仁和古氏還是有先見之明的,看他們將招待鄭家人的酒席安排的那麼遠就知道了。不過,這同時也更加表明了一件事。
這一切,連守仁和古氏早就知道,而不是像古氏剛纔說的。她也才知道,不敢相信云云。
“老太太,我可不敢胡說。老太爺在這,咱大姑太太在這,老二媳婦和老四媳婦也在,咱一到這太倉縣,這院子裡外,就你老當家。我就是給你老跑腿的。你老讓我幹啥,我就幹啥。”古氏擦乾淨了臉,才又開始辯解道。
“秀兒這樁婚事,那是你老親自點的頭定下的。我那時候還給你老說了一句。說這親事太趕,是不是咱再想想。咱纔到太倉,以後的日子還長,萬一能給秀兒找個更好的那?是你老,”說到這,古氏又看了連老爺子一眼,“還有老太爺說的,秀兒年齡不小了,挑啥挑。就這個就滿不錯。”
“秀兒出嫁這一攤事,都是你老咋說,我就咋幹。你老支嘴,我跑腿。這些天,我連一個好覺我都沒睡過,累的腰痠腿疼,我也沒跟誰抱怨過。爲了秀兒,爲了你老,我心甘情願。”古氏說着,竟又委屈地抽泣起來。
“你別跟我這東拉西扯,嘴甜心苦,我還不知道你!”周氏依舊陰沉着臉,完全沒有被古氏打動的意思。“啥親事是我應下的,你們不說好。我能應。我就問你,明明說是鄭小公子,咋變成鄭老頭了,這是咋回事?這就是你搞的鬼。”
周氏一句話,就給古氏定了罪。
“老太太,這個我上哪知道去啊。”古氏連連叫屈。“我這一天天地,還不就和你老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一直就在你老跟前。就我這嘴笨心粗的,我連你老一個手指頭我都比不上。你老都不知道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這到底是咋回事那?”古氏做迷惑不解狀,“就那天咱送秀兒去鄭家,還在那陪着秀兒待了半天,老太太、大姑太太也都在,我也在,那時候不還好好地,我是啥也沒看出來。老太太、大姑太太不也是說都挺好地嗎?這到底是咋回事那?”
古氏這樣,竟將她自己摘乾淨了。
這家裡周氏當家,古氏和周氏一樣,一直都在這個院子裡,就是那天連秀兒成親,古氏也都在周氏的眼皮子底下。那麼周氏發現不了的事,自然古氏也發現不了。周氏想要怪古氏,那她就該先怪她自己。
怪不得那天送連秀兒出嫁,還叫了周氏和連蘭兒陪着一起去了,這是提前打算好了,要堵住周氏和連蘭兒的嘴。
那天,她們幾個應該一直待在連秀兒的洞房裡,拜堂肯定沒有去看,就是能出屋子,應該也出不了指定的院子。
可是還有鄭家伺候的人,難道她們就都不說話?說話之間,鄭三老爺纔是新郎官這件事,怎麼着都能透露出來啊。
除非,鄭家也是同謀。那麼在鄭家的地盤上,就那一天半天的時間,要困住、瞞住這幾個女人,並不是什麼難事。
想想剛纔鄭三老爺,還有鄭家下人的情形,連蔓兒判斷,不僅連家,還包括鄭家,有些事情是大多數人都心知肚明的,而只有少數人,是矇在鼓裡的。
這少數人,最起碼包括周氏、連秀兒,這兩個肯定是完全矇在鼓裡的。
看鄭三老爺的情形,應該也是如此吧……,而連老爺子,也應該是不知情的吧……
連蔓兒心下琢磨了一會,決定不去糾結這個問題。
這時候,周氏已經又開始罵古氏了。講道理,周氏講不過古氏,但是周氏的特長,就是不講理。而且周氏是婆婆,她不跟古氏講理,古氏又能怎麼樣那。
“……黑心尖,就該你一輩子不生兒子,就該你生的閨女這輩子也生不了兒子……”
古氏跪在那,身子微微抖了抖,她低垂下頭,兩隻手緊緊地捏着自己的衣襟。
有一句俗話,叫做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短。但周氏,對待自家的兒子和媳婦們,總是反其道而行之的。自家人,比別的人更知道你的弱點、痛處在哪裡。周氏就釘準了這痛處下手,而且是下狠手,一點不手軟。
她做親孃的,都能罵親兒子連守禮是絕戶氣,那麼罵兒媳婦生不出兒子,還詛咒孫女也生不出兒子,她是毫無壓力的。
連蔓兒的目光從古氏身上,轉移到周氏身上,然後又轉回到古氏的身上。她在心裡嘆息,周氏是罵痛快了,但是周氏似乎從沒想過,被罵的人會怎樣。
爲什麼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短?與其說這是教人厚道,不如說這是千百年來世人積累下來的智慧,生存的智慧。給人留一個退步,也給自己留一個退步。因爲一句話,而爲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的事情,從古到今,就沒有斷過。
周氏這樣罵過連守信、張氏、連守禮、趙氏。這老實的、笨拙的兒子和媳婦是不記仇的,想不到報復和反擊,那麼古氏那?
連蔓兒可以肯定,古氏絕不是包子。
古氏不能和周氏對罵,不能還嘴,那麼這股子怨氣積累下來,會發展成什麼?連秀兒這件事裡面,是無法排除古氏從前積累下來的怨氣這個因素的。
以前連守信、張氏和連蔓兒可是從來沒得罪過古氏的,那個時候,爲了自己的閨女和連守仁的前程,古氏就能和連守仁設計賣連蔓兒。而古氏受了周氏那麼多的氣,又有鄭家能給連守仁提供靠山這樣的誘惑,要“賣”連秀兒,對古氏來說,應該也是毫無壓力吧。
周氏指着古氏,罵聲不絕。古氏低着頭默默地承受。
連守仁和連守義還沒來。
連秀兒還在抽抽搭搭地哭,連蘭兒在勸連秀兒,連老爺子坐在那一直沒有開口。
古氏似乎將自己摘的很乾淨,但是她的話裡有明顯的漏洞。周氏聽不出來,連秀兒就顧着哭了,那麼連蘭兒和連老爺子兩個竟然也沒聽出來?
還是聽出來了,或者早就想到了,卻不好說、不願說?
確實,古氏和周氏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戶人家的女人都是如此,但是她們也有她們的消息來源。
這裡先不說那些丫頭婆子,只說最親密的關係。周氏的消息來源是連老爺子,而古氏的消息來源是連守仁。
連老爺子也被困在這縣丞的小院子裡,並沒有獨立的消息來源。那麼連守仁那,他可是天天出去辦差見人的。
還有一個連守義,也是整天跟在連守仁身邊的。
說他們每天待在院子裡的被人矇騙了,那麼那些在外面的、沒有被人矇住眼、捆住腳的人那,這麼大的事,他們也能被騙了?!
“去看看,老大和老二怎麼還沒來。”連老爺子終於又發話了。
這屋裡能出去找人的都派出去了。
“我和小七去看看吧。”五郎說了一聲,就拉着小七出去了。
“媒婆子,去把那個媒婆子給我找來!”周氏罵的唾沫星子四濺,終於想到了另一個罪魁禍首。“剛纔我還看見她了,她今早上還有臉給我道喜,跟我要喜錢,來着喝喜酒,把她找來,我當面問問她。”
“你去。”周氏見沒人動換,就指着何氏吩咐道。
何氏答應了一聲,出去找人。
連守仁和連守義依舊遲遲未來,媒婆胡媽媽扭着肥胖的屁股,跟在何氏身後,笑嘻嘻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