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周氏瘋了,屋內衆人就都是一愣。連蔓兒想問問四郎,周氏是怎麼個瘋法,四郎卻早就轉身跑走了。
“我奶,瘋了?”連蔓兒有些不信。周氏可不是一般人,那骨子裡的強悍勁兒,一般人比不上。在連蔓兒看來,周氏只會搞瘋別人,她自己絕不會瘋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所謂過剛易折,周氏一帆風順慣了的,今天弄的在衆人面前丟臉,沒有轄制住兩個最老實的兒子不說,還立下了文書,這兩個兒子和這兩家人,以後都不歸她管了。而且,她還背上了黑鍋,名聲徹底被黑了。
剛纔這段時間,周氏一直是待在上房西屋的,那就是跟古氏、蔣氏這些人在一起。古氏也被周氏轄制,而且一有機會就喜歡回陰、回刺周氏兩下。
結果周氏就瘋了?
周氏是瘋了,還是沒瘋那?
“上房好像沒啥動靜啊?”張氏就道。如果周氏瘋了,上房肯定大亂,可側耳細聽,上房那邊很安靜。
“剛纔,我好像聽見上房亂了一會。咱剛纔不是說話來着嗎,我這心裡有事,也沒聽太清楚。”趙氏就道。
“四郎這是給咱送信來了,咋地,咱是去看看?”張氏就問連守信。
屋內幾個人面面相覷,都暗自嘆息,感覺到深深的無奈。
“蔓兒,你以前不是總問我,爲啥總要忍,爲啥當着你奶,咱有理還得自認沒理?別人也問過我。看看吧,不管是啥事,不管有理沒理,她要是不壓你一頭,那就沒個完。……你奶可有這個瘋魔勁兒了,到後來,她能把自己折騰的沒人樣。讓你看不下去。”張氏說完,長嘆了一聲。
“我奶以前她瘋過?”連蔓兒立刻從張氏的話中有所領悟道。
張氏抿了抿嘴,沒說話,只示意連蔓兒去問連守信。
“爹……”連蔓兒忙扭頭問連守信。
連守信乾咳兩聲。有些不自在地扭開臉,顯然也不願意回答。
連蔓兒眼珠轉了轉,張氏和連守信都不願意說,看來那應該是很丟臉的一件事。不是張氏和連守信丟臉,而是這兩口子替周氏覺得丟臉。
“這又是在拿咱了,咱不去,這事就沒個消停。他奶要真有個好歹地……”張氏就又看向連守信。
連蔓兒覺得。張氏自己未必就願意去,她這樣說,是爲考慮到連守信的心情,給連守信搭臺階。
還真是賢惠啊,也怨不得這些年,雖然日子過的辛苦,還有周氏那樣的婆婆,這兩口子還能這麼恩愛。
“知道是拿咱。咱咋還能去那。”連蔓兒立刻就道。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連守信、張氏、連守禮、趙氏這幾個人跑去看周氏,因爲心軟。看不下去周氏發瘋,又向周氏屈服。
那不是轉眼又回到瞭解放前,她們纔剛獲得解放啊,而且是付出了多少代價才贏得的今天啊?
連守信、張氏,連守禮和趙氏,這幾個人都不能去。
“我去看看去,我奶要是真瘋了,我再回來喊你們。”連蔓兒就道。她要先去探探情況。
“姐,我跟你去。”小七忙道。
“蔓兒姐,我也跟你去。”連葉兒也道。
連蔓兒就點點頭。她、小七和連葉兒都是年紀小小,說啥做啥最方便。
“爹、娘,你們都在屋裡啊,等我回來。哥,姐,你倆也先別去。”
連蔓兒將家人囑咐了一番。就往上房來。
上房東西兩屋,一個人影也沒有,外屋的後門大敞着,站在外屋,就能聽見後院傳來的人聲。
原來人都去後院了,周氏是在後院發瘋?
連蔓兒就忙出了後門,到後院裡來。
“……讓你吃,我讓你吃,喪良心的畜生……”周氏身穿藏藍色的大褂,踩着一雙小腳在韭菜菜畦裡瘋狂地踩踏着,一邊踩踏一邊罵。劇烈的運動,讓周氏原本黃白的臉色染上了紅暈,她頭上已經散亂的髮絲也隨之飄動起來。
連老爺子遠遠地站在剛進後院的一個菜畦埂上,氣的臉色通紅,手裡拿着旱菸袋,指着周氏。
“……四六不懂啊,你就作吧,你就作吧……”
四六不懂,是三十里營子這裡的方言,大概的意思是說一個人混,不懂事、不講理。
連守仁、連守義、古氏、何氏、連繼祖等人都圍在韭菜菜畦旁,有的也踩進了菜畦裡,正一邊大聲地勸說,一邊試圖阻止周氏。
可週氏威猛異常,誰敢靠近她,都會被她擰腰一甩就甩了開去,就是連秀兒也不能倖免。
在連守仁等人的身後,又圍了一圈,是連朵兒、四郎這些年紀較小的孫子輩。這幾個孩子不像連守仁幾個那麼面色緊張,相反,他們的臉上和他們的行動,都顯示着,他們很興奮,覺得很好玩。
蔣氏和趙秀娥也站在這一圈人裡,蔣氏懷裡抱着妞妞,趙秀娥挺着大肚子,顯然都不方便往前面去。
連蔓兒只看了一眼,心裡就有了底。
這個時候,周氏已經將一大片的韭菜踩踏的不成樣子了,她一扭身,又奔旁邊的白菜菜畦去了。小白菜已經長出地面有兩寸多高,挨挨擠擠的,還沒有經過間苗。周氏奔過去,對着這些小白菜就是又踩又踢,一時之間,小白菜傷亡慘重,哀鴻遍野。
任憑周氏這麼鬧下去,整個後院菜園的這些菜,就都全都完了。那可是一家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尤其是連老爺子,在這片菜地可是下了大心血的。
連蔓兒想了想,決定,她得幫着把周氏的瘋病治好,不是爲了這一園子的菜。
這麼想着,連蔓兒就跑上前,在古氏身邊停了下來。
“哎呀,我奶這病的挺厲害。我爹剛聽說,就給我奶請郎中去了,一會就能回來。”連蔓兒做慌亂狀。大聲地說道。
周氏的腳步略頓,接下來她的罵聲更高了,動作變得更大了,那雙小腳的踩踏力度也加強了。
“我奶剛纔不還挺好的。咋這一會就病成這樣了?”連蔓兒這個時候,就扭過頭來,對着古氏道,“大伯孃,我奶剛纔是和你在一塊吧。”
古氏就是一怔。
“大伯孃,我奶這樣,肯定不能跟着我大伯去上任了。你肯定得留下來。伺候我奶。”連蔓兒也不等她反應過來,又飛快地說道。
“大伯孃,我說話你還別不信。”連蔓兒左右看了看,又將聲音壓低了道,“一會來了郎中,就得說我奶不能出遠門。你就得留下來伺候我奶。別人咋說都不行!”
連蔓兒說完,就意味深長地看着古氏。
古氏張了張嘴,她聽出了連蔓兒話中的意思。過去。如果連蔓兒這麼說,她也許不信、不怕,但是今天。經過了剛纔的事,她不得不信。
連守信和張氏在三十里營子,有這個影響力。
不讓她跟着連守仁上任,反而讓她留下來伺候周氏,這是她無論如何無法忍受的。
“娘啊,你老消消氣,咱回屋吧。”古氏連忙招呼連守仁和連繼祖,上前去,要將周氏往屋裡拉。
這次的勸阻,終於有了誠意。
但是周氏卻還不肯罷休。
她將小白菜都踩踏完了。就甩開上前來的古氏等人,又虎虎生風地撲向了對面的旱黃瓜菜畦。
旱黃瓜秧子已經爬滿了架子,下面結着大大小小的旱黃瓜。
周氏腳踢、手抓,一會的工夫,就禍害了半菜畦的旱黃瓜,不過她的臉上和手上。也見了傷,是她撲拉秸稈架子自己弄傷的。
因爲受傷吃疼,周氏更氣了,動作也更加瘋狂起來,就好像面對的不是旱黃瓜,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哎呀,我奶這瘋病咋這厲害那?”連蔓兒又走近了些,站在趙秀娥身邊,大聲地說道。
“可不,我還沒看見氣瘋成這樣地那。”趙秀娥就道。
氣瘋,被誰氣瘋的那?
連蔓兒沒理趙秀娥的茬。
“秀娥嫂子,這瘋病,她都是有根的吧,聽說還傳代。就你們鎮上那個黃婆子,她好像是四五十歲的時候瘋的。她閨女原來好好的,結果前幾天,不知道咋回事,也瘋了。人都說,這是她娘傳給她的瘋病。”
“昨個兒我還聽說,那家人要把黃婆子的閨女給送回來。說是要知道她有這個瘋根,就不跟她做親啥的。還說老黃家不厚道,瞞着閨女的瘋病騙婚啥的,要跟老黃家討要彩禮那。”
周氏嘴裡的罵聲戛然而止,腳下動了動,卻沒再踢向旱黃瓜秧,她一手抓着旱黃瓜秧子,朝連蔓兒這邊扭過頭來。
衆人就齊齊地驚呼起來。
原來周氏扭身的時候,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突然一滑,整個身子失去了平衡,往後栽倒下來。緊跟在周氏身後的連秀兒忙去扶周氏,卻也被帶着摔倒。連秀兒情急之下,一隻手亂抓,就抓住了旁邊的古氏。
這三個疊成了一堆,摔倒在旱黃瓜菜畦裡。
連守仁、連守義和連繼祖這時都急忙上前,將三個人攙扶了起來,慢慢地走了過來。
“哎媽呀,咋這麼臭。”趙秀娥皺了皺眉,捂住了口鼻。
連蔓兒也覺得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忙學着趙秀娥的樣子,用手捂住了口鼻。
“啊,是六郎,肯定是他,又在黃瓜架子底下拉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