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話音才落,就聽到外面大路上傳來馬蹄和車輪子的聲響,而那個一直站在那裡對他們這邊搔首弄姿的婦人,早已收回了目光,忙着在那撫裙子攏頭髮,含情脈脈的目迎着漸漸近來的馬車。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外面停下來,婦人huā枝亂顫的奔到前面那輛馬車前。這邊鋪子裡面的人都伸長了脖頸,想要看看是哪個男的有這樣的豔福。
但是,車廂裡面的人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只是把車廂簾子打起一些,從裡面伸出一隻男人的手臂。那婦人拽住那手臂,扭着細腰肥臀吱溜一聲就上了馬車,然後馬車緩緩啓動,不一會兒就駛上了大路,楊塵而去。
“神秘叨叨的,還不肯露臉,十有**是見不得光的!”鋪子裡面頓時無所顧忌的議論開了。
“指不定是家有母虎,在外面養的外室!”那個小商人打扮的人再次搖頭晃腦道。
“你們先前只盯着那婦人的身上瞧,沒瞧見那兩輛馬車的標誌麼?”小商人斜眼再道。
“你曉得是哪家的?快說道說道。”邊上的人來了興趣,催趕着問道。
“那是鎮上楊記布莊的馬車,我以前跟楊記布莊打過交道,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小商人道“再看那馬車離去的方向,應是通往楓林鎮,這楊氏布莊在楓林鎮,是有分鋪的!”
這下,小鋪子裡面喝茶吃早點的男人們都恍然大悟了。
楊記布莊長橋鎮的人都曉得,不止臨近的鎮上有分鋪,還把鋪子給開到縣城的南北兩條正街去了。
“楊記布莊的楊掌櫃,是行內出了名的鐵公雞,那是一毛不拔啊!”
小商人帶着幾絲氣惱道,想起自己以前從下面的農戶手裡,收來十多斤蠶絲,去楊記布莊兜售。就是看在楊記布莊是長橋鎮規模最大的布莊,料想誠信個方面定然也不會故意苛刻他這個小行商。
沒想到啊沒想到,那手段陰險的,小商人被狠狠坑了一把還吃了啞巴虧。
“從前倒還罷了,埋頭賺錢的生意人。無奸不商。自從去年他兒子中了秀才。他也便不低調了。”
“聽那些行內人說,他婆娘如今也不跟鎮上呆了,往縣城裡去的頻繁。指不定是在走夫人路線,去巴結上面有權有勢的人去了呢!”
“人家有錢,如今缺着權,秋後就要秋闈考試了吧?人家那是想要讓以財力去給他兒子開路呢!”邊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哎呀,管他們呢,你們話題都跑偏了。咱還是說說那個大胸脯婦人吧。你們大夥說說看,她是不是楊記布莊的掌櫃在外面養的外室?”
“都是楊記布莊的專用馬車,又是往楓林鎮方向去,鐵定是楊掌櫃去楓林鎮那邊分鋪視查。”
“那婦人恐怕不是外室。只怕是相好的見不得光!聽說楊掌櫃對內,那是絕對的懼內啊……”
“媽的,這世道太不公平了。咱這些人家境不好,一輩子守着一個水桶腰的女人過日子。他們那些有錢人,一個人佔那麼多,弄得過來嗎?”
“少憤慨了。這世道就這樣,好田都讓野豬給拱了……”
動盪不休的車廂裡,徐氏突然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我的心肝兒尖,這是怎麼了?涼着了?還是誰在念叨你?先前我看那鋪子裡面吃茶的幾個男人,那眼睛都擱心肝兒你身上打轉呢!”樑愈林嘻皮笑臉摟住正拿帕子擦拭鼻子的徐氏。打趣道。
徐氏斜着眼嗔了眼樑愈林,道:“好個沒良心的,人家大冷天的站在路口等你等得脖頸都酸了,還不說一句好話!”
“嘿嘿,我又沒怪你啥,那些男人看你,我高興的很呢。這說明我的心肝兒是尤物,給我長臉面呢!”
“少說風涼話,指不定是你那馬臉老婆在背後咒我呢!”徐氏手指戳了一下樑愈林的腦門,嬌聲道。
自打除夕夜她和樑愈林滾了牀單後,翌日正月初一徐氏過來伺候楊氏和樑愈林用早飯,不小心打碎了一隻碗。
樑愈林趕在楊氏發怒前暴起,喊小廝進來直接將徐氏給攆出了宅子。
“這幾日住在客棧,吃沒吃好睡沒睡好,怕你那馬臉老婆撞見,我都躲着不敢出去上街買胭脂,你又躲着不來見我,可憋死我了!”徐氏揉着削肩膀,嬌聲抱怨。
樑愈林嘿嘿笑着伸手摟住徐氏的水蛇腰,在她臉上啃了一口,道:“我這不稍稍避嫌一下嘛,曉得你憋了,我這不不等元宵,就急吼吼去楓林鎮,還不就是爲了早些接到你,乖,彆氣惱了,等到了楓林鎮,我把你安頓下來,咱兩快活日子在後面呢。”
“哼,這還差不多,沒虧着我這幾日憋得慌!”徐氏咯咯笑起來,斜了樑愈林一眼,目光泛起水光。
樑愈林被懷中這婦人帶水的目光瞟得半邊身子俱酥,哆嗦着道:“憋得可不止你一個,除夕夜嘗過了心肝兒你的滋味,這幾日我是想的發慌,憋得快要漲死了!”
“鬼才信呢,你老婆那不是女人?還能讓你給憋死了?”
“那是從前,如今有了心肝兒你,我老婆那在我眼裡就是女人了。心肝兒要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樑愈林不待說完,就已經拽着徐氏軟軟細嫩的手,直接塞進了他的袍子底下……
楊氏一串清脆響亮的噴嚏打出來,嚇得懷裡正專心致志擺弄撥浪鼓的壯壯,嚇了一跳,哇的一聲就哭出了聲。
坐在對面正剝瓜子的樑錦蘭柳葉眉一蹙,趕忙兒起身將壯壯從楊氏的腿上抱了回來,坐到楊氏對面,掏出自己的手帕在壯壯的腦袋上來回擦着。
“娘,你也真是的,噴嚏都打到我兒子頭上了,這多髒呀!”樑錦蘭一邊擦還一邊氣惱的數落對面的楊氏,兩人身後的僕婦和丫鬟都垂着頭不敢做聲。
楊氏響亮的摁完鼻涕,沒好氣的橫了眼樑錦蘭。數落道:“死丫頭嚷嚷個啥?你娘我這還沒到七老八十歲呢,哪裡就那樣埋汰了你兒子?再說,我那不是把臉偏過去了麼?”
“娘,你下回摁鼻涕,能不能讓這些僕婦們拿來痰盂?我給你的帕子。都是布莊裡大氣上檔次的料子做的。你說你就那樣用來摁鼻涕,糟蹋了好東西不說,還噁心人!”
“還有你啐口水。如今咱住在鎮上的宅子裡,這地面鋪着的地磚,跟金雞山村那坑坑窪窪的土巴地兒也不同,你那口水也別隨地亂啐,弄得我們都沒地兒下腳!我爹要是瞧見你這樣,啥胃口都沒了!”
楊氏瞪起眼睛,揚聲道:“屁話,你爹跟我十幾年的夫妻,一個被窩裡打嗝放屁。咱啥事沒見過?”
“等到我爹對你嫌棄的時候,你後悔就晚了!”
“他敢!”
“沒有男人不敢的,娘你別掉以輕心!”樑錦蘭道。
男人要是心思壞了,對髮妻什麼做不出?楊峰就是鐵的例子!
“你爹他是真不敢,還記得那徐氏嘛?仗着自己胸脯大就打了歪心思,最後不還是你爹給做主將她發賣了?賣的錢還一文不落交到我手裡。他說白了。是有賊心沒賊膽!何況,他能有如今這做二掌櫃的差事,還不是咱們母女的功勞?他不敢!”
樑錦蘭蹙着眉頭,垂眼不吭聲。
楊氏只得軟了口氣“好了好了。娘錯了,你提點的是在理的,這下成了吧?”
說完,又吩咐身後那個僕婦去端痰盂過來,將口水啐在那痰盂裡。
樑錦蘭的臉色這才緩和,對屋裡的僕婦和丫鬟吩咐道:“我要跟夫人說幾句體己話,你們帶小少爺下去把尿,給他調點蜂蜜歲喝!”
這些人退了出去,廂房裡剩下楊氏和樑錦蘭母女。
“蘭兒,你把她們打發走,是不是你婆家那邊有啥消息了?”楊氏身子往前。,壓低聲問道,眼睛裡亮閃閃的。
樑錦蘭抿了。茶,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略施薄粉的嬌媚臉龐,因爲這一絲冷笑,讓人寒意頓生。
“事情,有準確眉目了。”樑錦蘭粉脣邊吐出一句話。
楊氏頓時激動起來“這麼說,你公公,也就是我哥哥,有望繼任下一任……下一任啥長來着?”
那個詞兒,楊氏不太會說。
“是望海縣城商行業會副會長。”樑錦蘭糾正道。
“你婆婆,我嫂子,真是有本事。這往縣城跑幾趟,跟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家夫人太太們逛幾趟街,抹幾回葉子牌,就能給我哥弄個副會長來噹噹……”楊氏撫掌喜得嘴巴都裂開了。
“哼”樑錦蘭嗤了聲“這點交際的手段,誰不會?要不是我輩分低了去不得,我也準行!無非,就是用把錢往那些人懷裡塞唄,用錢去砸,啥事辦不成?”
“有你婆婆在,自然是她去拋頭露面,你做個甩手少奶奶,多好!等到她將來雙眼一閉兩腿一蹬,那掙下的家業不都到了你手嗎?傻丫頭,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樑錦蘭冷笑了下,一邊嗑瓜子一邊鄙夷道:“那倒也是。我做個甩手少奶奶也不錯,早晚都是我的。不過,我公公做了商行副會長,那家人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這可是我今年開年,最大快人心的一件事!”
“那家人?哪家人?”楊氏還沒從驚喜中回過神來,隨口問道。
樑錦蘭將嘴裡的瓜子殼優雅的吐在一旁的小碟子裡,冷笑着道:“還有誰家?自然是錦曦那個臭丫頭一家!”
楊氏一拍大腿,這好日子過的,她都差點把老三一家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沒錯沒錯,等我哥哥當了副會長,老三家那三間鋪子,不就是在我哥的手底下討生活嗎?嘿嘿,到時候,直接讓他們關門滾蛋!”楊氏一拍桌子,激動道。
樑錦蘭搖頭“等我公公做了本縣的商行副會長,曦丫頭他們引以爲豪的鋪子,在我們的眼中,那根本就什麼都不值!擊垮他們,猶如踩死一隻螞蟻。”
說罷。她嫵媚的杏目中閃過一絲陰狠,道:“手中有權,也不是那樣濫用職權的,要動腦子!哼,以前我見識窄。好多回都敗在曦丫頭手裡。如今出了小小的金雞山村。我也長了見識,這損人的事情,何須自己親力親爲呢?栽贓嫁禍豈不更爽?”
楊氏激動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對樑錦蘭豎起大拇指,迭聲讚道:“蘭兒好智謀,娘就盼着有那一日,親眼瞧着老三一家過打回原形,過得比從前還不如!他們日子越難過,我這日子就越好過!”
母女倆繼續說着話,轉眼已經快到晌午飯點,楊氏身邊的僕婦進來請示夫人和小姐晌午點些什麼菜。
楊氏自然是大油大葷的往桌上搬,樑錦蘭爲了保持皮膚的光滑和恰到好處的身形。選擇的是口味清淡的東西。
僕婦又詢問了小少爺壯壯的口味。
樑錦蘭沉吟了下,斟酌着給兒子點了兩樣,又追了一道肉末蛋羹,叮囑道:“肉末蛋羹切記,半顆鹽粒子都不能擱!”
僕婦離開後,楊氏詫異的詢問起樑錦蘭。“怎麼回事?那蛋羹裡不擱鹽粒子怎麼吃得進嘴?”
樑錦蘭臉上先前的激動和暢快褪去,坐在凳子上一手撐着額頭,露出犯愁的樣子。
楊氏瞧見她這樣,更加擔心了,過去推了她一把。“咋了?你倒是說話呀!”
“壯壯患病了,大夫叮囑別讓碰鹽!”樑錦蘭吸了口氣,低聲道。
“啥?”楊氏驚愕,急了“這是啥樣的病?還有不讓吃鹽的?那大夫靠譜不啊?”
“是縣城易和春的大夫,以前在京城的大醫館做過坐堂大夫。他的診費,在縣城是最高的,能找他瞧病的,都沒有寒門小戶。你說靠譜不?”
“……”楊氏無語了,在那焦慮的轉圈子。
“一切,說老說去,都怪錦曦那個臭丫頭!”樑錦蘭突然磨牙道。
楊氏腳步一頓,這話怎麼說?壯壯患病跟算在錦曦身上……錦曦和壯壯統共就沒見過三面,更沒有抱過,怎麼會?
“我不想說了,說了你也不清楚!”樑錦蘭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一擺手不耐煩道:“總之,這一切,算在錦曦那個小賤人身上,是錯不了的。等我公公回頭坐上了副會長的寶座,就到了我樑錦蘭收債的時候,我要那賤丫頭一樁樁的給我還回來!”
文鼎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自己的耳邊低聲呢喃。雖然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但是,那聲音卻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傳入他的耳中,讓他身上冰火交割的痛楚,不知不覺的輕緩了幾分。
一雙柔軟的手,緩緩握住他的手,低柔的聲音,還在耳邊繼續。他意識混亂着,但是,卻再沒有去抗拒那雙手……
又不知過去了多久,文鼎被幹渴驅得醒轉。他剛想要開口喚人,突然,聲音在喉間打住,他僵硬的扭頭看向自己右側的牀沿邊。
錦曦跪坐在牀前的木踏板上,上半身前傾,趴在牀沿邊側着臉睡着了。
她兩手枕在臉下,被她雙手用力握住的,是他的手。
從文鼎躺着的這個角度看過去,是她黑壓壓從肩背上滑落下來的秀髮。幾縷細碎的劉海遮在小巧飽滿的鼻子上,隨着她均勻的呼吸輕輕拂動。
她的額頭光潔飽滿,眉毛淡而有形,睫毛不長,但很濃密。如蝴蝶的羽翼在輕輕抖動着。
文鼎僵硬的躺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手臂已經被壓得沒了知覺,但是,他的眼底卻溢出一股暖意。
他是如此咫尺的看着她,她的秀髮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息間。他一下子就辨別出了,是梔子huā的氣味,她最喜歡的就是梔子huā。
而她的皮膚雖算不得那種剝殼荔枝肉似的晶瑩剔透路,但卻很是細膩,而是很白皙,不對,這不是白皙,這是一種病態的蒼白之色。
文鼎想到她前幾日患病的事情,想必是元氣尚未恢復所至的蒼白吧?如此這樣想着,他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來,在錦曦的頭髮上輕輕揉了兩下。
這一動作他自認做的極輕,但是,她卻好像驚醒了似的,眉頭皺了下。嘴裡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囈音。
文鼎趕緊收回手去,來不及塞進被子底,只得就地搭在頭邊的位置,假裝未醒。
錦曦睜開眼,晃了晃腦袋驅趕走睡意。記憶的片段銜接上。她有些懊惱起來。
自己怎麼能睡着呢?要是文大哥有什麼需求,她都不曉得,真是失責!
這樣想着。她趕緊鬆開手,發現文鼎的手背上都被她給壓紅了,還沾着一點點溼漉漉的東西。
錦曦臉紅了,看了眼閉眼依舊昏睡未醒的文鼎,又瞟了眼身後緊閉着的屋門,輕吁了口氣。
“還好沒人瞧見。”她嘀咕着,一邊從袖子底掏出帕子,扶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擦拭着。嘴裡自言自語起來。
“文大哥,對不住啊,我不小心拿你手背當了枕頭,還不小心把口水沾了一點在你手背上,我以前睡覺,是不流口水的。也不磨牙不打呼嚕。我這就給你擦拭乾淨,再給你好好揉揉,你好好睡覺。”
錦曦說到做到,發揮上一世的體育保健知識,將文鼎的掌心手背。從掌根的地方起,力度得當的推捏揉按。又將他的無根手指,逐個的搓揉抖動。
文鼎靜靜的躺在那裡,細細感受着手指間傳來的溫潤觸感,若是錦曦留意,必定能發現他微微揚起的嘴角。
錦曦做完了這些,轉身用羽毛刷子沾了一點溫水,起身彎腰在文鼎的脣邊輕輕的,均勻的點拭着。
她做這些需要微微俯身下腰,長長的秀髮從雙肩兩側滑下,袖口從文鼎的面上輕輕的拂過,梔子huā的香味再次縈繞文鼎鼻端。
“這隻手怎麼搭牀頭了?肩膀全露在外面,蹭了被子回頭得着涼,那可不好。”錦曦自言自語着,再度俯身將牀裡面文鼎的另一隻手擡起,掀開他的被褥將手塞進去。
她把精神放在這個上面,忽略了其他。
文鼎躺在那裡,突然,梔子huā的幽香中,夾雜着另一種特別的香味襲來。他的臉上突然被溫潤的衣料給輕輕覆住了,他睜開一條眼睛縫隙,眼前看不到東西,而他的筆挺的鼻子,頂着那衣料的地方,溫潤柔軟,少女特有的芬芳盈滿他的鼻尖。
文鼎聽到錦曦的自言自語,瞬時意識到自己鼻尖頂到的地方是錦曦的哪個部位了,他的臉頓地火燒火燎起來。
好在錦曦很快就把他的手臂給放了回去,並退了回去,鼻端的香氣散去,暫時緩解了他的窘迫,但心裡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落……
“文大哥的臉,怎麼紅通通的?難不成又在高熱?”錦曦看到文鼎的臉如同一隻煮熟的螃蟹,不僅是臉,就連耳後根都蔓延了紅色,不禁驚訝了。
伸手去摸了下他的額頭,又摸了下自己的作爲比較,好像不燒了啊!
“文大哥,文大哥?”錦曦試探性的喚了他兩聲,還是沒有迴應。
似乎是退了熱,可這樣子實在不對勁兒。爲保穩妥,還是得去隔壁屋子把文卿和陳大人他們喚來!錦曦思及此,不再遲疑,當下轉身拉開屋門出去了。
窗外的日光漸漸淡去,屋裡的火燭越發明亮,灑在牀上躺着的那個人的臉上,似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陳醫正將手從文鼎的額頭上收了回來,又給他把脈,後轉身喜形於色的對身後站着的其他人道:“熱已然散去,這道難關總算是挺過去了……”
身後站着的其他的人,無非就是文卿,阿貴,林兒,以及錦曦。
文卿他們聽到,疲憊憔悴的臉上露出雀躍。錦曦站在牀尾的地方,聽到這話,臉上也露出一抹欣慰之色。但是還不敢真正把心放下來。
文卿上前兩步,在文鼎的牀邊站定,俯身掀開他的被褥檢查了一番他膝蓋上的創口,也長吁了一口氣,道:“這雙腿,總算是保住了!”
腿保住了?錦曦咬脣,心這才真正落下來。
“我這就去把這個好消息,跟其他人說!”阿貴道,拔腳就出了屋子,孫氏和樑愈忠孫玉寶他們,還一直等在屋門口呢。
“高熱已經褪去,麻沸散的藥效也已過了,怎麼還不見醒轉呢?”錦曦不解問道。
陳醫正撫着鬍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說,藥效散去,也該醒轉了啊,又或許是傷了元氣。身子骨易乏。想必再過些時候便能醒了,不必擔憂。”
錦曦微微垂眼,文大哥當真沒有醒過嗎?那麼。先前有人揉她頭髮,是她做夢的幻覺了?
文卿站在文鼎的牀前,垂着眼緊盯着文鼎的眉眼,爾後,他轉身對着屋裡的其他人道:“你們都出去吧,這裡我來看着,想必不出一會兒,他就能醒來了。”
陳醫正他們點點頭,紛紛出了屋子。文卿看着錦曦。錦曦也看着文卿“你昨夜守了一夜,還是我來吧,等到夜裡再換你。”錦曦道,她看到文卿的眼裡的血絲。
文卿扯了扯嘴角,將錦曦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你也去吧,從早到晚,恐怕還沒顧得上洗漱梳頭吧?這樣的一身狼狽,你是想他一睜開眼,就被你給嚇暈過去嗎?”
錦曦翻了個白眼。這個文卿,明明是句沒有壞意的話,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就是這麼不討喜!
錦曦掉頭就走,招呼都沒打一聲。
文卿扭頭看着被帶上的屋門,輕哼了一聲,正準備揭穿牀上的人,哪裡想到他扭過頭來,便瞧見文鼎已經睜開了眼,還靠在牀頭的地方穩穩坐着。
文卿嚇了一跳,文鼎淡淡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這趟,辛苦你了。”他沉聲道,坐在那裡,目光直直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文卿一愣,他這是在對自己表達感謝嗎?所有的擔心一齊涌到心口,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對牀上的人說,但是,文卿只是悶聲擠出兩個字。
“沒事。”他道。
文鼎沒再繼續說話,只是垂着眼沉默的盯着自己的右手看,嘴角勾起一絲暗悅的淺淺弧度。
文卿雙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坐在牀上的男子,燭火罩在他輪廓峻美的側臉上,他的表情看起來少了以往的孤寂和清冷,多出幾許柔和。
“你怎麼老是盯着右手看?那上面有銀子還是有朵huā?”文卿忍不住問道。
“什麼?”文鼎扭頭,幽黑的目光落在文卿身上,顯然有點走神。
文卿更納悶了,這恐怕算得上文鼎頭一回在跟人說話的時候走神吧?他到底在盯着那隻右手想什麼?
“我是說,你從醒來至今,就沒有啥問題想要問問?譬如,你的傷勢什麼的?”
文鼎目光微沉,淡淡一笑,道:“有你在,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話聽着暖心窩!文卿的心裡涌過一股暖流。
“凌哥哥……”
“文卿!”文鼎臉上的笑意稍稍冷了一點。
“要我跟你糾正多少遍?叫我文鼎。”他用幾乎命令的口吻道。
文卿皺眉,很不甘願的站在牀前,比女人還要嫵媚的白皙面龐上,罩着一層烏雲,緊抿着嘴,不發一言。
文鼎也不說話,收回目光,看着那隻被她揉搓過的手,回想着當時的情景……
屋裡陷入短暫的沉默,突然,文卿的聲音再度打斷了屋裡的靜默。
“爲什麼?”文卿問。
文鼎擡眼看向站在面前,渾身上下都很彆扭的文卿,略略皺了下眉。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她?”文卿在心裡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鼓足勇氣把這話問出口。
文鼎微微一愣,還是有點莫名其妙。
文鼎收回右手,頎長的身軀往後微微靠去,臉上的柔和不再,冷峻之氣大盛。
幾縷髮絲垂到額前,他微微眯眼,如一隻養尊處優的獵豹。
“你到底想說什麼?”文鼎沉聲問道,目光在文卿身上掠過一圈,最後定格在文卿那張妖嬈的美人臉上。
文卿被文鼎這樣的目光注視着,突然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但他決定豁出去了。
“你這回不管不顧,對我半句交代的話都沒有就星夜趕來孫家溝,你敢說你真是衝着阿財去的?”
“我看,你就是衝着樑錦曦那個鄉下丫頭來的!”
文卿此言一出,自己是暢快了,但是,他卻清晰的看見,文鼎的臉色陡然就冷了下來。
“那又如何?”文鼎冷冷反問。
“你術後高熱,神識混沌之際,口中叫的都是那個鄉下丫頭的名字!”文卿咬牙道。
文鼎微微擰眉,心底暗暗詫異,但面上依舊一派冷峻“那又如何?”
文卿痛苦的微微閉了下眼,再次睜開,語氣更添憤慨:“你差點把這雙腿給搭上,就爲了那個鄉下丫頭!你覺得,這當真值得嗎?”
“值得。”文鼎毫不思索道。
文卿驚怔,像是打量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文鼎,面色白了幾分,身子都已經在微微的顫抖。
“你什麼眼光?就那啥……那丫頭,你到底相中人家哪點?”文卿伸出手指掰數起來。
“倫家世門第,土裡刨食的泥腿子。論資財,兩間小吃鋪子一間雜貨鋪子,都是磨盤大的鋪面。論才德,拋頭露面不拘小節,還沒有裹腳!論樣貌,最多就是清秀,遠談不上什麼出衆的姿色!”
文鼎冷沉的看着文卿,沉默的聽着,不發一言。
“不管從哪一點,你和那丫頭都不登對!即便是讓她給你做妾,也掉價!你說值得?你深思熟慮過了嗎?”文卿激動的質問文鼎。
文鼎微微皺眉,道:“值得就是值得,不需要深思熟慮。深思熟慮得來的判定,多了審時度勢,多了權衡計較,唯獨失了本心!”
“這麼說,你對那鄉下丫頭是動真格的?”
“你十歲便追隨我,沒人比你更瞭解我。你應該曉得,我從不做勉強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