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晨曦漸露, 一夜的微涼即將過去。
從這間屋子大敞開的門穿過院子,就能看見那邊安靜緊閉的大門。
韓絮託着腮幫子,晃了晃過了夜的茶水, “榮哥哥, 你剛回來休息一下吧。”
“沒事。”
“你這麼看着也沒有用, 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我不想你摻和進去。”
榮靈均微微側頭, 一身路途風塵映襯在臉上,顯露出幾分滄桑,他苦笑, 勾了勾脣,“嗯。過幾日澤捺的使者就要來了, 真的想要她嫁過來嗎?”
韓絮搖頭, “拜虎國虎視眈眈, 也許這裡更加安全。榮哥哥,你從東北迴來, 可有發現什麼。”
桌上的茶涼了,很苦,榮靈均抿了一口,無奈道,“父親堅持我留在王城, 他不想讓我接觸這些。不過現在怕是來不及了, 煜王馬上就要到王城了。”
“你覺得邵堰可靠嗎, 他能解決坤乾的危機嗎?”韓絮問, 皺了皺眉, 想起某人,有點嫌棄。
總覺得過於兒女私情了, 絲毫看不出來當年少年將軍的凌冽風姿。
“是人就會有弱點,邵堰此人,還不能過早下定論,只不過,小絮,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不得已,你要記住站在哪一邊。”
娃娃臉上露出一絲傷感,嘆了口氣。
門窗微動,榮靈均立刻大步跑了過去,推開門,屋裡卻聲息全無,沒有一人。
韓絮在他身後,撓了撓臉頰,不知道在想什麼。
邵堰將陳桓洛放在牀上,低聲喚道,“瞿賀。”
瘦猴子從門縫鑽進來,邵堰說,”看住他,不準讓他離開這個房間。”
“是。”
清風朗日,街邊的柳樹越發清脆起來,柔柔的在陽光下伸展枝條,山郊外,漫山遍野開着迎春花。
三日後,煜王到達王城。
二十年,虎狼歸山。
皇帝在宮中擺下宴會,接風洗塵,煜王蒼老了太多,鬢角霜白,他朝皇帝鄭重行禮,“臣參見皇上,吾皇萬歲。”
“皇叔請起,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
煜王束手而立,一身暗紫色蟒袍繡着金邊,他身後站了個臉色蒼白孱弱的書生,一言不發,連目光都只落在腳下的寸土之地。
“這位便是丞相大人吧,本王在西北就聽說過丞相大人的事蹟了。”煜王朝皇帝右側的高大男人道。
邵堰一身文人打扮,青絲鋪與雙肩,但雙眼過於深邃,絲毫沒有書生的書墨氣質。
他一笑,“不知王爺聽過臣什麼事蹟?”
“當今丞相博學多才,滿腹經綸,有文曲星下凡之姿。”
誰不知道邵堰征戰沙場時,大字不識一個,更別說他半路從文,認的那一點字了。
邵堰噗的一聲笑了出來,笑意卻未達眼底,他隨性站着,卻露出一種猛虎下山的感覺,他毫不謙虛,擺了擺手,“哈哈哈,臣是武夫,民間流傳不可多信啊,王爺。”
皇帝也忍不住笑出來,丞相大人現在能認識字都差不多了,還滿腹經綸,他還沒見過邵堰什麼時候出口成章,能給他做出個詩來。
邵堰道,“民間傳言不可信吶,王爺,不是還有人謠傳西北有異族打算封王爺爲王,自立門戶嗎,都是謠言吧,這隻能說明,咱王爺治理西北有方,深得民心。”
煜王臉上一僵,眼底猛地一暗。
皇帝訓斥邵堰,笑着說,“王叔,民間謠言聽一聽就罷了,可是不能相信。王叔這些年久居西北荒野之地也是辛苦了,朕這杯酒敬皇叔。”
邵堰舉起酒杯,微微彎腰,“王爺,臣向王爺賠罪,還請王爺海涵。”
煜王仰頭飲下一杯烈酒。
宴會這才正式開始,皇帝在主位,下面兩旁並坐文武大臣,宮殿中堂,美豔的舞女正偏偏風姿。
楊芮站在煜王身後,垂着頭,直到感覺有人一直在打量他,才擡起一點,謹慎小心的環顧宴會。
他的視線和邵堰相碰,邵堰朝他微一點頭,嘴角勾起的笑意一直沒有散去。
從看到煜王開始,邵堰就努力壓抑着心中的恨意和疼痛。戰場上,最後那一眼,騎在血紅馬兒身上,彎弓射箭的陰鶩男子,那一箭射穿的地方,邵堰想的手都顫抖起來。
恨不得立刻提劍將他砍成七八塊。
脣角是笑意,眼底是不加掩飾的痛恨。
宴會直到深夜,丞相府的車馬在宮外等候了許久。
邵堰靠在車壁上,閉上眼睛,烈酒在心口灼熱不化。
有人死死盯着離去的馬車,直到消失在街巷的盡頭。
邵堰滿身酒氣,推開還亮着燭火的屋門,身後下人端來熱水在屏風後注滿浴桶,放置好一切洗具之後便離開了。
陳桓洛手中捏緊書卷,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邵堰站在房中,微闔雙眸,懶散說道,“過來幫我沐浴。”
屋裡沒有說話。
邵堰勾脣,晃晃悠悠的走到浴桶邊靠着,懶洋洋扶着浴桶的邊緣,微眯起眼睛,“你是自己過來,還是讓我扛你過來?”
陳桓洛啪的一聲將書卷扔在桌子上。
這三天來他已經完全看透邵堰這個人了,粗魯,蠻橫,□□!
他不肯吃飯,府上所有人都不準吃,連毛團也必須餓着,院子裡飛的鳥兒,蟲子,全部趕走,誰敢吃一點東西,誰試試!
人不吃一頓兩頓可以,毛團胖乎乎的,少吃一點都委屈的直叫喚。
邵堰專門派絳星絳月給死死的看住,啥都不給吃,水也不能喝!
除非陳桓洛肯自己吃東西。
他氣的當着邵堰的面囫圇吃下一個饅頭,邵堰才揮揮手,讓他們吃飯去。
但是,也只給毛團饅頭,不準餵奶!
毛團委屈的抖抖自己黃白的小雜毛,趴在陳桓洛腿上,用兩隻小爪爪捂着粉白嫩軟的小肚子。
啾!
喵~
嘛嘛嘛嘛,餓!
因爲最近發生的事,陳桓洛身上低燒持續了好幾天都下不去,夜裡閉上眼睛也是愁眉不展。
邵堰就坐在他房間裡,他不睡着,邵堰那混蛋就用小棍子挑弄毛團,按按小肚子,戳戳小屁股,揪揪小耳朵,捂捂小鼻子。
你不睡是吧。
那它也別睡了,我們都陪着你,我明日上朝,就讓瞿賀和絳月來看着它,只要這東西敢睡,我就嚴厲懲罰他們兩個人。
洛兒,你瞧它這小眼神,跟我多大仇怨一樣。
還是小,不知道到底是誰不讓他睡,你說呢。
給陳桓洛氣的眼前發暈,連孃親過世都忍了下來,所有的怒氣都放在邵堰身上了。
他睡不着,只好給自己熬了安眠的藥。
只有他睡了,那混蛋無賴纔會讓毛團乖乖的睡。
陳桓洛這才發現原來當初真是低估了邵堰,沒有想到一個人的無賴程度能到這種地步。
不讓他離開,嚴厲看守丞相府,連只鳥都不準飛進來,不准他不好好吃飯,不好好休息,不准他哭。
邵堰看着浴桶中的氳屋,雙手撐着浴桶,“過來,我喝醉了,不想說第二次。”
陳桓洛忍下心裡的怒氣,不敢和他爭執,不情願的走了過去,僵硬的站着。
邵堰攤開胳膊,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雙眸深沉如海。
“需要我教你怎麼解嗎?”
陳桓洛咬牙,又走上一步,顫抖着摸上他的衣釦。
當上身赤果的時候,邵堰挑眉,抓住想要走的人,隨手將一團東西丟了進去。
“你太過分了!”
水裡面,一團睡意朦朧的毛絨絨小東西正驚慌失措的撲騰起水來。
陳桓洛,“......”
他真的很想罵人!
罵邵堰!
毛團不會游泳,沒見過這麼多的水,胖乎乎的小爪子拼命的撲騰水。
喵喵。
咕嚕嚕——喝到水了!
汪!
咕嚕嚕——
咕嚕嚕!
邵堰壞笑着,握着他的手腕,帶着酒意在他耳旁,“全脫下來,你再慢一點,它就沒力氣了。”
陳桓洛氣極,閉上眼睛,蹲下來。
邵堰在頭頂笑出聲,“如果碰到了不該碰的,洛兒可要負責哦。”
陳桓洛,“......!!”
擦背,換水,沐發,邵堰洗好的時候,陳桓洛的衣袍也溼了大半,被迫服侍邵堰換好裡衣,抱着受了驚嚇,也已經洗的乾乾淨淨的毛團躺在牀上。
邵堰用手指順它的毛。
毛團張嘴咬住。
今天洗了兩次澡澡!
不開心。
邵堰揮手,他不情願的走過去,退下溼了的外袍,側身躺下背對着邵堰,閉上眼睛。
睡了!
邵堰從身後攬住他的腰,在他耳邊輕聲吐氣,“今日皇帝在宮中爲煜王接風洗塵。”
懷裡的人猛地僵硬了身體。
邵堰隔着衣裳輕吻他,“噓,他太老了,就算能當了皇帝又能坐上這位置幾天。”
“不用你管!”
“好好,你聽我說,煜王不會成功的,他的人早已經在我的控制之下,我不會讓他得逞,所以殺了皇上這個念頭,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懷裡的人略微掙扎,陳桓洛感到心口緊縮,疼的離開,他不想叛國,走上他父親的道路,可他想要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殺了他,他才能解開心口的愁悶仇恨。
他想要立刻離開丞相府,他需要得到兄長消息和孃親的後事!
他要知道孃親的死因,想要知道兄長的下落。
邵堰攬着他的腰,溫暖的手掌貼在陳桓洛的小腹上。
時機還不到。
煜王的府邸在離皇宮不遠的地方,皇帝早就佈置好了住所。
府邸中,煜王仰頭吞下手裡的藥丸,聲音混沌,“桓洛身在何處?”
楊芮道,“邵堰府中。”
煜王皺眉,想起邵堰,心底一陣憤恨,民間流言他想自封爲王?!
這可不是流言,而是事實!
只不過,西北地區自己嚴加看守,怎麼可能傳出這種流言,還被皇帝知曉了。
這不就是讓皇帝提高警惕,更加戒備自己!
“這幾日丞相府嚴加戒備,我們的人多次試圖接近,都無法和小公子聯繫上。”楊芮蒼白臉上在陰影中顯得有幾分詭異。
“方探戩的人傀全部被官府銷燬了?”
白棹雨站了出來,跪下,低聲道,“是。我們轉移的時候......邵堰突然帶領官兵圍住了。”
煜王將手裡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人傀可謂是陰兵,聽話,狠毒,滿身毒物,但是卻有個致命點,人傀無法遠程移動。
如果想要使用人傀攻佔一個城鎮,就必須將人傀放置在離敵人最近的地方,才能發揮它的用處。
煜王令方探戩淬鍊的人傀有三四十人,這些人傀放在戰場上能釋放毒物令上百士兵死亡,而現在竟然被邵堰全部毀掉。
他咽不下這口氣!
“邵堰,邵堰,又是邵堰,楊芮!本王給你十天的時間,給本王想出解決邵堰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