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被染得通紅。
兵臨城下,城烈火熊熊,宋離一身戰甲,立於城牆之,火箭從她身邊嗖嗖擦過,帶着死亡的呼嘯。
看着身後好似地獄紅蓮的火,看着在烈火的縫隙掙扎着爬向被堵死的城門的士兵們,心,是一片冰冷的絕望。
“宋離,你這個宋國的恥辱,你欺瞞下,女兒身卻硬當將軍,作踐我宋國好男兒,其心可誅,其行可滅。”
城下,是他,宋凌軒,親自派來的五萬大軍,由一直以來多方陷害她的丞相慕明德率領,喊話的正是騎在高頭大馬的慕明德。
“若你現在自裁,我便撤去堵在城門的巨石,停止火箭,讓城五千無辜的兵士出來,放他們一條生路。”
火燒千鳥關,只爲逼死她而已。
城五千兵士,是她一手調教的千鳥軍,個個驍勇善戰,以一當十。
宋凌軒將千鳥關這樣一個重要的關口,交給她駐守,是何等信任,可轉眼,便是烈火燒城,只爲了
“宋離,你還在猶豫什麼,爲師曾教你,權衡利弊,丟卒保車。”跟在慕明德身邊的,是教她武功教她行軍作戰的師父,是宋凌軒和她共同的師父何覺如,冰冷的聲音穿透她的心,“現在你便是卒,只要你死了,宋國和大梁國和親,黎民百姓可以脫離水生火熱,結束這十年征戰。”
要她死,只爲了,和親。
從她三歲被宋凌軒撿回來起,便跟在他身邊,爲他出生入如死,做他最鋒利的劍,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他要做皇帝,她爲他刺殺他的兄弟,毒死他的父皇;他要宋國強大,不做大梁國的附屬國,她便爲他女扮男裝征戰沙場。
少女年華,十年腥風血雨,芊芊玉指早已老繭遍佈,細紋無數,身那些刀傷箭傷無人見過。
她以爲,她可以一世如此,一直默默的做他想做的,一直是他的劍,可到頭來,只因一個女子的一句話,便是她的地獄。
那位高高在的樑國公主說,你也耗累了吧不如和親吧,你我一世夫妻,換大梁與宋國百年安好。只要殺了我無數大梁將士和我親生哥哥的宋離死,作爲條件。
宋凌軒沒有猶豫,只一個字,好。
從頭到尾,站在那場談話旁的宋離,一句話都沒有說,一動也沒有動,她像是隱形的一樣。
她只記得他離開的時候,用那樣冰冷的眼光看着她,然後叫她回千鳥關。他什麼也沒有解釋,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宋離,死”“宋離,死”“宋離,死”
五萬大軍的呼喊震耳欲聾,響徹雲霄,慕明德得逞的笑清晰刺目,他舉起了旗子揮了揮,身後的士兵停止了呼喊,幾個被捆綁着的人,脖子架着刀從後面被推到了最前面。
“宋離,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你若不自裁,那麼每過一炷香我便殺死一個。”慕容德的聲音很響亮,對城牆的宋離喊話,“現在開始。”
宋離將自己的思緒從回憶拉出來,看向那幾個被捆綁着的人,原本已經冰冷麻木的心一陣抽緊。
“宋將軍,大梁狼子野心,根本不會與我宋國和好,不過是他們現在處於下風示弱罷了。”被綁着推出來的人,一個年壯漢,大喊着,雙目赤紅,“我等死不足惜,樑國賊子聽到你的名字聞風喪膽,宋將軍你不可以被他們逼死”
這是林青,她的副將,跟着她出生入死。
那一次血戰赤霞嶺,她雙腿箭,是他將她從死人堆背出,這一次來千鳥關,她猜到自己會出事,給了他假,讓他去看望他的妻兒。
“殺了他。”開口說話的是何覺如,一如既往的冷到骨頭。
“何覺如,你和慕明德早和大梁暗相通了吧,所以才咔。”林青最後的話沒有說完,利刃已經劃破了他的喉嚨,他瞪着眼睛,面朝下,錚錚鐵骨,跌了下去。
宋離緊緊抿着脣,指甲掐進了掌心之,那一刀仿若砍在她心。
挨着看過那些被捆綁的人,另外一名副將張長林,最關心她飲食休息的小太監小豆子,陪她練過幾次劍的大內侍衛陳思聰,還有她的義妹宋清淺宋凌軒的另外一把劍。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她向來獨來獨往,能接觸的人少之又少,連陳思聰都被抓來了,這便是要趕盡殺絕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這二十年的付出到底換來了什麼這樣徹頭徹尾的背叛和捨棄嗎
只要他開口,她可以爲他死,本來,她的命是他撿回來的。
但,這樣的逼迫威脅,她只覺得涼透的心被插了一刀又一刀,恨一股股冒起,如同身後城內的烈火。
“宋將軍,我張長林絕不會成爲你的拖累,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爲你死,死而無憾”城下張長林朗聲道,他不過二十出頭,一直以來好動話多,還沒有成親,每次見到美人,都能瞪得眼珠子掉出來,“宋將軍,長林先去了,林青大哥等我,黃泉路做個伴”
說完這句話,張長林往前一撞,脖子抹過劍刃,翻到在地,再無動靜。
長林,這個傻小子宋離咬住自己的脣,不哭泣,不能示弱,可恨卻隨着這錐心的痛如火如荼的蔓延着。
“宋離,你真是自私,看着自己的兵士和親近之人去死,也無動於衷。”何覺如冷笑着說道,“皇說你無情無義,心狠手辣,沒有半分人性可言,果真如此”
心狠手辣,無情無義,沒有人性。
宋離鬆開了被自己的牙齒咬破的嘴脣,彎起一個帶着血色的笑容來,微微閉了閉眼。
“宋將軍,我們用巨弩,與他們拼了”
“我千鳥軍與將軍共存亡”
“寧死不降”
這是她的兵士,個個都是鐵血漢子,這也許是她此生最爲欣慰的了。什麼黎民蒼生,什麼保家衛國,都與她無關。
只爲了身後的兵士,也爲了城外那幾個被捆綁的人。
“千鳥軍聽令”宋離轉身看着幾乎被烈火逼入絕境的士兵們,聲音平靜,“這是本將軍最後一個命令,出千鳥關,活着,誰隨便死了,到了地下也休要見我”
“宋將軍”
宋離沒有再聽他們說什麼,轉向城外,火聲和風聲,是她清朗的聲音“我宋離無愧宋國,無愧驍勇大將軍這個名頭,無愧任何人。何覺如,請你轉告皇,我這條命也許二十年前該結束了,現在這命,還給他除了命,這二十年我爲他做的事情,都是他欠我的,若有來世,我必追還。”
是的,恨。
以爲一直以來的心甘情願到最後爲他死也會心如止水,高估了自己,那縷縷不甘心和背叛感好像與這烈火一樣,越燃越旺。
拔劍,抹向自己的脖子,熱的鮮血噴涌出來,身體一輕朝後倒去,那些諸如“你早該如此,死得也算體面”“宋將軍不要”之類的聲音漸漸遠去,她睜眼,看到漫天繁星,那些繁星之間走馬燈的晃過許多畫面
“你,跟我走,我給你飯吃。”五歲的他擡着下巴看着三歲的她一臉傲然,她懵懵懂懂的跟了去。
“我要做皇帝,以後封你做皇后。”八歲的他鬥志昂揚,她撫着咚咚跳動的心點頭。
“除掉他們,我贏了皇位。”十二歲的他滿臉戾氣,她捏着出鞘的劍抿緊了嘴。
“今夜大婚之後,兵權好控制了。”十四歲的他已是皇帝,娶了鎮北大將軍的掌明珠冊封爲柔妃,洞房花燭夜,他在紅帳之內,她枯站數紅燭淚。
“女扮男裝,做朕最勇猛的將軍,殺掉那些將我宋國踐踏的大梁鐵騎。朕知道你永遠不會背叛朕,如朕永遠也不會捨棄你一樣。”十年前,十五歲的他與十三歲的她騎馬並肩注視着被大梁血洗的流霞城,他對她說的話。
終究,她不過是他權力的犧牲品,不值一提,她做到了她的永不背叛,然後得到了他毫不留情的捨棄。
火燒千鳥關次日,皇宮御書房,宋凌軒着一身白錦金蟒袍子端坐書桌前,俊美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一雙烏黑的眸子盯着手的密信已經一個時辰,直到門外通報何太師覲見,他才以內力將那張信箋捏成粉末。
“臣何覺如參見皇。”從千鳥關趕回來的何覺如小心翼翼的躬身行禮,同時將手一個小盒子呈去,“她自刎後墜入火海,這僅存一點的骨灰是她忠心的副將好不容易收集到的。”
“嗯。”宋凌軒拿過那個小木盒,打開看了看,不過一小撮的骨灰,放到鼻間閉目聞了聞。
“皇,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你知道的,一直以來,她的夢想是做你最好的武器。”何覺如斟酌着說道,“她臨死前說,命本來是你給她的,她願意償還給你。”
“她還說,這二十年間她爲朕做的事,若有來世,她必追還。”宋凌軒臉勾起一抹笑,將那小木盒給合,“李全順,進來。”
“奴才在。”守在門外的太監總管李全順畢恭畢敬的進來了,“皇有什麼吩咐”
“朕記得你說今日晚膳有一例蓮心筒骨湯對嗎”宋凌軒說,將手的盒子揚了揚,“把這裡面的粉末熬到蓮心湯,別灑了。”
“是。”李全順接過那小盒子退下。
“皇,她的骨灰”何覺如訝然,他沒想過宋凌軒能殘忍至將她的骨灰熬入湯,不知是喂狗還是貓,他到底緣何恨她
“熬成湯,朕要將喝下去,這樣她便成爲朕的一部分,永遠不會再分開了。”宋凌軒靜靜說道,聲音宛若耳語,“朕的身體便是她最好的墳墓。”
何覺如怔怔的說不出話來,他看着他長大,是他的老師,卻從來沒有看透過他在想什麼。
“何太師,與大梁大婚的事情交給你和慕明德辦。”宋凌軒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何雨霖參加這次選秀吧,朕會冊封她的。”
何雨霖三個字讓何覺如身體微微一震,他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低頭躬身“臣這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