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暗自咋舌,就這麼一會的功夫,連守禮能說幾句話。只怕是他一開口說要分家,周氏就發作了。
“老三,好好的,說啥分家。”連老爺子坐在炕頭上,聲音低沉地道。
“爹,我……分開過,大傢伙都清淨。”連守禮被周氏一個巴掌打的有些懵了,竟然將平時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清淨,你弄死我,你就帶着你的老婆孩子過去吧,你就清淨了。”周氏一邊罵着,一邊用腦袋往連守禮的懷裡撞。
周氏是坐在炕上的,這麼全力地撞過去,連守禮不禁倒退了一步。周氏用力過猛,身子就往炕下栽歪。連守禮忙用兩手去扶住周氏的身子。周氏卻跟不要命了似地,繼續拿頭去撞連守禮。連守禮怕周氏摔到炕下,只好忍着疼,往前湊,並調整自己的身子,讓周氏的頭能撞在他比較柔軟的腹部。
“我這是做的啥孽啊,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們養活大了,一個個翅膀硬了,就看不上我了,恨不得我立刻就死了。我的那個天啊,你睜開眼睛看看啊,我沒法活了……”周氏又擡起手,給了連守禮一個耳光,然後放聲大哭起來。
連蔓兒在旁邊驚奇地看見,周氏這次可不是假哭,而是真哭,那眼淚真是噼裡啪啦地往下掉。
“娘,我啥時候說看不上你了。分……”
“老三,來你現在就掐死我。然後,你愛咋地咋地,我也看不見了……”周氏又抓住連守禮,雙手捶打他的胸膛。
連守禮滿臉通紅,只是忍耐着也不讓開。
“我的那個天咧……”周氏抓着連守禮,放開聲哭嚎起來,“老三,你喪良心啊。我十月懷胎,受了多少苦,把你拉巴大了,你那年得病,家裡沒錢,是我把我一個銀鐲子賣了給你治病,你才撿回來一條小命。你都忘了啊,你娶了媳婦忘了娘。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給你瞧病,讓你死了就省心了……你個喪良心的,月課兒裡,我就該掐死你。”
“你們都看啥,出去把鄉要鄉親都叫來,老三,你嫌棄你親孃,大傢伙的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不怕人戳破你的脊樑骨,你……”
周氏似乎想說你就分家,可是卻沒捨得說出口。
“娘,我沒嫌棄你啊。就是分……”連守禮抱着腦袋,哀叫道。
“你是鐵了心了?”周氏擡起頭,冷冷地盯着連守禮。
這麼一鬧騰,周氏的頭髮都散亂了,鬢角的白頭髮散亂地垂落下來。
她哭了一陣,眼睛就泛紅了。連守禮看見周氏這個樣子,心中頓時一軟,也沒答話,只呆呆地站着。
“好,那你先掐死我,給你,你掐死我。”周氏抓過連守禮的兩隻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且還用力地收緊。
天,周氏這是以她的命要挾連守禮,不讓連守禮分家。周氏這是豁出去了。連蔓兒不禁打了個哆嗦,她現在才深刻地明白,她們能分家出來過,是多麼的幸運。如果當時不是張氏奄奄一息,眼看着不能好了,只怕周氏纔不會輕易答應。如果周氏也像現在對付連守禮一樣對付連守信,連守信會如何。
只怕比連守禮好不到哪裡去。
連守禮的雙手被迫還在周氏的脖子上,他的手心能清楚地感覺到周氏脖子裡血管的跳動,喉頭的上下移動,而周氏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還在抓着他的手,用力收緊。
“娘,娘,我不分家了。”連守禮終於支持不住了,一個大老爺們也落了淚。
“你現在不分,你媳婦和你閨女讓你分,你以後還得想分,你趁早先掐死我。”周氏卻不放開連守禮。
“娘,我再也不提分家了,我再也不提了,葉兒、葉兒她娘,你們都過來……”
趙氏顯然也被周氏這拼命的架勢給嚇壞了,就拉着連葉兒戰戰兢兢地走過來。
“跪下,你們快跪下,給娘磕頭。”連守禮顫抖着聲音道。
“爹。”連葉兒哭了。
最終,趙氏和連葉兒還是跪了下來。
周氏見這才緩緩地放開了連守禮的手。
“娘啊。”周氏這一鬆手,連守禮身子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到在炕沿下。他完全崩潰了,一個大男人哭的像是一個幾歲的娃娃。
“你看你把孩子們嚇的。”連老爺子這個時候埋怨周氏,又扭頭對剛趕過來的連守信道,“老四,你快扶你三哥起來,蔓兒,你也把你三伯孃和葉兒妹子扶起來。”
這個時候連守仁、連守義也都趕了過來。
“我話說在這,以後要是誰再敢提分家,就先掐死我。”周氏摸着自己的脖子指着幾個兒子威脅道。
“娘,你放心,我這輩子,下輩子,都不跟你分家。”連守禮討好地對周氏道。
“你那,老大?”周氏問連守仁。
“娘,我也不分家。”連守仁道。
周氏哼了一聲。
“……這些年,大傢伙都辛苦我,我心裡有數。”連老爺子抽了一口旱菸,緩緩地開口道,“你們誰也別多想,眼瞅着就有好日子過,都把心放寬點,我心裡有數那,哪個也不會讓你們吃虧……”
大家唯有諾諾稱是。
最後,連老爺子讓連守禮和連守信留下,讓其他人都各自回房。
從上房出來,趙氏和連葉兒都着頭,顯然是受了打擊。連蔓兒也不免有些無精打采的,周氏這一招以死相逼,可將連守禮真的嚇壞了。只怕他以後再也不敢說分家的話了。
就因爲周氏是連守禮的親孃,周氏心裡明白連守禮在乎她,孝順她,所以她這以死相逼,纔會這麼奏效。連守禮的心腸不夠硬,可週氏卻硬的下心腸,豁得出去,連守禮這輩子似乎就只能任憑周氏拿捏了。
這算什麼,是不是該叫做親情綁架那。
“蔓兒啊,別愁眉苦臉的了。”回到西廂房,張氏見連蔓兒悶悶不樂,就開解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三伯孃她們不分出來過,也許以後還是好事那,這誰能說的清。”
“好事?我看很難。”連蔓兒嘆氣道。
“這可有啥法子,你三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奶尋死。”張氏也嘆氣道。
過了一會,連守信回來了。
“爹,我爺跟你說啥了?”
“你爺跟我倒沒說啥,就是勸你三伯別想着分家。”連守信就將連老爺子的話,簡略地說了說,“你爺說,你三伯和我不一樣,我有五郎和小七,你三伯沒兒子,還分啥家。你爺還說,他知道葉兒受了委屈,以後肯定想法子補償葉兒。”
“爺也是不願意分家的。”連蔓兒道。
“可不是。”
“爹、娘,吳三叔來了。”小七在外面叫道。
“哎呦,這麼快就回來了!”聽說是吳玉貴來了,大家都忙迎出去。連蔓兒猜到吳玉貴是送紅契來了,心中頓時歡喜起來。
將吳玉貴迎到屋裡坐下,吳玉貴果真從懷裡掏出契紙來,交給了連守信。
“這可有勞吳三哥了,沒想到辦的這麼痛快。”連守信感激地道。
“一家人,客氣啥。”吳玉貴笑道。
連守信將契紙看了幾眼,就交給張氏,張氏含笑也看了,就又交給連蔓兒。連枝兒、五郎和小七也都湊過來,和連蔓兒一起看這紅契。
這契紙的上半部分,就是昨天訂立的民契,只是在後面加上了契尾。契尾中將民契的內容簡略地複述了一遍,並寫了已經交了契稅若干,契尾上,最後註明了年月日。契尾中間蓋了紅色的印章,契尾與民契的接合位置,還蓋了騎縫章。
連蔓兒將這紅契反覆看了幾遍,心中溢滿了歡喜。昨天的民契是民間的約定,還怕有人滋事,現在有了紅契,就是說官府也承認她們是那二十五畝地的主人了。這可誰也搶不走了。
連蔓兒眉開眼笑地將紅契疊好,放進她存放銀錢的木匣子裡鎖了起來。連枝兒、五郎和小七都簇擁在連蔓兒身邊,眼睛中同樣都是歡喜。
……
宋海龍離開的第二天,宋家就打發了一個管事的婆子來,送了好些東西給連花兒。這婆子來將媒婆也帶了來,再次敲定了送聘和迎親的安排。
送走了媒婆和宋家的人,大房一家似乎一掃近日來的黴氣,各個喜笑顏開。二房的人自然也跟着樂呵,跑前跑後地,對大房的人比以往更巴結了幾分。連蔓兒他們手裡有了地,想着明年的好年景,也是開心。
因此,這些天連家的院子裡時時都能聽到笑聲。
“娘,晚上做個醋溜白菜吧。”小七抱着一顆白白胖胖的大白菜,遞給張氏。
“好。”張氏笑着應了。
“娘,後院園子裡的白菜都長成了,咱啥時候積酸菜?”連蔓兒問。
“着啥急,還早着那。”張氏答道。現在的氣溫還不夠低,要是積早了酸菜,是會爛掉的。“我估摸着,咱得積兩缸的酸菜,還得醃一缸鹹菜。”
“要是現在就有酸菜吃該多好。”小七仰着臉道。
連蔓兒心中一動。
“娘,咱現在就積酸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