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里營子姓連的只有他們這一戶,聽問話人的聲音,是個年紀很輕的小姑娘。大家都很納悶,不知道來的會是誰。
連蔓兒從鋪子裡出來,果然,門外站的是一個小丫頭,看年紀和她差不多,穿戴很是齊整,就在小姑娘身後不遠處,停着一輛漂亮的馬車。馬車的車簾上繡着一個宋字。
“呀,是蔓兒姑娘!這麼巧!蔓兒姑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縣城宋家的伺候老夫人的丫頭,我叫小紅。蔓兒姑娘你上次去縣城,我就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來着。”那小丫頭見連蔓兒出來了,就是一喜,忙行禮道,“我們管事的孫大娘受老夫人的吩咐,來這裡給我們三奶奶的孃家人請安來了。”
連蔓兒打量了小紅幾眼,她恍惚記得在宋家,沈老夫人跟前是有這麼一個丫頭。看這丫頭的穿戴確實是宋家的人,還有那輛馬車,車伕似乎也有點眼熟。好像宋家那個管家宋福第一次來三十里營子的時候,趕車的就是這個車伕。
“你們不認得路啊?那等我跟我娘說一聲,我帶你們去吧。”連蔓兒就道,又扭頭招呼連葉兒,“葉兒,快回家告訴咱爺和咱奶,縣城宋家的沈老夫人,打發管事娘子來了。”
連葉兒答應了一聲,就往村裡跑去了。
連蔓兒轉身往屋裡來,連守信和張氏在鋪子裡早就聽見了連蔓兒和小紅說話。
“宋家現在派人來幹啥?”張氏和連守信對視了一眼,“蔓兒,你先帶人回去吧。一會我和你爹也回去。”
“哎。”連蔓兒答應了,就又出了鋪子來找小紅。
“你們跟我走吧。”連蔓兒讓小紅去坐馬車,她在前面帶路。小紅就讓蔓兒也坐進馬車裡。
“蔓兒姑娘,請車上坐吧。告訴我們怎麼走就行。”孫大娘從車裡探出頭來,衝連蔓兒道。
連蔓兒想了想,就告訴了車伕該怎麼走,然後跟着小紅坐進了車裡。
車廂裡很寬敞,三個人坐着並不擁擠。連蔓兒先向孫大娘道了勞乏。
“大娘這一路辛苦了。老夫人身子可還好?”
“多謝姑娘問詢,老夫人身子很好。在家裡常唸叨起姑娘,說是要請姑娘去縣城多住幾天耍耍。”孫大娘身形富態,一張臉即便不笑,也自然帶有幾分笑意。
連蔓兒笑了笑。只將這個當做是平常的氣話,並不會認爲沈老夫人真的說過讓她去縣城裡玩的話。
“老夫人待我們太氣了。我花兒姐還好吧?”連蔓兒又問。
“三奶奶也還好,”孫大娘說着話,略頓了頓,“只是她是雙身子。常常有些不舒坦,又惦記着親家老爺和親家太太,不能在縣城,不能常走動。……聽說,這過年親家太太身子有些不大好?”
“我大伯孃的身子?”連蔓兒不由得心中一動。
古氏這些天被周氏差遣幹活。人都瘦了一圈,也鬧過一兩回的病,不過沒用請郎中。就被周氏給“治好了”。
是古氏受氣的事。被連花兒知道了?可連花兒是怎麼知道的?自從帶了連守仁一家回村裡,連老爺子就一直禁着他們,除了二郎娶親那天去鎮上吃酒,平常都不讓他們出連家的大門。連家與宋家也沒有通過音訊。
“……大伯孃住上房。我們住廂房,分家了。平常也不在一起吃飯。大伯孃不舒坦?我咋不知道?或許有事,我沒大注意。”連蔓兒模棱兩可地答道。
孫大娘呵呵地笑了兩聲。
“那也許是我聽錯了啊。……三奶奶想念親家太太,想請親家太太去縣城住些日子,呵呵。”
這麼說着話,已經到了連家的大門口。
蔣氏出來,將孫大娘和小紅迎了進去。連蔓兒跟在後頭,也進了上房。
上房東屋,連老爺子、周氏、連秀兒、連守仁和連繼祖都在,唯獨不見古氏。寒暄了一番,孫大娘只說是沈老夫人讓她來給連老爺子、周氏還有連守仁夫妻請安的,隨即就將帶來的禮物拿了出來,原來她這次來還帶了厚禮的。
“怎麼不見親家太太?”說了一會話,孫大娘就問。
“她身子不大舒坦,在西屋歇着那。”周氏就道。
“……是什麼病症,要不要緊?三奶奶思念親孃,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着。來時我們老夫人吩咐,要和老太爺和老太太商量,能不能請親家太太去縣城住些天,陪陪我們三奶奶。”孫大娘就道。
“她也不是啥大病症……”周氏沉吟着,朝連老爺子看了一眼,“你回去跟花兒說,她娘沒事,讓她別操心,好好養身子,替宋家開枝散葉。”
“照說你們老夫人開口,我們不該駁回。”連老爺子咳嗽了一聲,接上了話茬,“我們莊戶人家,也講究個禮節。出嫁從夫,花兒嫁進宋家,就是宋家的媳婦,就該照着做媳婦的規矩來。宋家不會缺人伺候她。 可沒有閨女嫁出門,還一輩子把她娘帶身邊的。這事不合適。”
“回去跟你們老夫人說,花兒已經是宋家的人,該啥規矩就啥規矩。花兒又啥不對的,該說就說,該罰就罰,我們連家沒二話。”最後,連老爺子又對孫大娘道。
“老太爺說的有道理,就是我這回去,不好交代的。”孫大娘爲難地道。
“爹,要不,就叫她娘去縣城看看花兒,看看就回來。”連守仁就道。
連老爺子磕了磕菸袋鍋,掃了連守仁一眼。
連守仁立刻就低下了頭。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有些僵硬。
“那……”孫大娘看看連守仁,又看看連老爺子。
“就照我的話說。”連老爺子道。
這次,連守仁沒敢再說話。
“這樣啊,那沒法子,我回去就把老太爺的話照實說吧。”孫大娘只好道,又問,“……我能不能看看親家太太?”
周氏想了想,就讓連秀兒去叫了古氏來陪孫大娘說話。古氏跟着連秀兒過來,幾次想要和孫大娘單獨說話,都被周氏給岔開了,因此只能不鹹不淡地說些家常。周氏又叫了蔣氏、趙氏、何氏幾個張羅着做飯,要留孫大娘吃飯。
連蔓兒手裡拿着木匣從東屋裡出來,木匣裡是幾隻絹花,是沈老夫人特意吩咐,送給她和連枝兒的。
原來孫大娘來三十里營子,是爲了讓古氏進城去照顧連花兒。孫大娘說是沈老夫人的吩咐,但是顯然,連花兒在其中起了關鍵的作用。可惜,被連老爺子一口給回絕了。
只是有一件事情有些蹊蹺。那個車伕應該知道來連家的路,卻要小紅問路,那麼巧就找到了她。連蔓兒記得上次去縣城,說話的時候好像提過她家開了早點鋪子的事。
坐着那麼一輛漂亮的馬車,來自縣城的人。問路問到連家自己人身上,連家人自然會先打發人通知家裡。就是同村的人看見了,也會去先告訴連家一聲。連蔓兒不正是這麼做的嗎,她先讓連葉兒回去報信。然後孫大娘到了連家的時候,周氏就讓古氏“身子不舒坦”了。
其實,沈老夫人對連家發生的事情,都是知道的吧。她應該並不想真的讓古氏去縣城住進宋家。
還有孫大娘在車上跟她說的,聽人說古氏過年不舒坦的話,在周氏和連老爺子跟前可是半點也沒有提及。這是爲什麼?
孫大娘是想告訴她,有人給縣城裡的花兒通風報信了吧。提前跟她說,是因爲這樣的話,進了連家之後,就沒機會說了。
沈老夫人隱然是宋家的當家人,不希望古氏去,有很多法子可以拒絕連花兒。偏偏要繞這麼一個大圈子,由此可見她對連花兒肚子的重視。同時也反映出她處理事情的手段:能夠隱忍,而且深謀遠慮。
這樣看來,連花兒遠遠不是沈老夫人的對手。
希望連花兒少折騰點,自求多福吧。連蔓兒如此想着,就從上房邁步出來,一擡頭就愣住了。
大門口又有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張氏和趙秀娥從車上走了下來。隨即,那馬車掉轉身就走了。
趙秀娥怎麼會來了,而且還和張氏一起?
這會工夫,趙秀娥已經挽着張氏,從大門口走了進來。趙秀娥的臉上是笑吟吟地,而她身邊的張氏,卻好像有些不自在。
電光石閃之間,連蔓兒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娘,我正找你有事,快來!”連蔓兒迎上前去,也不看趙秀娥,一把拉住張氏,將張氏扯進了西廂房。
一進西廂房,張氏立刻將門掩上,長出了一口氣。
“蔓兒,多虧你機靈。”張氏道。
院子裡,趙秀娥見張氏被連蔓兒拉走了,只留下她一個,就愣怔了一會,然後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沒事人似地往上房去了。
“娘,趙秀娥咋回來了?”西廂房裡,連蔓兒問張氏。
“你問我,我咋知道啊。”張氏有些糾結地說起剛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