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銀子一斤,連守信、張氏都認爲太貴,不合理。不過,現在地瓜還沒有推廣開來,人們來買地瓜,也多是留作種的。連蔓兒可以預見到,等以後地瓜推廣開來,價格將會變得很便宜。但是此時此刻,這地瓜的身價不能低。
“那就五串錢一斤?”連蔓兒提議道。五串錢就是五百文錢。
“還是太貴。”連守信就道。
“哦。”連蔓兒就沉思起來。地瓜確實不同於玉米,因爲福州府已經有人種了、吃了。玉米可以做一年四季的主食,而地瓜在這方面的價值就低了一些。而且直接賣地瓜,與經過加工之後再賣,這個價錢也不一樣。
“爹,要不咱這樣吧。”連蔓兒想了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咱這一千多斤的地瓜,咱自家多留些。就留下一半吧。這一半,咱自家吃些,挑好的,咱留到明年開春,咱到時候生地瓜秧子賣錢咋樣?”
莊戶人家,就算是現在花大價錢將地瓜買了回去,要儲存到明年開春,還要自家生地瓜秧子,單憑一家一戶的力量,這無疑是很難的。但是連蔓兒家就不一樣,她家地方大,可以修建專門儲存地瓜的地窖。而且連守信已經有了生地瓜秧子的經驗,明年再做,就是輕車熟路。
而且賣地瓜秧,肯定比直接賣地瓜掙錢。即便定下較高的價格,也容易讓人接受。
這樣做,即爲人,也爲己。
“這樣好。”連守信聽了連蔓兒的話,立刻就同意了。
連蔓兒笑了笑,心想,她現在算是完全融入了這個家庭了吧。就連想法都和這一家人踩在同一個拍子上了。連守信這一家人,本質上來說,就是敦厚、樸實的種田人。雖然開着鋪子、做着買賣,但是他們依舊保持着種田人的本色。淳樸、敦厚、內斂,與他們的生活貼近土地有關。他們的身上也具有着和大地一樣的品質。
而作爲商人,他們顯然不夠狠。
這是在賣金玉米的時候,連蔓兒就發覺了的,現在,這種感覺更深刻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們要一代一代地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分盤剝,而不知回報,不肯舍。並非長久、聚福、聚富之道。
“咱自家留一半,那另一半那,咱咋賣?”五郎就問。
“得先給幼恆哥家留出一百斤來,其他的都賣了,這個價錢嗎……”連蔓兒仔細地想了想。現在上好的白米是十文錢一斤,地瓜是個新奇的東西,想買去吃個新奇的人家,必定都是富足有餘的。而且地瓜一次也不能多吃。“咱就定五十文錢一斤咋樣?”
“咱這說這是按種子的價錢賣的。”連蔓兒又補充了一句,“不管誰家來買,咱都限量。不多賣。這樣纔好讓更多的人家買到地瓜。”
一家人商量了半天,最後都達成了一致。
他們剛商量妥,這一撥撥的人就來了。有認得的、有不認得的,大家的目的都是一個。他們或是親眼目睹,或是聽人轉述,知道了地瓜的產量極高。他們也想買地瓜明年種。
連老爺子也來了,他是被人央求來,跟連守信託情的。
“爺,叔伯們,咱都安靜下,聽我爹說一句。”看連守信被衆人圍着,你一言我一語地,連蔓兒正往屋裡送茶水,就笑着大聲說了一句。
這地瓜是她們家的,不管大傢伙說什麼,最後做主的人是她們,是連守信。大傢伙就真的都不說話,看着連守信。
連蔓兒就走過去,給連守信的茶杯裡續上水。
“爹,你就說唄,就照咱商量好的說。”連蔓兒小聲道。
“行,那我就說說。”連守信喝了一口水,又清了清嗓子,這纔開口道,“咱這都是鄉里鄉親,我也是個莊稼人。咱莊稼人一年到頭地忙活爲了啥,不就是爲了讓一家大小能吃飽飯、穿暖衣裳,日子過的寬綽點嗎?這地瓜產量高,有了它,咱大傢伙就不怕餓肚子了。大傢伙都想種,我連守信沒二話,這地瓜我肯定賣給大傢伙。”
連守信的話說的非常有力。
一屋子的人都叫好。
“我四哥沒說的,真仗義。”
“老四這孩子,我打小看着他長大,這孩子仁義,心慈。”
“四叔,你知道我家,我家窮的叮噹響,一年到頭,都吃不飽飯。四叔,我家也想種那地瓜,可我家……拿不出啥錢來……”
“我是這麼打算的,大傢伙也許知道,生地瓜秧子它是個操心費力的事,弄不好,地瓜就得報廢了。離明年種地瓜,這還多半年,地瓜這東西,不好過冬。……我打算明年生地瓜秧子。大傢伙要是想種地瓜,明年來跟我買地瓜秧子。我這是爲了大傢伙着想,咱莊戶人家的錢來的不容易,我現在日子過的稍微好點,這風險啥的,我就擔了。咱大傢伙想好了,是明年來買秧子,還是現在買地瓜。”連守信就又道。
這是剛纔他們一家商量好的說辭。
“老四是個實在人那。”就有個老者嘆道。
“仁義,有良心。”很多人都點頭稱讚。
“四叔,你明年真賣地瓜秧子啊,那咱先訂固下來唄,我怕明年買的人多,輪不上我家。”又一個人道。
“明年我家肯定賣地瓜秧子,也不用訂固啥的,這地瓜秧子肯定先賣給咱們自己村裡的人。”連守信道。
“還是訂固下來吧,要不,我們這心裡它不安穩。”
很多人在聽了連守信剛纔的話之後,都改了主意。不買地瓜,而是打算等到明年買地瓜秧。而且,他們還怕到時候買不着,要先跟連守信定死了。
連守信就扭過頭去,徵詢自家妻兒的意見。
“要訂固,那就訂固吧。到時候地瓜秧子也有限,咱就先到先得。誰先定,到時候就先賣給誰。”五郎道,“要訂的叔伯。跟我到這邊來,我記個賬。”五郎就說道。
就這麼着,大多數的人都跟着五郎過去了。
留下來要買地瓜的。就都是富戶、大戶了。這裡有王舉人派來的管事、周圍村鎮地主家派來的管事,老金竟然也坐在其中。
這些人都有錢、有人,買了地瓜回去,除了留種,他們也捨得吃。
“剛纔沈六爺拿了兩籮筐地瓜,那大概有一百二三十斤。沈六爺給留下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連守信說道。
當時沈六給銀子,在場的人都看見過了,即便連守信不說,大傢伙也都知道。
“老四兄弟,你這地瓜。是打算賣一兩銀子一斤啊?”老金就哈哈笑着問道。
“老金大哥,別說一兩銀子了,二兩、五兩、十兩,他別人想買也得買的到啊。”連守信也就笑着道。
衆人聽他這麼說,分明是要擡高地瓜的價格。有的就皺了眉頭。
“……咱把話說在頭裡,不管以後地瓜的貴賤,現在要買地瓜,就五十文錢一斤。一家一戶,咱也不多賣,要限着量。這也就是爲了讓大傢伙都能買到手。現在地瓜少。能明年大傢伙種的多了,那就敞開了。”
“……這地瓜買回去暫時自家吃也好,留着做種也好。咱還有一句話要說在頭裡,就是這地瓜,買回去了,不能加價轉賣。我把地瓜的價錢壓這麼低,也就是咱們鄉里鄉親,想讓多點的人家能種上、吃上這地瓜。咱這就是個……”說到這,連守信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就扭頭去看連蔓兒。
“君子協定,爹,咱這是君子協定。”連蔓兒就笑着道,“就是說話得算數,這一屋都是體面人,得講究信用。這是我哥從書上學的。”
“對,這就是君子協定。大傢伙要是同意,這地瓜咱就賣。”
有沈六爺在前面做着榜樣,這些人以爲連守信要獅子大開口。可連守信卻將地瓜的價格定在了五十文錢一斤,那有皺着眉頭的,也舒展開了。
連守信將話都說的很通透,而且句句落地有聲。
“老四兄弟,老哥哥我沒看錯你,好,是個有擔當、心正的漢子。”老金就又哈哈地笑道。
“……都聽說這連四爺性子綿軟啥的,你看人家處的這事,這是響噹噹啊。”就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是個正人。”
“這說話做事一板一眼地,也怨不得人家能把日子過起來。”
這些人議論,連守信的耳朵裡也聽進了一些,那身板不由得更加挺拔了。張氏、連蔓兒這幾個也在旁邊聽見了,心裡都跟着高興。
說好了要賣地瓜,一家人就忙碌了起來。地瓜的篩選,在地裡已經做好了。那些個頭小的,或者在挖出來的過程中破損了的,是和個頭大、完好的地瓜分開的。
這些個頭大、完好的地瓜裡,連蔓兒家又留出多一半來,其餘的纔是打算現在就賣的。
地瓜限量,一家一戶最多隻能買五十斤。
雖是這樣說,但是王舉人家,和老金這兩戶,連蔓兒還是手鬆了鬆。賣給王舉人家九十斤,老金家則是八十斤。至於其他村鎮的,那就牢牢地限定在五十斤。
只一天的工夫,就將五百斤的地瓜都賣了個精光,得銀二十五兩。
“咱這地瓜賣的,不如玉米值錢。”小七看着木匣子裡散碎的銀子,幽幽地道。
“別隻看着銀子,想想咱今天還得到了啥?”連蔓兒擡手,揉揉小七的包子臉,笑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