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琴丫和二虎這事啊,那可順利了。春huā嫂子和她家那口子,被咱請過來家裡坐,纔剛聽明白咱的意思,是要給這兩孩子保媒,她家那口子當下二話沒說,拍着胸脯就滿口應下來了,春huā嫂子歡喜的直掉淚呢。”孫玉霞眉飛色舞的跟竈房裡的孫氏和錦曦道。
孫氏擡手將額頭前落下的發輕輕挽起,微笑着聽着。錦曦更是手裡拄着燒火棍,側着腦袋聽得很是專注。
“春huā嫂子說了,琴丫頭是個苦命的,打小就沒了爹孃。雖說咱這邊也就一個公公,但二虎是個好樣的。這過日子天長地久,公公疼婆婆疼的,遠不如自個男人疼的好!就是要指望二虎小子好好善待琴丫。”孫玉霞繼續道。
“我當時就跟春huā嫂子說,咱二虎小子別看不常閒散話不多,是個踏實勤勉的忠厚孩子,定不會欺負琴丫的。再說,還有咱這些人邊上看着呢,琴丫頭跟曦丫頭要好,又是在咱眼皮子底下長大的,說是媳婦,也是閨女和妹妹一樣看待!春huā兩口子這才把心都放到了實處。”孫玉霞咯咯笑道。
錦曦聽得連連點頭,這兩人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琴丫每每跟她在一塊,說得最多的人物就是孫二虎,最多的事情就是孫二虎如何如何的能幹。不難想象從小到大,一個流着鼻涕的牛鼻子小女孩,髒兮兮的,總是跟在沉默的孫二虎身後……
錦曦心裡爲琴丫歡喜,歡喜她終於得償所願,能和打小就喜歡的人在一起。
“那事情最後怎麼定的呢?”孫氏問道。
“琴丫頭今年十三,明年十四,春huā嫂子的意思是,琴丫年紀不大,還想在家裡多留兩年。便定在明年臘月提親,後年臘月再成親。”孫玉霞道。
錦曦微微點頭,如此算來,從兩傢俬下通氣開始,琴丫和孫二虎成親要在三年後。那時候,琴丫已經十六整歲,完完全全可以成親的。
當然,這個‘成親’的年齡,是相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的。真正擱在錦曦以前生活的現代,十五六歲的女孩兒,正是鮮huā一般芬芳綻放的年紀,結婚生子,還太早太早。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結婚生子的理想年紀都必須在二十出頭。
“再過三年,那二虎不就二十一了麼?難等啊!”孫氏微微蹙眉道,鄉下人家的男孩子,都是十七歲上就開始說親,娶媳都在十九附近。過了二十一才成親的,都是因爲這樣那樣的事情給耽誤的。
錦曦在心裡默哀一聲,二十一擱在現代,都不給打結婚證開準生證的,孫氏他們還嫌太晚。沒辦法,入鄉隨俗。
“嘿嘿,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想要娶個好媳婦,就得等。”孫玉霞咯咯笑道。
孫氏和錦曦隨即恍然,孫大虎可是爲了等孫玉霞,足足拖到了二十出頭呢,不是孫老太日日嘮叨,孫玉霞都還想在家裡賴兩年。
“曦丫頭,咱這光顧着說琴丫和二虎的事兒,倒把你給落下了。我都差點忘了你比琴丫頭還長一個月呢!你呢,可有相中的人?說給小姨聽,姨給你琢磨琢磨!”孫玉霞說完了正經事,就開始打趣起身旁的錦曦來。
孫氏握着鍋鏟的手微微一抖,想要阻止孫玉霞,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擔憂的看向錦曦。
錦曦微微愕了下,隨即便笑了起來,道:“我娘都還捨不得我,姨倒越俎代庖催趕起來了。”
“我爲你着急啊,你也學學人琴丫頭,多機靈,不聲不響就把咱二虎小子給攏住了。你也別做呆頭鵝,放走了良人,姻緣這種事,也要早作打算哪!”孫玉霞半真半假的笑道。
孫氏這回不出聲了,沉默的在那炒菜,心裡也是默認孫玉霞的話,該抓住的時候就要抓住。可轉而想到文鼎與衆不同的身世,孫氏心下複雜的很,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玉寶舅舅都還沒娶親呢,我做外甥女的,還急個啥嘛!”錦曦笑道。
“喲,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麥沒割也能先收小麥呀,誰先黃了就先收誰!”孫玉霞撞了下錦曦的胳膊肘,擠眉弄眼道:“我瞧着文兄弟人不賴,對你好,那模樣長得更是好,你們倆站一塊,挺登對的!”
提到文鼎的名字,錦曦心裡輕跳了一下。看得出,孫玉霞尚未得知她和文鼎之間的事情,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的開玩笑。
“玉霞,你多大的人了,咋還拿這事跟曦兒開玩笑呢?差不多得了!”孫老太不知何時又折身進來了,跟孫玉霞那佯裝不滿的嗔怒道。
孫玉霞吐了吐舌頭,笑着打着哈哈,隨即便轉移了話題。
孫氏擔心的看向錦曦,雖然閨女嘴上說的輕鬆,可知女莫若母。閨女既然都能去文兄弟那屋裡問那番話,心裡必定也是對他動了心的,只是不得不強收回來罷了。玉霞這樣毫不知情的打趣,孫氏擔心會觸動錦曦心裡的那塊傷……
好在,錦曦並沒有流露出什麼不快和憂傷來,依舊面色如常的跟孫玉霞說說笑笑,好像先前那一番話,只是一陣過眼的煙雲。孫氏垂下眼,輪着胳膊僵硬的飯菜着鍋裡的菜,直至底下傳來孫玉霞的驚呼,說是菜糊了鍋,孫氏才猛地一個激靈,發現自己竟然在炒菜的時候走神了。
錦曦默默的看着手忙腳亂將菜起鍋的孫氏,默默垂眼。有些事情,本來不想要爹孃多操心的,但是,事與願違,那就這樣吧!
在孫氏孫玉霞的一番麻利動作下,晌午飯很快就弄好了。
“你舅舅陪着你爹出去,咋到這飯點上還沒回來呢?”孫氏在院子裡張望了兩下,對錦曦道。
“許是跟誰說話,耽誤了,讓大虎過去找找吧!”孫玉霞跟出來道,一邊拿摘下來的圍裙,往身上拍油煙。
孫氏正要點頭,院子外面,跟隨樑愈忠他們同去的蔡慶陽匆匆跑了進來,對孫氏道:“老爺讓我回來說一聲,春huā嫂子家太客氣,留了老爺和舅少爺在那邊吃晌午飯。”
原來是被琴丫姑母家留住了啊,孫氏笑了,對大家道:“那咱就不等了,開飯。”
孫老太唯恐老三老四餓了,已經在那邊用小木碗盛了米飯,用雞湯泡着,還夾了大白菜和土豆丸子,正輪番的喂開了……
這趟來孫家溝拜年,樑愈忠和孫氏動身前已經商量得妥妥的,初三過來,初六再回去,好好耍幾日。家裡文鼎和文卿他們,在大年初一,就已經被福伯來接回了鎮上,要過完元宵纔回來。
晌午飯就擺在院子裡,日頭底下,大傢伙都上了桌子。飯後,孫氏孫玉霞姐妹進了竈房收拾碗筷,孫老太和錦柔帶着老三老四去了村子裡有小孩子的人家玩耍。蔡慶陽受了孫氏的叮囑,去了琴丫的姑母春huā家,隨時聽候樑愈忠他們的差遣。
錦曦飯後在小院子裡信步轉悠着,打量着院子裡的桂huā樹。晌午的日頭從頭頂直直照下來,日光被樹枝和殘存的樹葉碎裂成許多金色的亮片,明晃晃的有些耀眼。
阿財抱臂站在一丈開外的牆壁背陰的地方,微微低垂着頭,只看到一個線條利落略帶犀利的下顎弧線。
青灰色的長袍穿在高瘦的身軀上,腰間束着同色腰帶,雙腿顯得修長。
頭上墨發高挽。微風吹過,幾縷細碎的留海垂在額前,將雙目若遮似擋。
他的眼,一直默默追隨着桂huā樹下的那抹倩影。她在桂huā樹下發愣出神多久,他就靠在這裡靜靜的觀望了她多久,將她側臉上,變動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
看她在桂huā樹下發愣,出神,看她秀氣纖細的手指,在樹身上輕輕敲擊着。他知道,這是她在思考事情,且心緒煩亂的時候纔會習慣做的動作。
某一個瞬間,他甚至看到她的鼻頭,似乎有點微微泛紅。她仰頭望天,好像要把眼睛裡的什麼東西給逼回去。
阿財垂下眼,她爲什麼煩亂?她哭了嗎?是爲了少主?他默默想着,眼神再次落到桂huā樹下的少女身上,深深的看着。
院子這一隅很安靜,錦曦在樹下站了一會兒,想了些雜亂無章的東西,越想越亂乾脆甩甩頭懶得去想。正要轉身回屋,扭頭瞧見背靠牆壁站着的阿財,長而細碎的留海遮擋住了他的眼睛,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見他高挺的鼻樑和線條利落的下顎,以及,緊抿着一條直線的嘴。
好像在思忖什麼事情,一副出神的樣子呢,青灰色的衣袍穿在高瘦的身軀上,遮住眉眼的凌亂碎髮,冷硬犀利的下顎,緊抿的脣角……
一陣風過,帶起墨發和衣袍子啊風中輕輕擺動,錦曦從來沒見過冷硬的阿財,身上也會流露出如此憂鬱蕭索的一面。
他這幅形容,身上不經意間流淌出的蕭索氣質,跟那個人竟有有幾分驚人相似。他坐在輪椅上,坐在梅huā樹下賞梅時的神情,明明是柔和的,卻讓人看得清冷蕭索……
錦曦抿嘴輕笑了聲,突然就生出想逗逗他的念頭,擡腳朝他那邊走去。
“看你這麼出神,在想什麼呢?”錦曦走到他面前,擡眼笑嘻嘻問道。
阿財愣了下,隨即搖了搖頭,吐出一個字:“沒。”
錦曦點點頭,目光在四下輕輕掠過,又重新落回阿財身上,認真道:“阿財,你今年具體多大了?”
阿財這回更愣了,不明白小姐怎麼突然問到這個。
錦曦笑了,道:“沒啥,就是隨口一問,你不想說也沒……”
“十八。”他沉聲道。
錦曦怔了下,隨即抿嘴一笑,點了點頭。
“如此算來,你比我大了五歲呢。嗯,阿財,你以前,我是指你在跟隨我之前,叫啥名兒?”錦曦問。
阿財阿旺阿福阿貴這些名字,一聽就如同甲乙丙丁,只是一個用來區分的符號。鐵定是文鼎當初把他們派給她時,爲鋪子裡招財進寶應景而取的。
阿財默然了下,就在錦曦以爲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緊抿着的嘴角動了動,吐出兩個字:“文騎。”
文騎?文鼎?文卿?
“阿福他們幾個,原來的名兒是不是都隨了文鼎哥?”錦曦問。
阿財點頭,不止是他們幾個,山裡所有的兄弟,都隨少主改姓文。
文大哥莫不是組了一支文家軍?錦曦暗想,不過沒有問出口,這些屬於文鼎的私密,她沒必要爲難阿財。
“那,你在跟隨文大哥之前,你祖籍在哪塊?家中,可還有其他親人?”錦曦轉而問道。
阿財默然了下,繼而搖了下頭,道:“少主手下的兄弟們,都是孤兒或棄兒,有家等同於無家,祖籍什麼的,已經不重要。”
那麼,阿財是孤兒還是棄兒呢?錦曦暗想,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吃過苦頭的。
“小姐不必爲我惋惜,阿財雖少時命運不濟,但是少主收留了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能追隨少主和小姐,阿財死而無憾……”
話還沒說完,一隻溫暖柔軟的素手已經捂住了他的嘴,掌心淡淡的香味飄入他的鼻息,他的身體頓時僵住。
“大過年的,不準說那個字眼!”咫尺處,是少女一張佯裝嗔怒的臉,黛青色的葉眉下,一雙眼睛澄澈明亮。
“咱們大家,都要好好,好好的活着,我不准你再說那個字!”錦曦道,回想起那回爲了茅十八引蛇出洞,她自己以身爲誘餌,做出多麼瘋狂危險的事情,阿財都是沉默的跟在她身側,從未有半點遲疑。
茅十八那回,因爲她的籌謀疏漏,阿財差點將性命交付。每每想到那回的事,錦曦都心有愧疚。
“我的命,是少主給的。如今,少主將我給了小姐,我的命就屬於小姐,爲小姐賣命是我們屬下的職責所在!”阿財沉聲道,微微擡眼,眼中是無比的堅定。
錦曦愕然,心裡深受震動,如果是別人這樣說,她或許不會相信,但是阿財,她堅信不疑。
哎,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沒想到倒惹得他認真了。看見他認真的樣子,好像在宣誓着什麼,錦曦忽然忍不住笑了。
“阿財,我很感激你能如此忠心與我,但我卻只想你能好好的活着,因爲,你只有好好活着,保全了自己,才能保全我!”
咫尺處的距離,日光正好,從頭頂照下來,將兩人罩在其中。
她清秀的面龐,精巧的五官,真摯而柔和的眼神,泛出淡淡粉暈的紅脣,都在他的眼中無比清晰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