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守信和張氏的這幾個孩子,連枝兒年紀最長,跟着爹孃受過的苦最多,同時,她也是幾個孩子中受張氏的影響最深刻的。連枝兒的思想非常傳統,她心裡非常認同這個時代男女在繼承家產方面的差異。
五郎和小七兩個,以後將會爲連家傳宗接代,也將爲連家頂門立戶、光宗耀祖,家裡的財產,自然都是他們哥兩個的。
而因爲家裡富足,爹孃、弟弟、妹妹們願意多給她一些陪嫁,她很知足、很感恩。原先給的那些,早就已經遠遠超出了她所應該得到的。
有句俗話說沒有人會嫌銀錢咬手。但是連枝兒卻從來都是個十分克己、沒有貪念的姑娘。她自認爲家裡能有現在的日子,她的貢獻非常小。而她出嫁之後,就連那點非常小的貢獻,只怕也沒有了。原先給她的,在衆人的勸說下,她都接受了。但是烤鴨店的乾股,她卻不能接受。
連枝兒認爲,接受了乾股,那麼以後她什麼都不做,就能從弟弟、妹妹們的產業中獲利,而且還不是小利。她覺得這樣是不勞而獲,爹孃和弟弟妹妹們待她好,但是她卻不能夠讓自己這麼佔爹孃和弟弟妹妹們的便宜。
而連枝兒還有另外一個非常稀有的優點。她雖然思想傳統,認爲閨女沒有和兒子一樣繼承家產的權利,她以這樣的標準要求自己,但卻並不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以此去要求同爲連家女兒的連蔓兒。
連枝兒認爲連蔓兒爲這個家付出了很多,家裡能有現在的境況,連蔓兒居功至偉,她認爲連蔓兒是理所當然和五郎、小七一起繼承家產的。
在連蔓兒的前世,有一個名詞是聖母。很多人輕易地就被罩上聖母的帽子。但是連蔓兒並不認同那些說法。如果一定要說聖母,那麼連枝兒這樣的人,才稱得上是聖母。她們以極高的標準要求自己。但卻極少對別人有所要求。對待別人,她們一貫採用的是極爲寬容的心態和寬鬆的標準。
共同生活了幾年,連蔓兒對連枝兒當然有了深厚的感情。而她願意將好東西一股腦地給連枝兒,則不僅僅是源於姐妹情深,還有她對連枝兒人品的敬重和喜愛。
不管衆人如何勸說,連枝兒就是不肯收下乾股。她不善言辭,急的眼圈都紅了。連蔓兒見連枝兒要哭,就有些不敢勸了。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嫌錢多,嫌錢咬手。他們稱量自己的付出。只要求更低微的回報。
“……一定要給我,我就不嫁了……”最後,連枝兒無法。說了這樣一句話。
連枝兒性情溫柔和順,平常都沒什麼脾氣。而這樣的人,一旦真是認準了什麼事,那是輕易不會更改的。就如張氏有一次對連蔓兒說的那樣,“你姐有時候。還挺倔的。”
聽連枝兒這樣說,大家就無法再勸了。
連蔓兒和五郎交換了一個眼色,只能將乾股的契約書先收了起來。
“姐,你咋能說這個話那,你看你把咱爹和咱娘給嚇啥樣了?”連蔓兒輕輕地戳了戳連枝兒,笑眯眯地道。
連枝兒見連蔓兒和五郎將乾股的契約書收了起來。頓時壓力大減,被連蔓兒這麼一說,就覺得剛纔那句話。是她自己任性,嚇着了連守信和張氏,因此很不好意思,紅着臉,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姐。你別多想。這是大傢伙商量出來的,咱爹孃也是想讓你。還有家興哥知道,咱們幾個,在家裡都是一樣的。咱爹孃這是一視同仁。就算你嫁到家興哥家裡去,那還一樣是咱爹孃的閨女,是我們的姐。”連蔓兒又對連枝兒道。
“嗯,我知道。”連枝兒一邊點頭,一邊擦淚。以前在老宅,吃苦受累被欺負,連枝兒從來不會落淚。家人的溫暖、愛惜,這份親情,才能讓她落淚。、
雖是落淚,卻是喜悅的、幸福的淚水。
大家就忙將這件事撂下,又說起別的話題,又有連蔓兒、小七和張採雲在旁說笑,慢慢地,連枝兒纔好了。
連蔓兒一家將給連枝兒的陪嫁這就算都準備齊整了,而親朋好友來添妝的人,幾乎每天都是絡繹不絕。
李氏、張王氏和張採雲提前過來幫忙,最早送上了添妝。
張王氏和在家看家、做飯的胡王氏,都送上了厚厚的針線,其中包括成對的帕子、汗巾子、枕套、椅子袱、桌布、門簾、窗簾、不同尺寸的幾套各式布罩,甚至還包括包袱皮,全用的是上好的料子,親手繡的吉祥花樣。
顯然,這兩位做舅媽是在連枝兒定親之後,就開始準備這些東西了。
張採雲也送了禮,也是她親手繡的,兩張絹帕子,一對綢子枕套,兩雙棉綾襪子,還有兩條汗巾子。
小龍和小虎也送了禮,是一對銅盆,據說是兩個小傢伙拾山貨到集市上賣,積攢下的錢買的。
李氏送的是一對鎏金的銀鐲子,一對金丁香,另外還有一棉一夾,按着連枝兒的身量縫製的兩套彩繡的衣裙。
鎏金的鐲子和金丁香都不是現買的,而是李氏年輕時曾經帶過,如今壓箱底的珍藏。衣裙更是李氏一針一線,精心縫製出來的。
李氏這些年,頗積攢了些金銀首飾,現在除了日常戴的兩三樣,其他的,都是準備給兒孫們的。張氏出嫁的時候陪送了一些,娶兩個兒媳婦進門的時候,也給了一些。現在給了連枝兒兩件,接下來就是張採雲,然後還有連蔓兒的添妝,五郎和小七娶媳婦的時候,自然也要給,小龍和小虎兩個孫子成親的時候,更要給。
李氏曾經跟張氏說過,那些東西,她一件都不打算帶走。這個帶走,自然是死後裝裹的意思。李氏打算將壓箱底的這些東西,都分給自己的兒孫。
“……不管多少,每個孩子我都得給,……是個心意,是個念想……“李氏如是道。
在世的時候是個心意,等她過世了,也能給孩子們留個念想。
莊戶人家的很多女人,都和李氏一樣。年輕的時候積攢這些東西,等年紀漸長,再將這些東西傳給兒女們,並且樂在其中。一代一代,都是這麼傳下去的。
說到李氏,不得不再說說周氏。周氏也有些壓箱底的東西,連蔓兒幾乎從來都沒見過,因爲那些東西,都被周氏給了連蘭兒和連秀兒兩個。家裡的這些個媳婦、孫子、孫女,都沒得過周氏的東西。
這樣的做法,在莊戶人家中是極爲罕見的。周氏我行我素,有時候說起這件事,她還唸唸有詞,說她這一輩子勞碌,都是爲的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用周氏的話說,她給她們“扛長活”,勞心勞力之外,哪還用再給她們東西。應該是她們孝敬她東西纔是應該的。而她的那些東西,自然是給她照顧不到、嫁出門的閨女的。
連枝兒要成親,老宅那邊也送來了添妝。來送添妝的人是蔣氏和連繼祖。
連繼祖就留在前院,和連守信說話,蔣氏到後院來送添妝。
老宅的添妝很簡單,四樣針線,包括帕子、枕套、襪子和鞋面,針線倒是極爲精巧,花樣也別緻,顯然是出自蔣氏之手,而所用的料子,連蔓兒也都認識。
那是她家,還有宋家送給老宅的尺頭,周氏自家不知道做了些什麼,餘下來的邊角料。
除了這四樣針線,還有蔣氏打的各式各樣的絡子。
比起張氏孃家送的添妝,老宅的添妝就顯得太過微薄。蔣氏心裡明白,瞧着一屋子櫃子上、地上挨挨擠擠地擺放着的別家送來的各樣添妝,蔣氏難免露出幾分不自在。
雖是如此,蔣氏也沒解釋上面。老宅的情況,連蔓兒家都知道,她再說,反而不好,也沒什麼意思。
老宅如今是連老爺子當家,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還是周氏做主。張氏也好,連枝兒和連蔓兒也好,都對老宅的添妝沒有什麼期待。
雖然沒有期待,但真的看到這樣的添妝,張氏、連蔓兒幾個心裡還是不痛快的。她們很看重的人、很看重的事,被老宅這樣輕慢,即便是沒有期待,也不可能痛快。
不過,大家都都竭力裝作沒事,連蔓兒還拿起那幾樣針線來細瞧了,李氏和張王氏也在旁邊誇讚,自然是誇讚蔣氏的針線好。
連蔓兒拿起那雙鞋面,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眼角的餘光就看見蔣氏變了臉色。連蔓兒心裡隱隱有些猜測,就將鞋面放下,又拿起蔣氏打的絡子來。
蔣氏打的絡子,即便是在手巧的李氏眼裡,也是極新鮮漂亮的。而從這些絡子,還有那些針線上面,也能看出蔣氏是用了心,下了力氣的。
“四嬸,我爺和我奶都發話了,到枝兒那天,我們都不坐席。我和大妞妞她爹都過來撈忙。家裡其他的人,也全憑四叔和四嬸安排。”
“哪能不讓你們坐席。”張氏笑了說了一句。
大傢伙拿着蔣氏的絡子說笑了半晌,直到蔣氏告辭走了,張氏的眉頭才輕輕地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