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親的日子,就定在四月末。這天天還沒亮,連蔓兒一家就忙碌了起來,五郎和小七都請了一天的假,在早點鋪子和老宅兩邊來回忙碌照看。
連枝兒的好日子,一家人都穿了新衣裳。連枝兒的是銀紅色棉綾褙子,石榴紅的裙子,將一張含羞帶喜的俏臉映的白裡透紅,更添喜氣。連蔓兒的是藕荷色的棉綾衫子,豆沙綠的棉綾裙,裙角繡的彩蝶隨着她的走動,幾乎要展翅飛起來。
張氏起了個大早,幫着連枝兒打扮,連蔓兒也利利落落地梳起了包包頭。
吃過早飯,過了約有盞茶工夫,就聽得外面馬車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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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吳家的人來了。”被打發到大門外看守的四郎和六郎一邊往院子裡跑,一邊喊道。
吳家的人下定來了,連守信、張氏、連蔓兒幾個趕忙迎了出來。
吳玉貴、王氏夫妻倆,吳家興、吳家玉都來了,另外還有王媒婆和一個小廝。兩家的人本就相熟,略做寒暄就進屋坐下說話。
王氏讓人將定禮端了上來。
莊戶人家下小定,並沒有什麼成例,一般的定禮都頗爲簡單,一根銅釵子,一塊尺頭下定的也不在少數。甚至有更爲貧困的人家,這樣的定禮也拿不出,不過雙方請媒人說定了,便是定準了婚事。
吳家卻足足準備了五樣彩禮做定。
一個深紅色的大托盤上鋪着素緞,上面放着兩隻赤金的小鳳釵,兩隻赤金戒指,每一隻足有一兩重的一對鎏金的銀鐲子,一方紫縐紗帕子,上面拴着一副減金的銀三事兒,一方明藍方勝綢帕子,上面同樣拴着一副減金的銀三事兒。另一隻托盤上放的則是兩端綵緞。
粗略估算一下,置辦這樣的定禮。起碼要三四十兩銀子。
吳家的定禮一端上來,屋裡的人只覺得眼前一亮,都讚歎了起來。吳家家境富裕,以後連枝兒嫁過去肯定會享福。
連守信和張氏也十分高興。吳家準備的定禮豐足,說明他們看重連枝兒,看重這門親事。這讓他們做爹孃的覺得臉上有光,對閨女的未來也更加放心了。
王氏將連枝兒叫到身邊,親自爲她在頭上插上了一隻小鳳釵。又拿了一枚戒指,戴在了連枝兒的手上。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連枝兒羞的低垂着頭,王家興坐在王氏身邊。他的臉也是紅的,眼睛卻忠實地落在連枝兒的身上。
“這日子過的可真快,枝兒眼瞅着出落成這麼俊的大姑娘了,咱這十里八村,我看就沒誰比得上咱們枝兒的。”蔣氏在旁邊陪笑道。
今天給連枝兒定親,張氏也請了蔣氏過來幫忙。
連蔓兒忙着給大傢伙端茶倒水,剝果子,心裡也很替連枝兒歡喜。
“家興哥,你喝口水。你總瞅着,怪累的。”連蔓兒故意端了茶水給吳家興,笑着說道。
吳家興本來就發紅的臉,一下子紅的越發看不得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蔓兒,你來幫我……”張氏趕忙叫連蔓兒,怕她繼續淘氣,讓吳家興受窘。
王氏拉着連枝兒在自己身邊坐下。四下打量了一眼。連老爺子、連守仁、連繼祖、古氏、蔣氏、何氏、趙氏都在,趙秀娥雖懷了身孕,也來湊熱鬧,那麼連家除了在山上上工的人,就只有周氏和連秀兒沒來。
“怎麼沒見二姨和秀兒?”王氏就問張氏。
“她奶身子不大舒坦,就沒來,秀兒在上房陪着她奶。”張氏答道,笑容中有一絲無奈。卻又飛快地掩飾了過去。
連枝兒定親,連守信和張氏專門去上房請了周氏。周氏卻說頭疼,不肯來。夫妻兩個都知道,周氏這是在鬧彆扭。如果是別的時候也就算了,這是枝兒的大事,周氏還是這樣不開面。這讓夫妻兩個心裡都很不是滋味。
一家人,平時有個磕磕絆絆的這在所難免,但是遇到事了,就該拿出一家人的樣子來。周氏這麼做,讓他們夫妻倆心涼。
連老爺子也勸說了周氏,可週氏的態度卻很堅決。
“你當我這是裝病那?我這頭重腳輕的,都要扔出去了。枝兒的婚事,沒經過我,你們不一樣定下了。這時候,就用着我了?我不去,枝兒的親事就不定了?我哪也去不了,誰也見不了,合着爲了枝兒定個親,我這就得拼了老命過去伺候着?你們就逼我吧,逼死了我,你們就樂了。”周氏說自己病重,但是罵起人來,卻是中氣十足,誰都看得出來,她根本就沒病。
聽周氏這樣說,張氏就扭身出來了。
“她奶這也做的太過了吧。這些年,我對她、對秀兒,我這一片心,都讓人當了驢肝肺了。咱這大閨女定了親,一輩子也就這一回的事。咱也不是求着她啥,就是圖個好看,求個大傢伙團圓樂呵,她就這點面子都不給。她拿我們當個啥!”張氏回屋,氣的立刻就對連守信發作道。
連守信也心寒,但是他卻不好跟着張氏說周氏的不是。
“她不這樣嗎,那我把話也撂在前頭。等秀兒有那一天,也別想我去。”張氏咬着牙發誓道,她這次是真的被氣着了。
張氏心中氣惱,但是當着王氏的面,卻不好說出來,自得也說周氏病了。
“二姨又病了,這事鬧的。”王氏似乎是吃了一驚的樣子,“那我和他爹帶着家興,去見見二姨,這不妨礙的吧?”
這句話,王氏是扭了頭,問連老爺子的。
連老爺子面上就有些尷尬。
“不用去看了,你二姨這次的毛病……怕過人。”爲了遮羞,連老爺子只得道。
吳玉貴和王氏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啥過人不過人的,咱這是實在的親戚,不怕這個。還是這麼地,我們過去,讓家興給我二姨行個禮。”吳玉貴就道。
吳玉貴和王氏都是講究禮數的人,這麼說,連老爺子也不好阻攔。
吳玉貴、王氏就帶着吳家興、連枝兒出門往上房去,連守信、張氏和連蔓兒也跟了過去。
上房東屋的門關的緊緊的,吳玉貴在門口停了一下。
“二姨,我們看你老來了。”吳玉貴喊了這一聲之後,就聽得屋裡面悉悉索索的一陣。吳玉貴略頓了頓,才推開了門。
屋裡面,周氏圍着被子半躺在炕上,連秀兒坐在一邊,拿了杯水,正要餵給周氏喝。
連蔓兒用眼睛飛快地掃了一下,周氏的額頭印着三個青紫的小圓圈,那是拔火罐留下的痕跡,如果不是她紅潤的臉色,倒真像是病了的樣子。
周氏就着連秀兒的手喝水,只是,那水杯里根本就沒有水。
周氏的樣子很自然,連秀兒卻明顯有些侷促。
吳玉貴和王氏就帶着吳家興向周氏行禮、問好,詢問周氏的病情。
“我這是上輩子做了孽了,沒攤着好兒女,氣死了也是白搭……”周氏開口就道,還明顯地用眼角夾了連守信和張氏兩人一下。
“你老是有福氣的人,放寬心些,啥事都好了。以後咱這又親近了一層,你老看着不也跟着高興。”王氏並未理會周氏的話,而是陪笑着說道。
“沒水了,”連秀兒拿着水杯道,對連枝兒道,“枝兒,你那邊燒水沒,舍給你奶一杯。”
“老姑,剛纔我娘特意給我奶燒了一壺熱水,就在外屋的竈上溫着。”連蔓兒上前去,從連秀兒手裡接過杯子,“老姑你不習慣幹活,可上房我大伯孃、二伯孃、大嫂、秀娥嫂子她們都在,奶要喝水,哪天不是啥時候要啥時候就有。老姑你肯定還沒下地那,所以不知道。……我這就給你倒水去。”
上房沒分家的兒子媳婦、孫子媳婦一大堆,連秀兒卻要連枝兒給舍一杯水,這哪裡是下連枝兒的面子,分明是下古氏、蔣氏和何氏這些人的面子。而且她自身好手好腳,難道就燒不來一壺水。
連蔓兒說着話,出去倒了一杯熱水,重新遞給連秀兒。
連秀兒要排揎連枝兒,卻反被連蔓兒排揎了,心裡有氣卻無處發泄,臉色就越加難看了起來。
吳玉貴和王氏就都起身告辭。
“難得你們還來看看我,……我這兩天嘴裡沒味,啥也吃不下去,就想着吃碗枝兒做的疙瘩湯,枝兒做的疙瘩湯,對我的脾胃。今天枝兒定親,那就算了吧。”周氏突然就道。
“二姨,我做疙瘩湯也拿手,保管不比枝兒做的差。二姨要吃,我這就做去。”王氏笑呵呵地道。
本來是要爲難連枝兒,讓她在未來的夫家面前沒臉面。一個在孃家沒臉面的姑娘,以後到了夫家,人們自然也要低看她。沒想到連枝兒未來的婆婆接了招,婆婆不都是巴不得將媳婦死死地踩在腳底下的嗎,怎麼這個王氏,竟然會替連枝兒出頭。
周氏詫異了。
“枝兒,來,咱娘倆一起做。”王氏笑呵呵地拉了連枝兒,就走了出去。
大傢伙自然趁此機會,也從屋子裡退了出來。
王氏出來,竟真的要抱柴禾、刷鍋,給周氏做疙瘩湯。連老爺子走過來,大吃了一驚,問明瞭原委後,立時氣的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