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福人,一般指的是父母健在、夫妻和美,兒女雙全的婦人。按照這裡的風俗,嫁女的時候,就要選一位家裡的全福人來幫助料理許多的事情,比如說掃轎,還有到男方家裡鋪牀這些。
連蔓兒扭頭看了一眼,問出這句話的是何氏。
全福人兒不僅要全福,還要爲人體面,被選作全福人兒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難道何氏想做這個全福人兒?不知道古氏同不同意,照理說,古氏那麼精明的人,這個全福人兒的人選應該早就已經選好了。
連蔓兒向古氏看去,就見古氏的眼神有些閃爍,似乎並不願意談及這個話題。
“娘,你看……”短暫的沉默,古氏竟似根本沒有聽見何氏的問話,而是挪到周氏跟前,陪笑着說起明天送親的另一件事。
連蔓兒以爲何氏還會追問,可出乎她的意料,何氏只是撇了撇嘴,眼睛卻瞧着張氏。
張氏似乎有些不自在,坐了一會,就拉着連蔓兒和小七站起身。
“小七困了,要沒啥事,我先帶孩子們回去了。”張氏低聲對連守信道。
連花兒送親的事,其實早就安排好了,現在大家不過是再落實一遍。連守信看也沒他什麼事了,也就跟着站起身。
“……席上剩下來不少的菜,你們這幾天就別開火了,就在這吃。”連老爺子招呼連守信和張氏道。今天的事情辦的很順利,準備的十桌席面都坐滿了。人們吃了席後,都誇席面做的好。連老爺子覺得臉上有光,因此心情非常好。
“……就剩那一盆菜,明個早上再吃一頓,就不剩啥了。”周氏接口道。
因爲明天早上要送親,連守信他們在一個院子裡住着,如果自己做飯,讓別人看見了會笑話。連守信和張氏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打定了主意,最多明天早上再來上房吃一頓飯,就不能再來了。
連守信和張氏就答應着往外走。
“老四媳婦,”周氏又叫住了張氏,“明個早點起,過來做飯。”
“哎。”張氏略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因爲累了一天,連蔓兒回了西廂房,收拾收拾就睡了。這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連蔓兒聽見屋裡悉悉索索的聲音,睜開眼睛,就看見張氏正從炕上起來。
“娘,你咋地啦?”連蔓兒藉着燭光,看見張氏臉色有些不好,忙爬起來問道。
“娘沒事,蔓兒,你再睡一會,娘去上房做飯去。”張氏穿了衣裳就要下地。
連蔓兒聽着張氏的聲音有些無精打采的,心中就是一動。她拉住了張氏,張氏扭過頭來,連蔓兒就看見張氏的眼睛下微微有些青黑。
黑眼圈?怎麼會?
“娘,你沒睡好?”連蔓兒吃了一驚。
“娘,你身子不好,我替你做飯去。”連枝兒這個時候也醒了,就爬起來道。
“娘沒事。你們睡你們的,飯做好了,娘來叫你們。”張氏就道。
“娘,你還是別去了。也沒外人,就那幾口人的飯,你不去,還就沒人做飯了。”連蔓兒就拉住了張氏。張氏顯然是精神不濟,這兩天她忙前忙後地,活比誰幹的都多,要是累倒了,那可怎麼辦。
“咋地啦?”連守信從外面回來,看見這個情景,就問道。他習慣起的更早,沒有驚動妻兒,去外面轉了一圈,纔回來。
“娘身子不舒服,”連蔓兒就搶着說道,“還要去上房做飯。爹,要不,你到上房說一聲唄,娘身子才養好了沒幾天,可不能再累壞了。”
“我沒事。”張氏這麼說着,卻靠在炕沿上,並沒用力掙脫連蔓兒。
連守信看了看張氏,張氏似乎有些不自在,將頭扭向了一邊。
“孩子他娘,那你就多歇會。我去跟娘說一聲。”連守信說着話,就走了出去。
連枝兒和連蔓兒兩個就扶着張氏在炕上躺下了。
一會功夫,連守信並沒有回來,卻是趙氏從外面挑門簾走了進來。
“她四嬸,你咋地啦,要緊不?”趙氏快步走到炕前,關切地問道。
張氏本來靠在枕頭上,見趙氏來了,臉上就有些不好意思,忙坐了起來。
“三嫂,我沒事,就是剛纔起來,有點……身子有點不舒坦……我這就跟你做飯去。”張氏說着就要下炕。
趙氏忙攔住了張氏。
“別起來,快躺回去。”趙氏道,“我聽她四叔說了,不放心,就趕緊來看看……娘也纔起來,我就沒讓她四叔去跟娘說。就那點活,我和葉兒把你那份幹了,娘不問,咱也不用說……”
趙氏是想替張氏把活幹了,不去驚動周氏,免得周氏說三道四。
張氏明白趙氏的好意,心裡十分感激。
“這咋好那,我也沒啥大事。”
“你就別和我外道了,我也不會說啥,咱是誰跟誰那。別的忙幫不上,這點事我還行。”趙氏很實在地道。
“多謝三伯孃。”連蔓兒趕忙道。
趙氏衝連蔓兒點點頭,笑了笑。趙氏一年到頭多是低着頭,偶爾擡頭,一張臉上也多是愁苦,就是笑,也多是討好周氏的笑。現在這個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舒展的笑。藉着微弱的燭光,連蔓兒第一次發現,原來趙氏真的笑起來,竟然十分好看。
張氏沒有按照周氏的吩咐去做早飯,不過飯做好了之後,他們一家還是到上房去吃飯了。不知道是不是周氏沒有發現,還是有什麼別的考慮,竟然只是多看了張氏幾眼,並沒有出口斥責。
剛吃過飯,天才矇矇亮,宋家迎親的車轎就到了,連家這邊早就準備停當,將連花兒送上了車。雖然天色還早,但是村裡好多人爲了看熱鬧,都早早地起來,小孩子們更是嬉鬧着,直將宋家的車隊送出了村子,才跑了回來。
大傢伙並沒有立刻散去,三一羣五一夥地站在那,議論宋家如何豪富,如何體面。
“……連四嫂,你咋沒跟去?”就有一個好事的媳婦湊到張氏身邊問道。
“他大伯一家都去了,還有她二伯,花兒她姥姥家的人,用不着那老些人。”張氏笑着道。
“別人不用去,連四嫂你也得去啊……這花兒送親,請的全福人兒不是你?”那媳婦就睜大了眼睛。
“全福人兒多着那,哪就我一個了。”張氏依舊笑着,可是在連蔓兒看來,她的笑容有些勉強。
“你們花兒請的全福人兒是誰?”就有個媳婦向何氏問道。
何氏瞥了一眼張氏,“沒看花兒倆舅媽都跟去了嗎,不是她大舅媽,就是她二舅媽。”
“哎呦呦,要說這你們家的事,別人不好說啥。可這事,辦的可不咋經講究。要論親戚遠近,她做舅媽的咋地也不比做嬸子的近吧。要論這全福啊,連四嫂在咱們村也是頭一份,人家孃家爹媽、兄弟妹子,侄男侄女,這邊家裡婆婆公公,兒女雙全的,連花兒舅舅家,還能有這個齊全……”
“肯定是人家那更合適唄,”張氏笑道,“我是沒啥,要叫我去,我高高興興的去,不叫我去,那也沒啥,沒啥。”
回到屋裡,張氏就上炕坐了,連蔓兒偷眼瞧着,張氏那不高興的勁頭還沒過去。
連守信從外面走了回來。
“那啥,這事你別放心上。”連守信坐到炕沿上,有些笨拙地開口道。
“你說的啥事,我咋就放心上了?”張氏扭頭反問道,口氣有些衝。
連守信和張氏要吵架!好少見,想圍觀。不過,還是躲開的比較好。
連蔓兒向連枝兒,五郎和小七使了個眼色,大家悄悄地從屋裡出來。
“咱娘生氣了。”連蔓兒將腳下的一塊小石子踢飛,自言自語地道。
“花兒姐出嫁,大伯孃沒請咱娘做全福人兒,咱娘不願意了。”連枝兒小聲地道,“咱娘把衣裳都準備好了。還說一家人,花兒出嫁,咱得做足面子,以前的事,也都不提了。”
原來張氏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自在,就是因爲這件事。
那時候何氏問古氏全福人兒請的是誰,古氏不答話,張氏就明白請的不是她了。這一夜,張氏應該都沒有睡好。就像方纔那個媳婦說的,連花兒出嫁的全福人,是非張氏莫屬的。張氏是個講究面子的人,古氏越過她請了自己的孃家嫂子,周氏竟也沒有反對,張氏一定是傷心了吧。要不然以她的性情,今天早上,就是病着,也會硬撐着去上房做飯。
張氏傷心、生氣,還不僅僅是因爲被掃了面子。聽她和連枝兒說的話,她應該是將這次的事,當做是和上房的人完全和好的一個契機,可古氏那邊卻完全不這麼看。
所謂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張氏是真的惱了。
連蔓兒託着腮,張氏是個很賢淑的女人,在很多事情上都不肯計較,偏就計較起全福人兒這件事。不僅沒去上房做飯,還和連守信發起了脾氣。
還真是,連蔓兒暗笑了起來,這樣的張氏,在她眼裡,可比那百分百賢良淑德的女人更加可親可愛那。
還有周氏,今天竟然沒有發作。她是不是也猜到了張氏的心思?
連蔓兒正想着,就聽見院門外有人高喊:“連守信家是在這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