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漸明。
邵堰靠着牀板怔怔的望着外面。
身邊的人不舒服的翻了個身, 邵堰低頭拉起被裘將他蓋住。
從被子下顯露的身形讓邵堰眼中一暖。
“嗯……什麼時辰了”
邵堰附身親吻他的額頭,自己也躺下來將他帶入懷中,輕聲說, “睡吧, 還早。”
陳桓洛微微皺眉, 感覺腹部擠得難受, 邵堰手掌貼在上面幫他揉撫肚皮。
掌心突然一癢!
邵堰眼裡驚訝, “這是…”
陳桓洛閉着眼睛精神不太好,“寶寶會動了。晚了兩個月。”
正常來說四個月的時候就能感受到胎動了,現在腹中的孩兒都已經六個多月了呢。
邵堰第一次感覺到寶寶, 驚喜的彎腰去尋他腹部,溫柔的親吻。
“你累了就多睡會兒, 我跟寶寶玩一會兒。”
陳桓洛抱着他的頭, 閉着眼睛低低道, “邵堰,別離開我”
“好。”男人抱緊他, 溫柔如斯。
秋意越來越濃,幽谷中一半綠意一般金黃。
村裡的人還在抓緊努力收割莊稼,將一捆又一捆糧草往山下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村長看着十幾個幫忙收割的男人,“邵公子,這次真是感謝你們了, 往常村裡的莊稼根本就收不完, 冬季就爛在地裡。”
邵堰看了天色, “還要多謝村長的藥, 我夫人與孩兒才能平安。快下雨了, 我們加快速度吧。”
他們已經在這裡住了月餘了,洛兒的肚子越來越大, 轉眼還差幾日就要七個月了。
收割的稻米成捆背在身上,緊趕着還是被大雨淋在了半山腰。
秋雨寒涼如冰,傾覆而下,山中樹木沙沙作響。
村長剛想說什麼,透骨的寒光霎那間閃過衆人的臉,在昏暗的天空撕扯出一道恐怖的裂口。
大雨傾覆。
轟——!
雷聲轟鳴響徹雲霄!
邵堰下意識擡眼,眼中突然染上如火的流光。
這一聲震耳欲聾,彷彿戰場上的號聲驚醒了無數枯骨漫漫黃沙。
大雨下了好久好久。
陳桓洛扶着門檻望着外面。
“邵堰爲何還不回來?”
說話的人從錦袍中露出一雙略顯稚氣的眼睛。
“你走吧,邵堰不會去的。”陳桓洛淡淡的說,轉身直視他,“韓絮 ”
韓絮冷笑,“若他不願,我又怎麼能找到這裡!拜虎國已經向我的國家發動戰爭了,如今坤乾國兵力還在西漠,國內有多少兵源早就被他國派來的奸細查的清楚了!”
老管家扶着陳桓洛坐在,他不適的輕撫腹部蹙眉,“皇帝派人追殺邵堰,他已經不是丞相了。”
“你以爲幽谷中那三百精兵良將也會陪你隱居世外嗎!如今坤乾剛平叛賊,可煜王埋伏朝中的叛臣如何處置,爲何皇帝會突然下令抓捕邵堰?!造成這種局面,陳桓洛你功不可沒!”
啪!
邵堰渾身溼透,散發着森然凌冽的氣息,從大雨中如同鬼魅悄然出現。
韓絮眼睛通紅,咬緊牙關。
“洛兒”,邵堰連忙查看他的情況。
陳桓洛眉宇緊蹙,手下輕撫腹部,沉默不語。
邵堰心中焦急,怕他身體不適又要強撐,打算將他抱起。
陳桓洛躲開他的手,擡眸,“告訴我,你會走嗎?”
“陳桓洛,你不要太自私了!”
邵堰眼裡一閃凌厲,轉而消匿在深瞳中,“洛兒,拜虎國一定會出兵坤乾,我不能做事不管!”
他心中焦急,低身抱住陳桓洛迅速走進裡屋將門合實。
管家連忙拉住韓絮,“韓公子你就別再說了。”
他朝裡面看一眼,拉着韓絮走到門邊,藉着雨聲,說,“你若想我家大人幫忙,就切莫再說陳公子了。他如今身懷有孕,若再出了好歹,你以爲我家大人還會再允你嗎!”
韓絮跳腳,“他一個男人兒女情長不斷怎麼能幹成大事?!又怎麼回到當年的鎧甲加身的少年將軍!”
老管家聽他所說也不大高興,“我家大人重情重義,韓公子若再無理取鬧,老奴也就不奉陪了。還不如爲我家夫人煲湯養身體的好。”
屋裡,邵堰將陳桓洛放到牀上,給他裹上披風。
“聽我解釋洛兒。”
陳桓洛淡漠看他,邵堰剛從山中冒雨回來,渾身溼透,眉梢隱含焦慮。
他拿過身旁的幹巾遞給邵堰,輕聲說,“換了衣裳再說吧”
邵堰彎起脣角,迅速的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裡衣。
陳桓洛默默的看着他,感受着腹中胎兒的動靜。
“洛兒,如今局勢是這——”,邵堰的話被打斷。
陳桓洛擡眼看他,“你早就打算前去邊境了,對嗎”
“我…放不下坤乾。不能讓外賊侵入。拜虎國虎視眈眈,就算現在不除,將來有一天也會重起戰事!”
陳桓洛安靜的問,“皇帝並沒有追殺你是嗎”
“不,朝中還有煜王的遺臣,爲了讓他們相信我與皇帝之間的隔閡,所以皇帝是真的下了查封丞相府抓捕我等的命令。”
邵堰與皇帝協商,誘煜王遺臣與拜虎國勾結,在煜王覆滅之後,皇帝遣空兵力倒戈抓捕有功之臣,讓邵堰帶精兵逃竄,讓拜虎國誤以爲坤乾主兵力在外,並且經歷了叛王之亂後兵力勞損,已經無力再戰。
當拜虎國出兵澤捺國時,並且企圖佔領坤乾邊境城鎮,就算坤乾和澤捺國聯手,坤乾雖是大國,但兵力也一時無法調出。
拜虎國一向心狠手辣手段骯髒,如若不先請君入甕,就要坐等他們朝自己出手。
於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先埋下陷阱引狼子野心。
“嘶——”,腹中的胎兒突然打斷陳桓洛的凝思,下意識輕哼出來。
邵堰立刻抱住他低頭查看他的情況,輕吻他額頭,“你先睡會兒”
陳桓洛搖頭,撫摸着腹部試圖安撫孩子,“我本不願你去,可我知道就算我是否同意,你都一定會走。”
邵堰心裡一緊,只聽他繼續道,“我與你一同去。”
他是大夫,他去的地方殘肢不全鮮血如河,他攔不下他,便只好與他同赴戰場。
“絕對不行,你身子不便,路途遙遠,你定受不住舟車勞頓,絕對不行!洛兒,孩子已經快七個月了,你答應我好好照顧你和它,在這裡等我,我會回來的!”
陳桓洛擡頭看他,眼裡氤氳霧氣,“是啊,已經七個月了,可你卻讓我擔心你是否會生死未卜,讓我擔心你受傷了怎麼辦。我願意與你奔波逃生,可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回到王城了,不想與皇朝有任何接觸,邵堰你可真心在意我?”
邵堰眉梢忽的染上痛意,聲音沙啞,緩慢的說,“你不該懷疑我對你的感情。”
他做的這一些都是爲了他,他不該懷疑他的感情,他愛了他兩世,只愛過他一個。
陳桓洛咬牙,側頭閉上眼睛,“邵堰,你什麼時候會走?”
“十五日之後。”邵堰胸口疼的發顫,想要碰觸他的手卻微微顫抖。
屋外風雨蕭瀟,彷彿一吸之間寒冬侵襲,冰冷刺骨。
初冬一至,霜寒遍佈天地,人心也跟着冷了下來。
邵堰無法忍受再房中待下去,他轉身欲走,右手忽然被人拉住,他轉身,看見陳桓洛眼睛泛紅,原本清冷疏離的神色換成了脆弱不捨。
“邵堰”,清秀的臉上忽然滑過淚痕,“對不起。”
有太多的話他說不出口,可他想說,是他癡心妄想了,他早就知道邵堰不會與他隱居山谷的,就算戰爭結束,他也不會。
他有的他的職責,有他的國家,陳桓洛不在乎,可邵堰一定不會離開他的君王,他的坤乾。
他只是難過,痛恨他太傻太笨受人利用,痛恨自己無能爲力。
看見他忽的流淚,邵堰方寸大亂,他從來沒見過洛兒如此難過,沒見過他脆弱如斯。
邵堰心疼的給他擦眼淚。
陳桓洛伸手抱住他,仰頭與他親吻,混着淚水消失在糾纏的脣瓣之中。
大雨終於停了,又一日晨曦漸露,屋外開始颳起冬風,冰涼刺骨。
滿山遍野都是灰白的寒霜,冬天到了,新年也就不遠了。
可這一年,誰還能過的安穩呢。
光禿禿的山脈只有靜穆的大樹佇立在寒冬之中。
邵堰與韓絮等人在幽谷中軍隊駐紮的地方商討軍令。
小屋裡,陳煥看着弟弟默不作聲的喝下一碗濃黑的藥汁。
“洛洛,你真的要這麼做?如果邵兄知曉的話一定會勃然大怒!”
陳桓洛雙手輕撫腹部,微微蹙眉,“哥,你會替我保密的吧。”
“可我不能看你胡鬧,你真是——”,他起身,打算往屋外走,卻被陳桓洛及時攔住了。
“哥”,陳桓洛輕輕吸氣,“還有十二日,他就要走了。你知道的,我是大夫,讓我跟隨去一定會有幫助的。”
他笑了笑,“哥,你忘了,我擅長的還有毒術,而拜虎國的人善用毒陣,有我在一定能幫助他,你莫要告訴他,就算告訴也來不及了,藥我已經喝了三天了,就快了。”
“孩子纔將滿七個月,你就這麼狠心嗎!”
陳桓洛勾了勾脣,苦笑,“對我而言,邵堰比他重要。”
陳煥怔怔的而看着他,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臨時軍營開始整裝待發拔營了。
邵堰向村中徵收糧草,製作冬衣。
三百精兵日夜訓練,就快了,很快了。
從西疆的部隊已經暗中轉移方向,只留下空殼陣勢還在繼續招人耳目。
冬風呼嘯而過的山脈被蒙上黯淡無光的淒涼景色。
這幽谷中的寒冬還是來的晚了,外面早已經寒風刺骨嶙峋。
轉眼又是一日清晨,屋外大風呼嘯。
陳桓洛從醒來時就發覺身體的不適,他強忍着看着邵堰親吻他,然後離開。
天已經大亮。
老管家少見他還躺在牀上,便詢問陳桓洛可有不適。
陳桓洛臉色泛白,裹在被子中輕聲說,“我想沐浴,燒些水吧。”
老管家道,“公子,等大人回來可好,您身體重,無法自行沐浴。”
陳桓洛微闔眼睛,數着他喝了多久的催產藥。
已經八天了,明天后天,原來就只剩下不足一半的時日了。
他笑了笑,突然痛呼出聲,喘氣起來,“來不及了,去燒、燒熱水吧。孩子要、要生——唔嗯!”
絳星和絳月推門而入,管家嚇得臉色發白,“才七個月,七個月,這怎麼能生”,他低聲不斷喃喃,“七活八不活,沒事的,沒事的,絳星快去燒水!絳月,快去軍營帶大人前來,公子要生了,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