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不得不停住腳,攔住她的人是喜寶。
喜寶今天穿的是夾紗的暗紅色褲褂,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梳理的非常利落。他站在連蔓兒前面,手裡拿着條馬鞭子,濃眉下一雙漆黑的大眼睛似乎眨也不眨地看着連蔓兒。
只看他這穿戴、打扮,還有喜寶這個名字,就知道他家裡是如何寶貝他了。
“你叫我?”連蔓兒問。少年的目光不知掩飾,看人的時候有些肆無忌憚的味道。
“嗯哪。”喜寶答道。
“啥事?”連蔓兒又問。剛問完,她就有些後悔。
“……也沒啥事。”喜寶一手拿着馬鞭,一手就撓了撓後腦勺。
“那我回家了,你也趕緊回家吧,要下雨了。”連蔓兒說着,就想繞過喜寶。
喜寶張開手臂,又攔住了連蔓兒。
連蔓兒就眯了眯眼。
“那個,蔓兒,明天伏龍山的廟會,你去不?”喜寶問連蔓兒。
連蔓兒不由得歪了歪頭,她和喜寶根本就不熟吧,好像以前都沒說過話的。她去不去福隆山的廟會,關喜寶什麼事。
福隆山是張氏的孃家靠山屯附近的一座大山,那山上有一座廟,香火很旺盛,每年六月都會舉辦一次廟會。據說這一天進廟裡去燒香許願,會特別的靈驗。同時,這廟會也是個大集日,方圓百里、甚至更遠地方都有很多人去。
張氏曾經說過,她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去廟會玩過,但是嫁到連家之後,就再沒去過了。連家的人,都沒有逛廟會的習慣。周氏自己不愛出門,也管束的媳婦和家裡的女孩們都極少外出。
連蔓兒也沒去過廟會,她心裡倒是想去玩,但是這些天,家裡的事情多,她走不開。而且,要去福隆山,必須的有馬車代步。她家雖然有小牛車,但小牛車走的慢。
“我家有馬車去,你去不?你要去,我讓馬車明天還接上你,咱一起去。”喜寶見連蔓兒沒說話,就又說道。
搭別人家的馬車去玩一天,似乎是個很不錯的選擇。但這個別人家是喜寶家,就不一樣了。那天老金帶着幾個兒子要來幫她家種地,目的表現的很明顯。後來連枝兒和吳家興定親,吳玉貴是撐得住場面的人物,老金家也沒什麼舉動,連蔓兒一家才放下心來。
可是畢竟有過這麼一回事,再遇到與老金家有關的事,連蔓兒一家都不得不小心。
“去吧,廟會可好玩了,人多,啥都有。”喜寶看着連蔓兒又補充了一句。
“家裡有事,我不能去。”連蔓兒答道。
“有啥事,一天都走不開?”
“廟會我不去。”連蔓兒很堅決地道。
喜寶用他漆黑的大眼睛看着連蔓兒,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看着喜寶,連蔓兒突然想到,在她印象中,老金的相貌是兇惡的。其實客觀地說,如果沒有那一臉鬍鬚,還有因爲高利貸事件,連蔓兒對他主觀上的惡感,老金的五官長的很端正。喜寶就繼承了老金的濃眉大眼,卻不像老金是黑紅的臉膛。喜寶的皮膚底子偏白,因爲日曬,呈現出鄉村少年特有的健康的光澤。
據說喜寶的娘也是大腳,個頭比老金還高,卻並不粗壯,是個極美極美,也極潑辣的女人。
連蔓兒擡起頭看了看天,天差不多整個都灰暗下來,一道閃電如靈蛇搬從天際劃過,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水氣。
“再不回家,就要挨雨淋了。喜寶,你也趕緊回家吧。”連蔓兒就對喜寶道。
這次,喜寶沒有再阻攔連蔓兒,因爲已經有雨滴滴下來了。
“我送你回家,騎馬,一會就到。”喜寶幾步跑到旁邊,從樹叢後面牽出一匹雪花驄來。這馬看着年齒尚幼,卻已經非常神駿了。
喜寶把馬牽到連蔓兒跟前。
連蔓兒眨了眨眼,這裡離老宅統共也沒多少路,而且如果她騎了這匹馬,別人會怎麼看。只怕不出片刻工夫,就有人說連蔓兒和喜寶怎麼樣怎麼樣了。她才十一歲,若對方是別人也沒人會當一回事,可喜寶不一樣。
還有一點,她不會騎馬!
“我抱你上去。”看見連蔓兒的個頭比雪花驄矮了一頭,喜寶就過來,張手要將連蔓兒抱上馬。
真是個魯莽的少年。
“呀,我回家了,你離我遠點。”連蔓兒狠狠地瞪了喜寶一眼,撇開他,往老宅跑去。
跑到大門前,連蔓兒回頭看了一眼,喜寶並沒有跟上來,也許是她那句“離我遠點”,又或者是她剛纔那一眼,將喜寶定在了那裡,甚至連雨水落在身上,他都毫無所覺。
連蔓兒看了一眼,就推開門,走進院子裡,隨手將大門關上。院子裡走了兩步,她又飛快地轉回身,扒着門縫往外面看,正看見喜寶爬上馬背,被雪花驄馱着漸漸走遠了。
連蔓兒這才鬆了一口氣,回了西廂房。
俗語說,六月天,孩兒面。上午的時候還是豔陽高照,這剛過了晌午,就下起了雨來,而且還越下越大,真像瓢潑似的,絲毫沒有停歇下來的跡象。
連守信和張氏先回來了,隨後五郎和小七也從私塾放學回來。
院子裡很快就積了水,雨點被風颳的往窗臺上打過來。連家的窗戶是白紙糊的,是經不住雨淋的。
連老爺子就從上房走出來,帶着人將窗戶上端卷放着的防雨的簾子落下來。
張氏、連守信、五郎和小七也將西廂房窗戶上的防雨簾落了下來,將窗戶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這種防雨的簾子,是莊戶人家自制的,就是將高粱杆上的葉子都去掉,然後用結實的粗線,將一根根的高粱杆緊緊地連綴在一起,就像串簾屜那樣。也有的莊戶人家用的是草編的簾子,不過那種簾子做起來更費工夫,大多數人家,還是用的高粱杆的防雨簾。
防雨簾遮住了窗戶,雨水再也落不到窗紙上,同時也遮去了大部分的光亮。
屋裡一下子更暗了。
一家人也沒什麼事做,就不電燈,只在圍坐在炕上嘮嗑。
“爹、娘,你們看,我就說新房子咱得用琉璃的窗戶吧。要用琉璃的窗戶,平時透亮,遇到下雨了,也不用簾子,琉璃它不怕雨淋,也省得咱把窗戶遮成這樣。”連蔓兒就道。
要新建房子,連蔓兒就提議用琉璃窗,連守信有些遲疑,用琉璃窗造價高,比普通的這種木格子窗貴了不只幾倍的價錢。連家現在的房子,只有上房東屋,靠炕頭的窗戶安了兩小扇的琉璃窗。那是連老爺子平常坐臥的位置。
“琉璃窗好是好,價錢太貴。”連守信道,他還是有點心疼錢。
“爹,每年糊窗戶紙還得用錢。用琉璃窗,不是把糊窗戶紙的錢給省了嗎?”連蔓兒就笑道。
“那窗戶紙纔多少錢,一扇琉璃窗那是多少錢?”張氏就笑,“你爹這要都能給你繞進去,他這幾個月買賣都白做了。”
“爹,琉璃窗是貴,可它好看啊,屋裡還亮堂,不怕進風。咱蓋一回房子,還不得弄得周正點,錢只要花在正地方,就該花。”連蔓兒道。
“爹,那咱就用琉璃窗吧。”五郎道。
“也對,那咱就用琉璃窗。”連守信就道。
“要買琉璃,得去縣城,聽說還得提前訂。”張氏道。
“這事好辦啊。”連蔓兒就朝連枝兒眨了眨眼,“趕明個,咱就跟我家興哥說說,要買啥樣的管保就有啥樣的。”
連枝兒的臉又微微有些泛紅。
連蔓兒看着暗笑不已。
這場雨一直下到夜裡,第二天早上略小了些,連蔓兒一邊吃着早飯,一邊就想,不知道這樣的天,喜寶他們還去不去的成廟會。
六月中旬,連蘭兒從縣城來了,說是給連秀兒相了一門好親事,就將周氏和連秀兒都接進城去了,說要相看。古氏帶着連朵兒,也跟了去。
而這個時候,莊戶人家迎來了一年中,瓜菜最豐富的季節。
頂花帶刺嫩綠的黃瓜,紫瑩瑩的嫩茄子,甜辣椒,這些都是洗乾淨就可以直接生吃的,還有嫩豆角,土豆也下來了,只需要一小塊帶皮的肥多瘦少的豬肉,就可以將一大鍋土豆豆角燉的噴噴香,如果上面在蒸上一層白麪做的胡餅,就更完美了。
最讓連蔓兒高興的是,菜園子裡種的玉米成熟了。
菜園子裡的玉米比地裡的玉米播種的早,在地裡的玉米剛剛出苗的時候,菜園子裡的玉米就已經有連蔓兒的腰那麼高了。現在,地裡的玉米大多數剛剛結了玉米棒子,而菜園子裡的玉米棒子,已經可以吃了。
玉米要完全成熟,指的是玉米粒灌滿漿而且變硬。現在菜園子裡的玉米,玉米粒已經灌滿了漿,但還沒有變硬,這正是吃煮嫩玉米的時候。
連蔓兒一直關注着玉米的長勢,也一直盼着這個時候,可真看着那一棒棒飽滿的玉米,她又猶豫了。
是吃還是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