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兩個多月的時間,連花兒似乎變了一個人。先不說那遍身綾羅和滿頭珠翠的打扮,就是模樣,似乎也變的不同了。眉眼還是那個眉眼,是眉眼之間的氣韻不同的,甚至走路的姿勢也和過去不一樣。
連蔓兒想到一句話:人靠衣裝。從少女成爲婦人,從鄉下窮秀才的女兒變成富貴鄉中的少奶奶,連花兒變得更加……嬌貴了。
看她靠在兩個丫頭身上,輕輕移動着腳步,連花兒如同她的名字,真的彷彿花兒般豔麗和嬌弱。
這會工夫,連花兒已經走了過來,屈膝向沈老夫人福了一福。
“給娘請安。”聲音也比過去婉轉輕柔了。
連蔓兒想起宋海龍那次去三十里營子,她偷聽連花兒和宋海龍說話,那個時候,連花兒的聲音和語調就是這樣。
或許連花兒並沒有改變,在宋家人面前和在連家人面前的,本就是兩個不同的她。
“嗯。”沈老夫人點點頭,讓連花兒免禮,又吩咐兩個丫頭扶連花兒來見過連守信。
連花兒很是乖巧,走過來,衝着連守信微微屈膝,環佩叮噹。
“四叔,您來了。”
連蔓兒的目光落在連花兒的腰畔,她沒看錯,連花兒的腰畔佩着一塊玉佩,正是宋家的“傳家寶貝”。剛纔連花兒進門的時候。她就看見了,當時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連花兒好大的膽子,竟然將這西貝貨這樣明晃晃地戴出來,讓衆人看。
連蔓兒的目光重新又移到連花兒的臉上。從連花兒出現在門口,連蔓兒就一直在關注着她的一舉一動,以及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連蔓兒有些奇怪,連花兒看見她們在這裡,並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這也罷了,做了兩個多月宋府的少奶奶,以連花兒的手段。在他們進門後,應該能夠得到相應的消息。
只是,連花兒竟也沒有一點心虛、害怕,這出乎連蔓兒的意料。在連蔓兒的印象中,連花兒的心機和手腕都是有的,但是還做不到完全掩飾內心的想法。
想到這,連蔓兒的遊目四顧。偏廳內外站了許多的丫頭、媳婦,這些人在看見連花兒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表情來着?
有些耐人尋味啊!
連花兒給連守信行了禮。便轉過身來,看着連蔓兒、五郎和小七。
五郎和小七就都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連花兒行禮,嘴裡稱呼:“大姐。”
連花兒嗯了一聲,嘴角微微上翹,看連蔓兒並沒站起來,就輕輕地挑了挑眉梢。
“蔓兒,你不認識姐姐了?”這是責備連蔓兒無禮。
連蔓兒不緊不慢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從背後掏出一件東西。
“花兒姐,我當然認得你。你也該認得這是啥吧?咱爺被氣病了,讓我帶這旱菸袋來見你。咱爺說的。讓我代表他。還有一句話,見物如見人。”
連蔓兒說着話,就雙手將旱菸袋捧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連花兒。
連花兒完美的表情面具上終於出現了第一道裂縫。她想到了,連家可能會派人進城來,她還想到進城來的人裡可能有連蔓兒,還甚至想到了,他們不去找連守仁。而是直接找到宋家來,最難纏的情況,她也設想過,來的人要求見沈老夫人而不是她。
她早打點好了一切,讓來人吃閉門羹的。她沒有想到沈老夫人會親自見連蔓兒。
不過這樣也沒關係,人來了就來了,她已經想好了應對的法子。能夠立於不敗之地,所以並不吃驚、着急。可是連蔓兒拿出連老爺子的旱菸袋。說了這樣一番話,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宋家是講究禮數的人家,尤其是沈老夫人,自詡出自世家大族的沈家,在禮數方面有着嚴苛的要求。連蔓兒代表連老爺子,還拿了連老爺子常用的旱菸袋出來,那麼按照禮數,她是該向旱菸袋磕頭行大禮的。
只是那樣,可不就是對連蔓兒示弱,剛上場,就輸了第一陣。
連花兒不願意,轉開眼睛去看沈老夫人。她現在是宋家第一尊貴的人兒,她自己不好開口,但是隻要沈老夫人出口阻攔,她是可以免去向連老爺子的旱菸袋磕頭的。
“既然是這樣,你該行個大禮。”沈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也替你相公盡個禮數。”
“是,娘。”連花兒低頭答應,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和驚詫。
鵝蛋臉的小嬋抱了一個錦墊,放置在蓮花兒身前。連花兒便在錦墊上跪了下來,這是連蔓兒已經將旱菸袋放在了椅子上。連花兒就衝着椅子上的旱菸袋磕了一個頭,又磕了一個,這才緩緩站起身來。
小嬋十分機靈,上前扶住連花兒一隻手,等連花兒站好了,她才鬆開手,拾起錦墊退到沈老夫人的身後。
沈老夫人就讓連花兒在她下首坐了,“陪孃家人說說話。”
“快過年了,爺和奶的身子可都好?”連花兒坐下後,笑着問道。
就因爲連花兒欠下的債務,連老爺子差點被氣死。
連蔓兒打量了連花兒一眼,剛纔她已經說了連老爺子被氣病了,連花兒不可能沒聽見,也不可能不知道是爲了什麼。以連花兒的精明,怎麼會故意提起這個話茬,來踩雷區?
有古怪!
連蔓兒本來的打算,是想在沈老夫人面前,提宋家玉佩的話題,只是稍微提及。並不把話說透,藉此敲打連花兒。連花兒不想醜事敗露,就會攔住話頭,乖乖地將欠下的錢還上。
可是連花兒那非常篤定、有恃無恐的表情,讓連蔓兒不得不三思。
連花兒以前曾經說過,打碎玉佩的事,她和宋海龍,甚至沈老夫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只是爲了不引起別人的口舌,纔要弄塊假的先頂上去。這是鬼話。連蔓兒自然不會相信。
因爲如果連花兒說的是真的,宋家自會另拿出玉佩來,他們應該知道連家的家境,既然肯原諒連花兒,就不會讓連家這樣爲難。
當時的連花兒是多麼害怕玉佩的事情被拆穿,可是現在她竟然大大方方地佩戴着那塊假的玉佩,不還欠款,被找上門來,也不害怕。
玉佩的事情。連花兒已經和沈老夫人說過了,取得了沈老夫人的諒解?
不對。那樣的話,她就不該帶着假玉佩。那不是在提醒沈老夫人家傳寶物被毀嗎?沈老夫人再寬宏大度,也會被刺激到吧。
玉佩的事情還是秘密,但是連花兒卻不怕被當面揭破。
連花兒現在有了依仗了!連蔓兒心中一動,會是什麼樣的依仗,讓連花兒有這樣自信,沈老夫人不會追究玉佩的事情。
連蔓兒想到連花兒走進來的姿勢,看她身邊的兩個丫頭扶着她,好像捧着鳳凰蛋一樣小心翼翼的討好姿態。別的太太小姐們。即便是小腳,也不至於這樣吧。那是爲什麼?
連蔓兒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連花兒的腰腹上。以宋家的情形,還有什麼比一個男孫更珍貴的?
連花兒的滿頭珠翠、嬌弱的神態,還有屋內幾個丫頭眼睛中偶爾閃過的名爲羨慕和嫉妒神情,都指向一處。
連花兒是懷孕了呀!
怪不得這樣有恃無恐,剛剛進門,本應該是立足未穩的時候,就敢翻臉不認人。不乖乖地還錢,還算計的連家家宅不寧。
連花兒還是那個連花兒,心狠手辣,自詡聰明,卻耐心不足,好大喜功。
現在的連花兒不僅不怕她提玉佩的事,怕還盼着她提出來。正好在沈老夫人跟前過了明路吧。是不是還想好了說辭,轉移責任。嫁禍於人那?
呵呵,可不能如了她的意。
“你爺氣病了。花兒你該知道是咋回事。”連守信見連蔓兒一直沒說話,他看着連花兒那氣定神閒的樣子,心中來氣,脫口說道。
“我爺氣病了,因爲什麼?”連花兒擡起一隻手,掩住嘴,做驚訝和擔心狀,“四叔,你可的好好說說。”
面對臉皮這麼厚的侄女,連守信氣的額頭青筋直冒。
沈老夫人眯着眼,似乎根本沒聽見叔侄間的對話,屋內的丫頭媳婦們卻都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花兒姐,老姑讓我帶話給你,她可想你了。”連蔓兒笑着道,她若遲一點開口,只怕連守信就要提玉佩的事情了。“老姑讓我問你,你腿上的傷可好了?”
連花兒正等着連守信說話,突然被連蔓兒岔開話題,就是一愣,不是來討債的嗎,怎麼不直接說與債務有關的玉佩,卻說到了腿傷上面那。她利用連葉兒,將腿上的燙傷歸罪於宋海龍,連家從沒有人提過。就是連蔓兒帶着連葉兒向她討公道那一次,說的也不過是她嫁禍連葉兒。
連花兒一直認爲,她的七竅玲瓏心思,像連蔓兒和連葉兒這樣的鄉下丫頭是不會懂的。但是今天連蔓兒突然問了這樣一句,她心中有了不妙的感覺。
連蔓兒將連花兒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心說,玉佩的事情你不怕,但是腿傷的真相那?連花兒是絕對不會想讓沈老夫人和宋海龍知道的。玉佩即便價值連城,那也是死物,而欺騙感情,將宋海龍當冤大頭,卻可以讓沈老夫人和宋海龍對連花兒生出嫌隙,從此厭了連花兒。
這是一個男孫挽回不了的。
“老姑和奶說,她們有一年沒來縣城了。要來看看。”連蔓兒說到這,就轉向沈老夫人,“老夫人,縣城有家德信堂,您知不知道?我奶和我老姑聽說挺有名的,就是從沒去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