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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守信掙脫開周氏以後,並沒有在炕上坐,而是轉身走開。
連守仁、連守義、連繼祖幾個都忙着起身,給連守信讓座。連守信也沒客氣,就挑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這下子,依舊是連老爺子和周氏老兩口在炕上坐,衆兒孫們則是離的遠遠的,坐在靠櫃子的幾張椅子和凳子上面。
周氏坐在那,手還伸着。她張了張嘴,卻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一雙渾濁的眼睛裡流露出有些無措的神情。她難得給連守信好臉色,本來料的準準的,連守信肯定會受寵若驚,然後對她百依百順。可連守信的反應卻這樣冷淡、無情,周氏驚了,也有些慌了。
若是以往,連守信這麼駁她的顏面,周氏立刻就會炸。但是現在,周氏卻沒那麼有底氣。她竟然將這口氣給忍了下來。
連老爺子半眯着眼,將周氏和連守信的神情都看在眼裡,不被人注意地嘆了一口氣。
“…···這幾天我不在家,家裡也沒留啥人。”連守信正跟連守義說着話,“聽說你打算要打上我家門去,抓你兄弟媳婦和倆侄女,是有這事吧。”
連守信的語氣很平靜,不過一屋子的人卻都可以感受到那平靜底下隱伏的波瀾。連守信很生氣。老實人生起氣來,是很可怕的。而且現在的連守信,還不是一般的老實人。
“沒有,沒有的事。”連守義不由自主地往旁邊挪了挪,想離連守信遠一些,“老四你這是聽誰……不,不是,我哪能辦那樣的事那,那我還成個人了?絕對沒有的事。”
連守義決口否認。
“你找她們算啥能耐,我現在回來了·你有啥事,有啥話,你衝着我來。咱們好好掰扯掰扯。你還知道那麼做就不成個人?那你還那麼打算,你還有人味嗎?你把我當啥了?”連守信指着連守義的鼻子吼道。
連守義從凳子上跳起來·逃到周氏跟前,他摸着炕沿,卻沒敢就坐下。周氏被連守信的吼聲震的就打了個哆嗦,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又將腰板挺的直直的。
“老四,你別跟我發火啊。我那不沒去嗎。”連守義咧着嘴,討好地對連守信道·“也不是我要去的,是咱娘發的話。我那隨口應承,就是爲了讓咱娘高興高興,我就沒打算去。我不能辦那不是人的事。”
幾句話,連守義毫不猶豫地就將周氏給賣了。
“咱娘發話,你就不能勸着,非得火上澆油?”連守信並沒有因此放過連守義,“你也知道那不成個人·沒人味,你咋不攔着?別當我不知道你想啥來着,你不就想趁火打劫嗎?你撈了便宜·等過後,沒事了啥都好,要是有事,你就把咱娘擱前面做擋箭牌?你就別跟我說是誰發的話,你不是幾歲的孩子,我就找你算賬!”
“別,別急啊。”連守義的眼神在連守信和連老爺子、周氏之間來回地遊移,這個時候他恨不得爬到炕上,躲到周氏身後纔好。
“你們都聽着,以後但凡再有這樣的事·你們誰也別跟我說這些用不着的,說是誰讓你們乾的啥的。有啥事,我就找你們算賬。別打算拿老爺子、老太太當擋箭牌,我就不能把你們咋樣!”連守信霍地站起來,指着連守仁、連守義等人道。
“老四,你消消氣·坐下說話。”連守仁慌忙起身,陪笑着勸道,“你放心,我們肯定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這次,就是老二犯渾。最後他也沒敢去。他真要去,我就得攔着他。”
“是啊,四叔。”連繼祖也在旁邊附和道。
連守信並沒有就坐下,他來回踱了兩步,只覺得心裡焦躁無比。當他回到家裡,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幾乎一下子就火上了房,想要來質問周氏。不過,他還是忍了下來,因爲周氏是他的娘,因爲一直以來逆來順受的習慣。
他息事寧人,卻沒想到周氏這邊還不肯罷休。所謂泥人還有個土性,連守信這口氣是忍了,但是那一股火卻沒有熄滅,只是悶在了肚子裡,此刻忍無可忍地爆發了出來。
卻依舊不能對着罪魁禍首周氏,連守信憋屈、焦躁。
“快給你四叔倒茶,”一直沒說話的連老爺子終於開了口·一邊吩咐進門來的蔣氏,一邊又對連守信招手道,“老四,你彆着急,有啥話坐下來慢慢說。”
衆人好一番勸解,連守信才慢慢地又坐了回去。
連守信這一坐回去,連老爺子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勸解了。
周氏鬧騰的厲害,他怕周氏憋悶壞了身子,同時也想着叫連守信過來,爺兩個好好說道說道,因此就打發了連繼祖去叫了連守信來。連守信果然來了,而周氏見了連守信也沒像以往那樣發火,而是少有的溫情,這讓連老爺子很高興,所以就一直沒開口,打算讓周氏和連守信孃兒兩個好好親香親香。
親母子,只要感情好別的事情就都好說。
沒想到,連守信的反應卻那樣冷淡,不僅冷淡,還搶先發難,跟連守義算起了舊賬。
連守信這哪裡是在發作連守義,分明是扎筏子在譴責周氏,那一句句的,分明是指責周氏沒人味,根本不顧忌和連守信之間的親情。可是這件事,連守信還真是佔住了理,是周氏做的太過分。即便事情被他攔下來了,但起了那樣的念頭,就是十惡不赦的。
“被動了,被動了。”連老爺子心裡暗暗唸叨着。
還有連守信說的,讓連守仁、連守義這些人,以後不可以將他和周氏做擋箭牌。這句話暗含着的意思,豈不是告訴連守仁和連守義,以後不用那麼聽他和周氏的話了嗎?
這事情,要糟糕了。連老爺子苦思冥想,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又實在找不到合適話。無奈之下,連老爺子朝周氏看了一眼。
“那話是我說的。”周氏賭氣似地道語氣中有一如既往的霸道,還略帶着幾分撒嬌耍賴的意味。“我不是氣的嗎。你大姐那都急的火上房了,讓她們來商量,她們不來。她一心顧着老張家根本沒把咱老連家的事放心上。我那就是一生氣,順嘴說的,你爹不給攔下來了嗎?”
說到最後,周氏還白了連守信一眼。
對,就應該這樣說。連老爺子鬆了一口氣。這些話,他無法說出口,因爲他還得要臉。但是周氏作爲年老的母親對兒子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這麼說卻是可以的。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連老爺子也不免生出幾分感慨。周氏這樣的神情和語氣,已經多少年沒有過了。還是在他們都還年輕的時候,周氏是常這樣說話的。那都是周氏明顯不佔理,或者做錯了什麼事的時候。
每次有這種情況,通常最後都是他無奈地讓步。連守信是周氏的兒子,他自然也沒有別的選擇。
果然連守信低下頭去,半晌無語。
“不管我們咋做,都沒好是吧?”連守信突然擡起頭來問道。
顯然,連守信對周氏的話的反應,並不是連老爺子所預料到的那一種。連守信很生氣,因爲周氏不僅沒有一點悔意,還倒打一耙,那麼自然而然地指責、污衊了他的妻兒。
連守信的鎮定,還有突如其來的這一句話,讓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愣神。
“爹,你老現在身子咋樣,藥還吃着嗎?”連守信又突然問道。
“啊······藥不吃了,都好了。”連老爺子想了想,答道。
“我娘那,不是說犯傻病了,好了沒,還用開藥不?”連守信又問卻並沒有去看周氏。
“啊······,她也沒事了,她就是作。”連老爺子想了想,又答道。
“我咋作了?”周氏不讓了,不過她並沒有跟連老爺子掐起來,因爲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就是向連守信告狀。“老四,我還忘了跟你說。蔓兒那丫頭心毒啊,給我開的那藥,差點苦死我。她還跟葉兒那丫崽子合夥硬給我灌藥。還有在你家裡…···”
“藥方子是蔓兒給開的?”連守信打斷了周氏的話,問道。
周氏無語。
“是藥哪有不苦的。藥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做人也得講點良心。”連守信道。
“老四,你這是教訓我?”周氏提高了聲調。
“城裡大姑太太那邊的事,都了了吧,有啥不滿意的沒有?”連守信根本就沒搭理周氏,而是又轉了話題,問道。
“對,這個事,這可多虧了五郎。她大姑那邊捎信兒來,等金鎖他們爺倆身子好點,要來給你們道謝。”連老爺子就道。
“道謝不用,讓她本分點做人,衙門不是我家開的,不是五郎想說咋樣就咋樣。這個事多難,五郎欠多少人情你們知道嗎?算了,和你們說了,也是白搭。我們做啥,都沒有好。對了,以後別讓她進我們家門。”說着話,連守信就站了起來。
“以後誰要是對我孩子他娘和幾個孩子有啥不滿意的,都衝着我來,別當面背後的埋汰人。她們說啥、做啥,那都是我讓她們那麼幹的。”
連守信留下這一句話,也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就邁步出了屋子。
連守信走到大門口,才聽見上房屋裡傳出來周氏的哭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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