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說要跟連守信說件事,連蔓兒見小七神色頗爲鄭重,就停住了腳,想聽聽到底是什麼事。
“啥事?”連守信就問。
“是六郎。”小七在旁邊椅子上坐了,說道,“他今天又跟我提了,說不想上學了。”
“他今天又說了這話?”連守信沉吟了一會,才緩緩地道。
“嗯。”小七點頭。
六郎已經不是第一次提出想從學堂裡退學的事情了。實際上,可以說這兩年來,都是連守信督促着、並讓小七幫忙看着六郎上學。
在念書這件事上,確實有的人有天分,有的人則沒那麼多的天分,需要更多的努力纔可以。而六郎在念書方面完全沒有天分。六郎在生活中,就不是機靈的孩子,在念書上,用村裡人的俗語來形容,就是“笨的掉地都不沾泥”。
這句話,本來是說粘餑餑一點也不粘,莊戶人家的俗語叫做“笨”,後來被引申來形容人很不聰明。
六郎到學堂裡沒上幾天的課,就覺得非常的吃力,而且,他本身似乎對唸書也沒什麼興趣。不過,這個孩子還算懂事,他不想念書,卻明白唸書在世人眼睛裡的好,也知道是他四叔給他的這個好機會。因此,他並沒有逃學,而是到連守信跟前,說他不想念了。
連守信很是訓斥了六郎一頓,然後又好言勸說,讓六郎繼續唸書。
那之後,六郎堅持了有三個月。又第二次到連守信跟前說不想念了。連守信自然還是不答應。
但是有些事情,註定勉強不來。六郎依舊每天按時上課,但是每到上課的時候。坐一會,聽先生講兩句,他就會走神。一開始的時候,先生還會嚴加管束,六郎的很是捱了些竹板子。不過後來,漸漸地,先生也無奈了。
六郎並不是不想好好唸書。他是真的念不進去。
不過下課的時候,六郎就精神了。他也不貪玩,眼睛裡有活。學堂裡的,幾位先生處的打掃、提水、燒水等活計,他都搶着做。
每天上課,六郎幾乎都是第一個到學堂裡頭。冬天幫着攏火生爐子、其他季節幫着收拾打掃。下學後。他也會等到最後,將學堂裡收拾的乾乾淨淨了,他纔會走。
六郎在學堂唸書,每天還有一頓飯食,而不需要老宅出任何的費用。連守義和何氏夫妻兩個,也沒有給他出過工。不過,六郎卻自動學着其他一些學生的樣子,給連蔓兒家挖野菜、割野草。有的時候,還會到莊子上來幫着幹活。
說到六郎。就不得不說說連守義、何氏兩口子這兩年的生活。
自從被周氏分出來之後,一開始,周氏分了米糧給他們,另外,他們還有二郎那邊固定的供奉,一家四口人完全可以做到衣食無憂。可是一家的日子,卻被他們過的一團糟。
首先,一家人儘量不開火,只等上房開飯了,兩口子就自帶碗筷,招呼兩個孩子湊上去。周氏打罵,都不能讓他們卻步。兩口人搶着吃完了,揣了碗筷就走,也不管六郎和連芽兒。
至於家裡的米糧,則都被他們兩個給換了錢,花費了。
他們這樣,村子裡自然就有議論。大家都說這兩口人不着調,然後又說連芽兒和六郎兩個可憐,攤上了這樣的爹孃,餓的面黃肌瘦的。可連守義和何氏對此就好像沒聽見似的,該怎樣還怎樣,吃飽喝足照樣四處逛、串門。
漸漸地,人們就開始說周氏不好,心狠,更涉及到連守仁、連繼祖、蔣氏。人們自然有他們的道理,說連守義和何氏已經那樣了,可倆孩子多可憐啊。上房的周氏他們,又不是沒有,給親孫子、孫女一口吃的怎麼了。怎麼能就那麼忍心,自己吃着,讓倆孩子餓着、看着?
而且,周氏他們自己本來並不富裕,是因爲從連守信那又要了十畝的麥子地,又有連守信四時的豐厚節禮,他們的日子富足了起來,超過了村裡許多辛辛苦苦勞作的人家。
就有人說,原本連老爺子在世的時候,連守信給連老爺子和周氏的各種供養,連老爺子一直都在貼補連守仁和連守義這兩股人。連守信也聽之任之。連老爺子沒了,連守信除了原來的供養之外,還那麼痛快地答應了再給十畝地,難道只是爲了供養周氏一個人?
自然不是的,大家說。
連守信不好直接補貼兄弟和侄子,不過是這樣糊塗着,讓做老人的做好人,貼補兒孫們罷了。
有這種想法的不是一個兩個,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這個年代,人們重視家族、血脈,是認可並贊同這種做法的。
周氏不給連守義和何氏吃可以,但是她還不給連芽兒和六郎吃,這件事因爲觸及到了這個年代的道德標準,引起了衆怒。
大周氏受不了上門的鄉親們,來找周氏勸說。周氏自然滿嘴的道理,滿心的委屈,而且態度很是強硬。後來,小周氏和商懷德也上門來勸說。甚至隔壁、一條街上也有特意來串門的人,話語中就露出來一些。
最後,周氏雖然依舊嘴硬,但是行爲上還是做了妥協。她允許連芽兒在上房吃飯。連芽兒一個小丫頭,吃的不多,周氏還要使喚她幹活,而連芽兒對周氏很是順從。
可六郎就有點尷尬了,在周氏跟前,他沒有連芽兒討喜,作爲一個半大小子,他很能吃。
學堂裡的一頓飯食,再加上週氏那一碗半碗的,六郎每天都吃不飽。小七發現了,就跟張氏說了。
因爲生活的優裕,兒女們也都好,張氏越發的心軟慈善。小七就常帶了吃食給六郎。
感受到連蔓兒一家的善意,六郎的膽子就漸漸大起來。六郎來莊子上幹活,就會留在連蔓兒家吃飯。可以說,這兩年,六郎雖然沒住到連蔓兒家來,卻是吃着連蔓兒家的飯長大的。他的衣裳鞋子,也都是張氏給的。
許因爲都是憨憨的,又能經常見面,六郎和小罈子成了好朋友。當然還有小七,不過小七雖然比六郎和小罈子年紀小,卻更聰明,遇事有主意。因此,六郎和小罈子不僅很維護小七,還從心裡敬着小七。
“小七,六郎是咋跟你提的?”連蔓兒就問。
“還是過去那樣,他還說他一上課腦袋就疼。”小七就道。
六郎唸書這件事,六郎自己很痛苦,督促他,對他抱有希望的連守信也不輕鬆。連蔓兒自己是覺得這件事,不用勉強,也勉強不來。但是她不會說,這個決定,要連守信自己想通了,自己來做。
兩年過去了,連守信也應該看清事實。
“爹,你看咋樣?”連蔓兒就問連守信。
“哎,那不念就不念了吧。”連守信嘆了口氣,終於說道,“那天我跟曲先生嘮了嘮,六郎唸書,再念多少年,也就這個樣了。……好歹逼着他,這兩年也認識了幾個字,會寫他自己個的名字了。”
“就是。”連蔓兒見連守信想通了,就笑道。
“那回我看見他進學堂,那一臉愁的。兩年也夠了。往後或是種地,或是找個營生,都能夠生活的。”吳家興也道。
“爹,六郎跟我說,他想上咱莊子上來幹活,他啥也不要,給他吃飽就行。”小七又道。
“來就來吧。”連守信答應的很痛快。其實這件事,一家人私底下早已經議論過了,也都同意找個做法。“他爹孃是一點也指望不上,要放他在外頭,他這麼大年紀,能幹啥?再說,這孩子太實誠,放外邊也不放心。就是放他家裡,也不行,別再跟他爹孃也學的好吃懶做的。”
小七就跟小龍說了幾句,小龍跑出去,一會工夫,就帶了六郎來。
這兩年,要說個頭竄的最猛的,就是六郎。也許是繼承了連守義和何氏的好體格,六郎長的特別壯實。他能吃,也能幹,比小罈子還能幹。
想必小龍已經跟六郎說了連守信的決定,六郎是一臉喜色走進來的,進門就給連守信和張氏磕頭。
“快起來。”張氏忙道。
小龍和小虎就拉了六郎起來。
“你不想念書,那就不念了吧。你想來莊子上,那就來,在四叔這,肯定管飽,四叔還給你工錢。”連守信就道。
“四叔,我不要工錢。”六郎就道。
“你現在不用錢,以後總有用的時候。”連守信就道,想了想,又說,“工錢我給你記着,先不給你,省得……”
說到這,連守信頓了頓,才又接着說了下去。
“省得讓你爹你娘給哄去,胡花濫費了。我讓你四嬸給你攢着,往後娶媳婦用。”
六郎嘿嘿傻笑着,就不說話了。
“小六啊,你往後不念書了,以前學會的那幾個字,你可別再忘了啊,知道不?”最後,連守信還是叮囑了這麼一句,才放六郎出去了。
“往後,就當咱家多個孩子吧。”六郎走了,張氏就嘆道,“二當家兩口子這爹孃做的,可是真省心啊……”
閨女兒子都歸了別人了,連守義和何氏可不省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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