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出來看見了,又往院子裡瞧了一眼,就看見周氏踩着一雙小腳從上房出來,也進了園子。
“……誰也沒有你心狠啊,秀兒不是你親生的閨女?這天都要黑了,你還讓她掰煙叉。這是她能幹的活嗎?”周氏看見連秀兒蹲在那掰煙叉,就心疼了。
所謂的掰煙叉,就是將旱菸上長出來的小枝杈掰掉,免得耗費營養,影響了大旱菸葉子的長勢。幹這個活,需要蹲在兩條旱菸壟之間,身上、臉上都會被旱菸葉子刮到,手上也會沾上旱菸油,旱菸油會讓人的皮膚呈現煙鏽色,而且氣味很不好聞。
“都是人乾的活,秀兒咋就幹不了?”連老爺子硬邦邦地回道。
其實,連老爺子心裡也是疼連秀兒的,他讓連秀兒幹活,他自己更沒閒着,而且還比平時乾的快,爲的就是他自己多幹一點,這樣連秀兒就能少幹一些。
只是這樣的話,他不能對周氏說。而周氏,顯然也沒看出連老爺子的良苦用心。
連秀兒因爲一邊掰煙叉一邊抹眼淚,手上的旱菸油沾到了眼睛上,這會工夫,她的眼睛就紅了,而且被煙油味薰的十分的難受。雖然是莊戶人家的女兒,但是因爲上面有幾個大她許多的哥哥,就是幾個侄子也比她年紀大,所以連秀兒從小就沒捱過累、做過粗重的活計。
掰煙叉,就是連枝兒和連蔓兒都不喜歡幹,就更別說是連秀兒了。
連秀兒紅着眼睛看周氏,她希望周氏能帶她回屋去。
周氏是想帶連秀兒回去,但是連老爺子今天的脾氣特別的執拗,她也不敢太過違逆。如果這個時候,有人來幫着把這活計給幹了,那她就能把連秀兒給帶回屋去了。
上房連守仁一家都在,可沒一個是幹活的人。東廂房。連守義和何氏和幾個孩子都串門去了,只有二郎和趙秀娥在。趙秀娥不可能來幫忙,二郎被趙秀娥禁住,也不能來。
然後就是西廂房。老三連守禮和老四連守信兩家人都在,可卻沒一個人出來爲她解圍。
“王八犢子,都心狼啊,良心讓狗給吃了。”
周氏低低的聲音罵道,沒人來幫忙,她心疼連秀兒心切,咬了咬牙。就也鑽進了旱菸地裡。
“沒人幹,我幹。看我累死在這,這幫王八犢子就都樂了。”周氏一邊掰煙叉,一邊罵道。這次,她罵的很大聲,故意讓幾個屋子裡的人都聽見。
“你嘴裡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地是幹啥?沒人讓你幹活,你屋裡呆着去。”連老爺子就道。
“我不像你那麼心狠。我心疼我老閨女。”周氏就道,“……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沒一個心疼我這老天拔地地。黑心尖兒,良心都讓狗給吃了。”
…………
西廂房北屋
“咱不去?聽他奶這罵的,可越來越狠了。”連守禮遲疑着道。
“不去,咱不去。”連葉兒趴在窗臺,往外看了一眼,堅決地說道。
“那就不去吧,去了,還得挨頓罵。”趙氏道。
西廂房南屋
“他奶這個人,這個脾氣,可真是讓人沒轍。這些年。咱都是咋過來的那。”坐在炕上,張氏感慨道。周氏的罵,其實是一種變相的洗腦。再不正常的事情,如果習慣了,也就成了自然,或者說麻木。
而生活環境的變化。讓張氏漸漸地看清了過去的生活的真面目,重新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對周氏就回不到過去那樣退讓和順從了。
“他奶那麼罵,就是個習慣。不能聽,要真聽了,往心裡去,那日子就不用過了。”連守信靠在炕頭,說道。
“你聽這個罵,這又是在拿咱們那,讓咱們出去替秀兒幹活去。”張氏抿了抿嘴道,“我是不去,我還沒讓她罵夠是咋地?”
“咱誰都別去,這是我爺教導我老姑那,咱去了,我爺的苦心就白搭了。”連蔓兒道。
“蔓兒說的對。”五郎道。
周氏罵了半天,直罵的累了,也沒罵來幫忙的人。
大傢伙都知道,即便去幫忙,換來的也是另一頓罵。
…………
玉米結穗了,高粱和糜子也在抽穗,連蔓兒家的地裡僱了看青的人,張氏、五郎和小七有空閒,也會下地看看,連蔓兒和連枝兒也會趁着去挖野菜的時候,進地裡瞧瞧。連守信更是恨不得長在地裡頭。
金玉米,正如武掌櫃的預料,賣的很火。爲了保證玉米的新鮮,酒樓的人每隔兩天,就會來三十里營子取一次玉米,都是半夜來,凌晨走。
五十兩銀子的定金支完了之後,武掌櫃又親自送來了五十兩。這些錢,都被連蔓兒派了用場。蓋新房要用好木料,這件事交託給張青山。靠山屯往北,就是深山老林,那裡上了年頭的好木材多,張青山又有拜把子的兄弟在那,拿了連守信寫好的木材尺寸、用途,可以精心地挑選好木料,提前做晾乾、做防蟲和防腐的處理。
雖然張青山面子大,說話管用,但是連蔓兒還是先給了定錢,好讓人爲他們做事、做的心裡安穩。
還有琉璃窗,也是定了尺寸、花樣,由吳玉貴和吳家興父子兩個拿去琉璃廠,給了定錢,開始慢慢的燒製。
此外,還有磚石、砂子、新傢俱,這些也要開始準備,也要給定錢。
“多虧下來這筆錢,要不等到秋下,咱就算能把房子給蓋起來,也沒這麼周正。還有屋子裡面的東西,咱也置辦不起來。”張氏道。
今天又是五郎和小七的休沐日,吃過早飯,過了早點鋪子最忙碌的時候,連守信就說要下地。
“今天有啥事?”張氏就問。
“今天打烏米。”連守信就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小七立刻就道。
看小七這個樣子,就是連蔓兒本來不知道,也立刻就能猜到,打烏米是跟吃的有關,而且還很好吃。
“那我也去。”連蔓兒正好算完了賬,就將賬本收起來道。
“正好沒啥事,那我也去。”五郎道。
“你們爺幾個就去散散吧,晌午記得回來吃飯。”張氏就笑道。
連守信就帶着五郎、連蔓兒和小七往地裡走,他們去的是北面趙家村那塊地,離的不算遠,只連守信提了一個籃子,爺幾個也沒套車,就走着過去的。
打烏米,自然進的是高粱地。玉米地也可能有烏米,但比高粱地要少許多
在高粱杆的結節處,從高粱葉子根部伸出來的細長的被綠色的外皮層層包裹着的,就是烏米。
進了高粱地,連守信掰下第一根烏米,將外皮撕開,露出裡面白嫩嫩的瓤,遞給連蔓兒。連蔓兒掰下來一段吃了,從自己的記憶中搜索了一番,這才大概知道了,烏米到底是什麼東西。
烏米,其實是高粱的一種病變,學名似乎叫做黑穗病。是由於種植密度過大、或者肥料沒有完全糟透等原因引起的。
黑穗病的初期,烏米是白色的,很嫩,而且味道甜美。若是放任它繼續成長,後期烏米就會變成黑色、膨大,不僅不能吃,而且還會感染高粱葉子,影響高粱的收成。
這個年代沒有農藥,好在烏米也沒那麼容易大面積爆發,相反,由於莊稼人的種植經驗都很豐富,烏米的出現是比較少的。只要在烏米的生長初期,將烏米掰下來,就可以解決問題。
這就是打烏米。 шшш• ttКan• C〇
而這個時候打下來的烏米,是小孩子們最愛的美味之一。既可以就這麼生吃,也可以拿回家去蘸醬吃,外面裹了幹豆腐蘸醬吃,還可以和土豆、豆角一起燉了吃。
連蔓兒、五郎和小七將一根烏米分吃了,就分散開,各自拿了兩條壟向前走,搜尋烏米。高粱葉子刮在皮膚上,有些癢癢地疼,但是在莊戶人家的孩子眼中,這根本一點都不影響他們尋找烏米的快樂。
找到烏米,掰下來,誰也沒有再吃。
“拿家去,晌午咱買上一斤幹豆腐,卷着蘸醬吃。”連蔓兒是這麼打算的。
五郎和小七都同意,連守信自然更不會說什麼。
將一片高粱地都搜索完,打下的烏米也才裝了半籃子。
連蔓兒瞧着半籃子烏米,有些小小的糾結,烏米不多,說明高粱的長勢好,她應該高興。可是她心裡的某個角落,是希望能打到更多的烏米的。
出了高粱地,爺四個又到旁邊的玉米地看了一圈,玉米地裡沒有烏米,玉米長的很好,結的玉米穗從外面就能看出,裡面已經開始長玉米粒了。
因爲糞肥的量足,今年的雨水又好,不管是高粱、玉米、糜子都長的很好。
走到地頭,連守信去跟看青的人說話,連蔓兒就在地瓜地裡蹲下身,小心地查看地瓜秧。從地瓜秧的長勢上,可以估計出,地底下的地瓜必定也長勢喜人。
玉米加上地瓜,她今年不僅能大飽口福,還能大賺幾筆,這真是讓人高興。
連蔓兒就忍不住抿了嘴笑。
“四叔、蔓兒姐,快回家,家裡來人了。”連葉兒急匆匆地從地頭跑過來,一邊高聲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