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堰搖頭,“不必了,本官是個粗人,玩不慣文人墨客的那些玩意兒”
白棹雨只是微笑的低頭,看起來恭順謙卑。
“好了,就不打擾你與桓洛敘舊了,本官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邵堰說着便站起來,他扭頭看了一眼垂眸的陳桓洛,大步走出屋外。
等邵堰走了好一會兒,白棹雨坐下來手裡轉着茶杯沉思道,“這個丞相,與傳言不一樣,我不信他只是一個莽夫”
陳桓洛默默看着大開的屋門,沒說話,身上顯露幾分清冷,幾分疏離,完全沒有剛纔的親近與活絡。
邵堰在書房中道,“讓人盯着他。”
“需要查清楚他的來歷嗎”管家問。
邵堰冷笑,“查什麼,還不是派來監視我的。”
晚上用膳的時候,陳桓洛果然沒有出席,邵堰不吭聲匆匆的用完膳,徑自拐進食房,一會兒,端着一盤東西離開了。
老管家看着他們家大人嘆氣,絳月和絳星還在吃飯,好奇的問,“大人怎麼了?”
“你們還小,不懂。”
邵堰走的溜快,盤子卻是穩穩的端在手裡。
天邊暗了下來,深藍的天幕乾乾淨淨,月光掛在西邊的碧空上,正慢慢移動腳步。
屋中薰黃色的燭燈安靜的將影子倒在素色的紙窗上。
邵堰敲了敲門,得到迴應後,才推門進去。
陳桓洛正在燈下看書,手邊放着墨色未乾的紙張。
邵堰大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招呼他過來,將盤子放在桌上,裡面是一碗溫熱的酸湯麪,細白的麪條,撒着清碎的綠葉菜,“過來吃飯。”
邵堰朝他溫柔一笑,笑容在燭火下顯的有些模糊,彎彎的脣角帶着幾分寵溺,陳桓洛緘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對待這個人,例如,他覺得他們心知肚明存在的那個人——白棹雨。
他的出現讓他們之間多了一些東西,就好像是一層又一層的窗戶紙,明知道可以剝開,但卻不會有人主動去破壞,一旦破壞,站在窗戶那邊的人,也許不會是你想要知道的。
陳桓洛想起來關於雨幕中的那個吻,落在眼眸上,輕柔,易折。
邵堰遞給他筷子,催促道,“快點吃吧”他看着陳桓洛一言不發的坐下來,小口小口的吃着,藏在心裡的那些不被人知的珍貴記憶在眼前被翻開——
‘我不相信民間的傳言是假的。’
‘無論你相信不相信,他是君,我是臣,我與皇上沒有任何暗事。’
邵堰將怒氣藏在眼中,皇帝大病,他在牀前幾天都沒有閤眼解衣,卻沒有想到朝廷上竟然流言盛行,他是皇帝的孌臣,這簡直是皇上的侮辱,更沒有想到連結髮之人都懷疑他。
‘皇上的病是御醫應該操心的事,我想丞相大人不需要衣不解帶的守在御前吧’
‘你是御醫,我卻沒有看見你有做什麼’
‘那是皇上並沒有傳旨於我!’
‘宮外的人你不救,因爲你是御醫,很好,連皇帝病了你也可以滿不在乎?我真懷疑你在學醫的時候有沒有聽過醫德之說。況且,皇帝自幼便與我親近,我擔心他自是應該!’
‘你擔心他是應該,哼,丞相大人,那我身爲你的夫人自是有理由問清楚你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見不得人的事’
邵堰摔門而出,怒不可遏,他甚至不明白爲何宮中會有這般流言。
他幾天未入府,一直到管家來請他,告訴他夫人幾天都不肯用膳,臉色很差,讓他快回去。
後來邵堰才發現陳桓洛有個極大的壞毛病,只要心裡裝一點心事,便會和孩子一樣不肯吃飯,從來都沒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格外的任性。
和他生氣,不吃飯,生他的氣,不吃飯。
邵堰只好親自下廚,親自做出來,就算不說道歉,也要讓人吃飯,然後再回頭討論這件事是不是他的問題。
——想到這裡,邵堰突然發現有個問題,前世宮中流傳他是皇帝的孌臣,在那之後,他在軍中過去的那點威信便一點點在無形中消退了,以至於再後來,叛臣謀逆,兵部真正聽信與他的人也幾乎沒有了。
軍中最看不起的就是在皇帝面前撥弄風雨的小人,從開始流傳他是皇帝的孌臣開始,即便有人不信,後來就算邵堰指出哪個官員有問題,也會被下意識的認爲是他在皇帝耳邊煽風點火,朝風不正。
一旦,你失去別人的尊重,隨之就會失去更多的東西。
想到這裡,邵堰的眸色變得深沉起來,他不相信前世的陳桓洛不清楚他與皇帝的關係,也許……
陳桓洛將筷子放好,面很好吃,青紅的酸湯,沒有葷腥,卻非常有回味,他問“你在想什麼?”
“想你。”邵堰立刻不正經的笑着回道,“好吃嗎。這個習慣真不好,就算和我生氣,也不應該不吃飯,餓壞了是你,又不是我。”
陳桓洛抿脣,“那丞相大人可以任由我餓死。”
“當然不行,那我會很傷心的。”邵堰說着走到桌邊,翻開他寫的東西,“這是醫藥全書,你答應考醫官了”
陳桓洛臉微微有點紅,不知道是燭火的映照還是邵堰的話,他快步走過去想要遮住自己的筆記,卻因爲太急被桌腿給絆住腳,向前撲去。
邵堰恰好的扶住他,手撐在他腰上,大手用力將他拉進自己懷裡,突然抱住了陳桓洛,將自己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在他耳邊輕笑,“太感動了?這麼想對我投懷送抱?”
陳桓洛推他,推不開,被人抱在懷裡對他而言是個罕見的經歷,他剛想冷聲呵斥,聲音卻因邵堰的動作悶在喉間。
邵堰的大手按在他的頭上,溫和乖順的輕撫,如同安慰一般,卻剛好平復了他因爲白棹雨而升起的不快與鬱塞。
刑部的刑審堂上,一排罈子被排列的擺放在工部尚書張利的面前。
“張大人,你不解釋這罈子中放着的到底是什麼嗎”
張利冷笑,他瞪着堂上的丞相和刑部尚書,“你我是同級官員,你們沒有權利刑審我!我要面見皇上,上報你們濫用私行。”
刑部尚書看向丞相,邵堰擺手,“張大人,你有受到刑罰嗎,你有住進刑部大牢嗎,本官只是接到了密報,說工部掌管的河道上,御船上出現了不該出現的東西,只是傳您來問幾句話罷了。”
“真是可笑,就憑几封書信就能定我的罪嗎,邵堰你不要太過分了,就憑你一個無權無勢的草包丞相也想要將本官拉下馬嗎!我爲官十載,都城的水利交通從來沒有出過任何問題,你現在問我這罈子裡是什麼!你怎麼不去問問宮中歷年夏季用的冰是從何而來!”
邵堰點點頭,“草包,說的好,原來本官在你心目中就是這副模樣”他話鋒一轉,變得凌厲起來,“你知道在沙場上草包是用來做什麼的嗎。藏刀矢,百箭心,你以爲,我是做什麼的。”
他是皇帝的箭靶,箭矢之中,還會怕他們嗎。
邵堰走到工部尚書的面前,冷笑着,一腳踢碎張利面前的罈子,放置冰塊的罈子應聲咋炸裂,裸露的冰塊在炎熱的氣候下開始融化,一大捧細碎的鹽鋪了滿地。
邵堰撿起地上一張牛皮油紙,說,“誰會想到兩種相剋之物會放在一起呢。就算有人檢查,上面的冰也將鹽塊遮擋的嚴嚴實實,張利,你打算將這些私鹽賣給誰呢”
工部尚書張利的臉色剎那之間變得慘白如紙。
皇宮。
邵堰將一張水利交通路攤開鋪在桌上,將幾處地方用紅朱勾住,指給皇帝看。
“這幾個鎮有膏鹽土,鹽湖,夏季製鹽,冬季產硝,歷來就是供奉官鹽的地方,這幾處偏僻的村莊離這幾個鎮落皆很近,所以私鹽可能是出自這裡。我派人調查過,這幾處雖然比不上這些大的村鎮,但富裕程度不低。”
“張利做的這些事與老百姓無關,邵卿儘量不要牽扯他們。”皇帝道。
邵堰點頭,湊近皇帝,輕聲說,“私鹽雖是張利走私,但他也只是工部,而提供這冰壇之人必定是掌管儀制精膳的禮部,但臣還不打算動他們,就看張利這件事能否給某些人一個警鐘了。”
辰修齊支撐着腦袋兩眼灼灼有神的看着邵堰,看的邵堰心裡發毛,問,“臣說的不對嗎”
“不是,朕只是覺得你好像變了,從前的邵卿雖然當朝爲官,但從來都不屑於這些朝政昏事,邵卿出自沙場,性格豪爽,行事大咧,在爲官的事上,朕總覺得有些粗糙了,不過現在看來邵卿的謀略也絲毫不低與他們”
邵堰摸摸鼻子,乾咳了兩聲,“咳,那什麼,臣沒…這感覺。皇上心細,臣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皇上提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