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靈均走的時候,天才剛亮,冬天的早晨十分寒冷。
馬車裡放了兩個火爐,仍舊擋不住寒風透過棉布簾灌了進去。邵堰皺眉,將陳桓洛身上的披風拉的更加嚴實,又在外面蓋上了一層小被子。
“這麼冷,做甚麼非要在外面等候。”
更何況,還是爲了要去送其他男人。
陳桓洛整個人都被包在披風和被子中,圓滾滾的身體,只露出一雙水靈有些淡漠的眼睛,“我可以自己來。”
邵堰哼了聲,“不行。”
陳桓洛沒理他,低頭望着燒的通紅的火爐,眉宇間有幾分清冷和思慮。
邵堰想伸手幫他撫平,卻被陳桓洛瞪了一眼,悻悻的縮了回去,“你在睡會兒,等會隊伍來了,我叫你”
陳桓洛搖頭,自己團在被子裡瞪着馬車裡唯一能看的東西——邵堰。
邵堰伸了個懶腰,他身量長,窩在馬車裡總會有點不舒服,嘆口氣,“餓,你餓嗎,等會兒不瞌睡的話我們去喝豆腐湯?”
陳桓洛轉了轉眼睛。
邵堰看的好玩,想什麼呢。
陳桓洛從被窩底下伸出手,手心躺着三塊用油紙包裹的小糖塊,“你吃。”
邵堰眼睛一喜,他說餓,就知道給他吃的了,這麼好。
“桓洛長大了,都知道心疼人了。”邵堰接過來,剝開一塊丟進嘴裡。
是奶糖,用羊奶煉成的,裡面還加了花生沫。
“好吃嗎?”
陳桓洛關心的問。
邵堰點頭,“味道不錯,哪裡買的”
馬車外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邵堰看一眼陳桓洛,轉身出了馬車。
沒多一會兒,馬車簾外微微一動。
“桓洛,你是來爲我送行的?我真的很高興,沒想到你會來。”車外,榮靈均披着厚重的披風,歡喜道。
陳桓洛掀開簾子,頓時一股冷冽的寒風颳了進來,外面天還隱隱灰暗,他微微皺眉,將一小包東西遞給榮靈均,“路上不舒服的時候吃下一顆。”
邵堰在馬車外環胸看了一眼。
哼。
榮靈均笑着接住,“多謝。”
陳桓洛眼底一閃而過的歉意,眨眼即逝,他低聲說,“路上小心。”
榮靈均傻笑,“好,好,桓洛,我真高興,你會來送我。”
交談了片刻,隊伍在城外等候,他不好多停留,只好翻身上馬,朝陳桓洛細細一望,大力揮揮手,駕馬離開了。
邵堰望着榮靈均離開的背影,皺眉。
陳桓洛早已經坐回了馬車中,隨後邵堰也掀開坐了進來。
邵堰進來將爐火撥弄了幾下,馬車裡頓時又熱了起來。
做完這些之後,邵堰才拍拍手,靠在馬車車壁上看着對面的人。
“我沒想到你親自爲榮小侯爺送行,還爲他製作了藥,不太像你啊。”
陳桓洛擡頭,臉上清冷,面無表情,“你想說什麼。”
邵堰彎了彎脣角,卻沒什麼笑意在裡面,“沒什麼,桓洛對榮小侯爺推心置腹,當成好友相待,榮小侯爺定會很高興,有你的藥,榮小侯爺也會一路安康”
陳桓洛在披風下面的手猛地握緊,目光冰冷。
邵堰動了動身體,湊上前去,給他拉了拉被子,將他鬢旁的髮絲撫到耳後,在他耳邊輕聲說,“別勉強自己。”
陳桓洛想反駁,馬車軋住了石塊,猛地一晃。
他臥在一團被子中直直的撲進了邵堰的懷裡,邵堰連被子將人一同抱住,輕輕拍了拍他後背。
在陳桓洛看不見的地方,邵堰目光深沉。
按照這人的性子,不可能短時間之內對人敞開心懷,即便是他,陳桓洛也未曾有過在意。邵堰想起來前一段時間桓洛曾與榮靈均有過一段親近的接觸。
如果邵堰想的不錯的話,應當是桓洛背後的人想要拉攏塢北侯爺,所以令桓洛接近榮靈均。
還有......那包藥,邵堰不相信只是普通的發寒疲憊的藥。
榮靈均前幾個月曾經中過毒——
邵堰收緊雙手,將懷裡的人抱的更緊,如果塢北侯爺不願與他們合作,煜王還有退路走,是用榮靈均來威脅的話——
邵堰深深嘆口氣,氣息噴在陳桓洛的耳旁,原本有些掙扎的人立刻僵了身體,僵硬的讓他抱着。
邵堰苦笑,側頭,用鼻子輕輕蹭了蹭他的耳朵,“還有糖嗎?”
陳桓洛一愣,問,“好吃嗎?”
“好吃呀,很香。”邵堰接着蹭。
“嗯,那就好,買給毛團吃的,怕它不喜歡。”陳桓洛彎彎脣角。
邵堰,“......”
你真是親嘛嘛。
蹭耳朵!
不蹭白不蹭。
原本馬車裡還隱隱漏風,被邵堰連同被子抱在懷裡,格外暖和,沒一會兒,陳桓洛就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茶樓中,寧霜染和齊衛正在飲茶。
夜裡隱隱飄的雪到了白天又停了。
寧霜染看着天色,想着什麼時候大雪纔會降臨。
樓下傳來交談聲,寧霜染扭頭,剛好看見一行人走上二樓。
那行人和寧霜染一個對視,幾個人悻悻的坐了回去。
“只吃了一個奶黃包,怎麼夠,將這碗粥喝了。”齊衛笑着說。
寧霜染嘆口氣,身邊有人虎視眈眈的盯着,這人就一點都沒覺得嗎。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其中一個走上來。
“閣下是......花剎的閣主嗎?”
寧霜染不想搭理,低頭吃東西。
齊衛只好道,“兄臺怕是認錯人了,她是我夫人。”
寧霜染一愣,擡頭看他。
齊衛的臉刷的紅了,他原本只是想找個藉口將這人趕走而已,不知怎麼就將心裡想的順口說了出來了。
“這位令夫人......是女子,應該是我認錯了,抱歉。”
花剎的人雖說盡是女子,但閣主卻是男人。
“無礙。”
寧霜染似笑非笑的看着齊衛。
齊衛咳了一聲,摸摸鼻子,“你...吃吧,我——”
“齊大人啊,真巧。”
邵堰帶着陳桓洛剛好也上了二樓,“沒想到齊大人也這麼早。”
齊衛點點頭。
邵堰看見寧霜染,眼睛一亮,拉着陳桓洛走過去,直接和他倆一桌,還吩咐小二將飯菜也全部端到這邊來。
齊衛看寧霜染面無表情,只好道,“我們用完了,邵大人慢用。”
邵堰笑眯眯,“別啊,我看你們沒吃多少,放心,我和桓洛吃飯很快的。”
陳桓洛皺眉,討人嫌不要拉上他。
他一點都不想吃快點!
邵堰斟上兩杯茶,一杯給陳桓洛,一杯遞給寧霜染,“這位是——”他看齊衛想開口,立刻伸手製止,“我知道嘛,我都聽到了,令夫人。”
邵堰眨眨眼,“齊大人什麼時候成親的?這麼大的事,邵某竟然不知。”
寧霜染淡淡的說,“沒告訴,說明關係不夠。”
邵堰笑着,“那怎麼會,邵某一直把齊大人當成朋友,那就是齊大人不認邵某了?”
齊衛尷尬的摸摸鼻子。
寧霜染在桌下踢了齊衛一腳。
“嘖嘖嘖,邵某也是閱人無數,令夫人的容貌真是算得上仙人之姿——仙女兒”
陳桓洛也跟着邵堰仔細看了看寧霜染,心裡讚歎果然生的十分美麗。
剛剛那一行人聽見也跟着又細細打量了寧霜染,這次倒是不怕他冷臉了,畢竟又不是他們先開的頭。
寧霜染頓時有一種市場買菜的感覺,他就是那長得水靈靈的菜!
咳,齊衛拉起寧霜染,“邵大人慢用,在下先告退了。”說完拉着寧霜染就走。
邵堰低頭吃菜,無意的道了句,“最近歌舞樓來了幾個新的舞女,身懷絕技,姿色絕美......”最後的幾個字淹沒在口中,卻讓寧霜染和齊衛聽得清清楚楚。
陳桓洛冷眼看他,“丞相去的倒是勤快。”
邵堰立刻給他夾菜,“絕對沒有,齊家長姐喜歡歌譜,我同齊大人就去過一次。”
寧霜染與齊衛出了茶樓,他擡頭看了眼。
邵堰剛好就着窗口與寧霜染一個對視,目光冷厲,毫無笑意。
街上人多了起來,吃飽了早飯,邵堰帶着人沿着河邊一路慢悠悠的往府上走。
“吃吧”,邵堰買一串糖葫蘆遞過去,鮮紅欲滴的山楂外裹了一層晶瑩的糖衣,邵堰幫他將一隻手袖口挽起來一點點,他身上披着邵堰的披風,又厚又重,將這個人都裹了進去。
陳桓洛捏着糖葫蘆一點一點的舔。
邵堰幫他將頭髮扶到耳後。
真好。
如果生活永遠都是這樣,就好了。
被水波照的微波粼粼的河面,淡淡一笑,驀然有些黯然。
陳桓洛感覺到他的失落,“怎麼了?”
邵堰看他脣上沾上一點點碎糖渣子,微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什麼”
邵堰吸口氣,清亮的冷空氣進入身體,讓他清醒了些,“很久之前出現過的人。我一直很遺憾沒有與他一起平靜的在王城散步過,沒有外事的煩擾,沒有隔膜,就像現在”
陳桓洛點頭,“反正現在也無事。還不晚。”
沒見着丞相有什麼大事。
現在也來得及。
邵堰彎彎脣角,“來不及了,他走了,再也見不到了”,他聲音低沉,溫柔,陳桓洛擡頭看他,驚訝的發現邵堰眼底的傷痛,明顯的,刺眼的,留在眼底。
陳桓洛不自覺的低聲道,“你喜歡他”
邵堰停下腳步,走一步到他面前,“嗯,我喜歡你。”
陳桓洛微微瞪大眼睛,臉驟然變紅,惱羞成怒,將糖葫蘆砸在邵堰手裡,“潑皮!胡說什麼。”生氣的快走了幾步。
陳桓洛完全不明白原本低落的人怎麼轉眼就變成了無賴。
邵堰望着前面的人,悲傷一掃而過,笑了出來,自言自語。
本來就是,只有你,一直都是。
丞相府中,管家看着一前一後走進來的人,笑皺了臉。
陳桓洛頭也不回的拿着羊奶回了屋子。
管家道,“大人,您又惹陳公子了吧。”
邵堰喝茶,“哪能啊,疼還來不及呢。”他四下看了看,“韓絮還在睡?”
“昨日出去了,到今日也沒有回來,韓公子說他去找一個朋友。”
邵堰皺眉,出去了一天一夜啊。
屋子裡,小毛團早就醒了,窩在枕頭上,餓的嗚嗚的叫。
牀太高。
下不來。
小短腿的悲傷誰能懂。
陳桓洛拿着小碟子給小毛團餵奶喝,摸着它身上黃白的雜毛,“叫一聲”
毛團粉嫩小舌頭一頓,以爲自己聽錯了,繼續吧唧吧唧舔着喝。
陳桓洛低頭看它,“叫一聲再喝,毛團”,陳桓洛戳住它軟綿綿的小肚子,又軟又圓,扒開那點雜毛還能看見特別特別小的小根根。
噗。
公的。
毛團沒長大,胖了不少,乖乖的聽話,張開小嘴,“妙妙妙喵兒~~~”
“唔唔汪汪汪汪”
一次叫了個夠。
陳桓洛輕笑出聲,“真傻。”
毛團,“......”
誰來求它的心裡陰影面積。
韓絮翻過院子鑽進屋裡,一進門就嚇得吸了一口冷氣。
邵堰在桌邊轉頭,喝着手中的熱茶,看見他,笑了下,“好巧。”
“你你在我屋做什麼”
邵堰挑眉,“我在我自己的府上。”
“......我告訴你,我現在就搬走,省的討人嫌,被人趕。”他說着去牀邊收拾東西。
邵堰晃悠到他面前,從背後突然按住韓絮的腰,整個人俯下身,就像把他籠罩在懷裡一樣,嚇得韓絮渾身起疙瘩。
邵堰從他懷裡倏地抽出一本書。
只有半本,還帶着殘頁,上面有些墨色的印記,看着是剛沾上的。
“還給我。”韓絮氣急敗壞。
邵堰冷眼看了他一眼,“這上面的墨水是印書的時候沾上的吧”,他冷笑,“我猜的沒錯的話,不出兩天,整個都城就該都是這本殘書的副本了吧。”
“你監視我!”
“何必那麼驚訝,你住在我府上,我不應該派人保護你嗎。”
韓絮哼的一聲坐下,倒了杯茶仰頭飲下。
茶涼的如冰,還是隔夜的。
韓絮,“......”
邵堰將書塞到身上,“走吧,你不是想走,丞相清廉,養不起窮人。”
韓絮立刻炸毛,“給我,你這是強取豪奪!”
“別忘了,書也不是你的。”
韓絮泄氣的坐下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邵堰勾脣角,“你這麼做會引起王城大亂,你在書中加的那張地圖你從何處弄來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等下了雪,你拿着,肯定能找到蟻王草。”
邵堰碰的一拍桌子,嚇得韓絮一跳,“你做什麼啊,嚇死我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韓絮,我告訴你,我現在就可以按蠱惑人心的罪名來抓捕你!”
韓絮咬牙,“我只是,只是想要找到蟻王草。”
“你說過,尋找蟻王草需要白澤獸的引導,你告訴我,你去哪裡找白澤?!”
韓絮低頭,用腳劃拉着地,“院、院子裡不是有、有一隻嘛”
就是小了點。
但好賴也是親生的。
邵堰猛地站起來,低聲說,“你還將此事告訴誰了?!”
“沒、沒有啊,我誰都沒睡。”
邵堰壓低聲音,“那只是貓,我希望你記住,不要打它的注意。”
韓絮,“......”
會喵喵的不一定是貓!
它還會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