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夏日比都城的喧囂多了幾分清涼。
陳桓洛揹着蔞筐在樹下將採摘來的藥材分好種類,因爲有的含有毒性,不可與其他的長時間混合。
“陳公子爲何不帶個小廝隨身伺候?”榮靈均將水囊遞過去,與他一同坐下來,看着他分摘藥材。
前幾日在街上相遇,聽聞陳桓洛常在山間採摘,他在江湖上有相熟之人曾囑託他倒了都城之後替他找些只有都城邊上山水養出來的藥草寄過去。
榮靈均心裡本身因爲剛來都城時與陳桓洛有爭,心中過意不去,便主動與他相約,一方面幫友人摘得藥草,另一方面,也算是主動與陳桓洛示好。
陳桓洛輕蹙眉宇,不太想和他說話,奈何此處除了他的下人就是榮靈均,他再不想說話,也抵不過一路上此人的叨擾,只好回道,“不習慣。”
榮靈均點頭,又問,“你既然是邵大人的府醫,按理說這些東西府中會有人採購,不需要陳公子親自出來摘尋的”
“不是。”
榮靈均一愣,傻傻的問,“不是什麼?”
“不是府醫。”
“可是邵大人說你——”他看着陳桓洛將藥草分類好,徑自背在身上就要走,榮靈均話說一半,尷尬的站起來追上去。
“陳公子,你等等我,哎,陳公子”
陳桓洛停下腳步,看他,凝眉說,“小侯爺口渴嗎”
“啊,我不渴啊,剛喝了水,那個,我還沒有賜封,你可以叫我——”
陳桓洛又停下來,挑眉,問道,“你和邵堰是不是兄弟?”
“不是啊,在下和丞相大人不相識,陳公子爲什麼這麼說?”
陳桓洛被他氣得心裡一點氣兒都沒了,解釋道,“你和他,一樣的嘮叨”
榮靈均,“……”
回到城中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午時了,榮靈均好心相約請陳桓洛一同用膳,只不過他們剛進城門,門口一輛馬車緩緩靠近,邵堰掀開窗簾,大步走下來,看見榮靈均,假笑着行禮,“見過小侯爺。桓洛,我們回府吧”說着,順手將他身後的藥筐取下來。
榮靈均還想開口,卻被邵堰臉上的笑意給阻攔,心下無奈,只好擡手告辭。
他正欲離開,卻被陳桓洛叫住,從邵堰手中的藥筐中取出分好的藥草遞給他,是榮靈均想尋給友人的藥草。
他笑了笑,接下來,朝他道謝,告辭。
馬車上,陳桓洛閉眼休息,邵堰盯着他從頭看到尾,然後又從尾看到頭,悶聲不說話,陳桓洛擡眼輕聲問,“我們去哪?”
這不是回府的路。
“你終於和我說話了啊。我以爲你都打算一路不理我了。”邵堰抱怨道,一副哀怨的表情,和他九尺高的身材極其不符的模樣讓陳桓洛看的心情甚好。
他微微勾脣,“小侯爺是爲了大醫館中的爭執。”
邵堰點頭,“但是莫要和他走的太近了,小侯爺看起來就不是好人。”他說完見陳桓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皺眉道,“我說的不對嗎?”
陳桓洛搖頭,“我只是覺得,丞相大人才是這都城最奸詐的老狐狸。你以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說別人不是好人,真的十分好笑。”
邵堰看的眼睛一花,他很少見陳桓洛如何開懷的笑出來,雙眸褪去清冷,帶上幾分笑意,一時間覺得璨如星眸。
他低聲喚道,“洛兒……”
陳桓洛笑容沉了下來,眉宇間多了些許清冷,邵堰自知說錯了話,只好嘟囔着解釋,“咳,那個,我今日是想請你幫我診治一個人。”
“何人?”
“很重要的人。”他也收斂笑容,整肅道,“如果不讓你看見,你能診脈嗎?”
陳桓洛想了想,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作弄他,“需要分辨具體是什麼病因。”
“好,等你爲他切完脈再告訴我,不過,我需要先將你的眼睛蒙上,可以嗎?”
陳桓洛頷首,邵堰從身上拿出綢帶,坐在他面前,看着陳桓洛閉上眼睛,低頭細心幫他繫好綢緞,然後牽住他的手,低聲道,“我會帶你走,不會讓你摔倒”
馬車晃晃悠悠的行走,不疾不緩,穿過熱鬧的街市,行走在青鬱的鄉間道路上,車中燃着香草的味道,清香在車中瀰漫。
邵堰低頭看靠在肩膀上睡着了的陳桓洛,幽黑的眼眸下隱藏着溫柔,只是,沒了笑意,多了幾分隱瞞和心疼。
馬車停了下來,有人低聲道,“主子,到了。”
邵堰才低頭扶住陳桓洛的肩膀,輕輕晃了晃,“醒醒,桓洛,到了。”
他雙眼上蒙着綢緞,因爲黑暗不適應的皺眉,耳旁聽到邵堰說話,才清醒了過來,他推了一下邵堰。
“我扶着你,你別摔倒了。”邵堰笑呵呵的說道,陳桓洛脊背筆直,一身素袍,臉色白皙,讓看着的邵堰生出幾分憐惜,看向他的目光不加掩飾的將感情流露出來。
進去的屋子有些陰冷,外面幾乎沒有人聲,應該是屬於偏僻的地方,屋中有黴苦味,陳桓洛凝眉,被邵堰扶着坐在牀榻邊。
“這是我的一個老友,生了病,不知道爲什麼眼睛看不見,喉嚨不能言語,桓洛你看看是什麼原因。”邵堰低聲在他耳邊說着,眼睛盯着他臉上的表情。
陳桓洛靜默的點了點頭,摸上病人的手脈,靜心細細堪量出來。
“他中了毒,不過,已經解了。”陳桓洛淡漠的說。
邵堰低頭,凝眉,盯着陳桓洛的眉眼,聽到他說話,露出微笑,“恩,看來解藥是有用的。可他現在還不能說話,是什麼原因?”
“餘毒在身體中殘留,毒性還沒有完全散去,繼續服用一些藥,等身體恢復,即可。”陳桓洛說完,便站了起來,這人已經不需要他在做什麼了。
邵堰連說兩聲好,拉住陳桓洛的手,將他帶了出去,讓他先在馬車上等候一下,他去給伺候的人吩咐幾句。
等邵堰再回來,陳桓洛仍舊是靜默的模樣,邵堰掀起車簾朝車外的瞿賀看了一眼,瞿賀點頭,消失在車馬前。
等馬車緩緩走動的時候,邵堰便幫他解開了眼上的綢布。
“聽到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邵堰笑着遞給他剛剛下人送上來的點心和茶水。
陳桓洛接住,漠然說,“他已經好了,尋常大夫便能診出,爲何需要我?”
邵堰靠着車壁,懶洋洋的,“我相信你呀,他對我很重要,所以我想讓桓洛你親自幫我看看。”
“嗯。”
邵堰突然湊近他,陳桓洛抗拒的往後傾靠,“怎麼了,不高興了?”
陳桓洛坐直身體,“沒事,有些累,我想要回府。”
“好,我們直接回去。你要是累的話可以和來之前一樣靠在我身上休息”邵堰不正經的說,朝他眨眨眼睛。
陳桓洛垂眸看着自己的雙手,沒理會邵堰的打趣,突自陷入沉默中。
過了晌午,宮中送來奏章,邵堰在書房批改。
“絳月,去午睡吧,這邊沒什麼事呢。”邵堰吩咐道。
絳月退下後,從內側的窗戶裡翻進來兩個人,瞿賀和瞿路。
“主子,人已經準備好了。”瞿路說。
邵堰點點頭,停下筆,“要學的像一點,那兩個老傢伙是受人之託,利益關係,不會願意搭進去命的。必要的話,下點狠手,讓他們長長記性”
瞿賀眼巴巴的等着邵堰和兄長的對話,他和瞿路雖然是親兄弟,卻因任務的原因並不經常見面。
邵堰叫了兩聲,瞿賀才反應過來,看着兄長有些責怪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主子,陳公子已經發了密信,按照時間推算,三天之內會收到回覆。”
邵堰頷首,瞿路說,“我們兩日後動手。”
“下去準備吧。”瞿路看了弟弟一眼,先身告辭了。
邵堰側身,負手而立,望着外面的青竹綠院,心思百轉,一時陷入了沉思之中,半晌後,才緩緩說,“我讓你派人不止是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桓洛有危險,就算是暴露身份,也要先保全他的安全。”
“可是主子,他向外人通信,不正是會阻礙主子所做的事?主子身邊留下他——”瞿賀預言又止,瘦削的臉上,大眼睛轉的飛快。
邵堰嗯了聲,有幾分苦笑,“罷了,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