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面有赤色,臉上有點掛不住,推諉道:“強子的爹走了,他娘孔氏你剛也瞧見了,是個不懂禮的瘋婦人,還常年患病,哪裡曉得那些事!不過錦曦姑娘提點的極是,回頭等我家男人家來,我這就讓他去跟強子娘那好好說說,孩子們不懂事,怎麼着,咱老張家這邊也不能做的讓村人戳背!”
錦曦淡淡一笑,點了點頭,張家的畢竟是張大強的大伯和大媽,平時多給點照拂就算仁至義盡了,哪裡還真會去給張大強擦屁股收拾爛攤子?人哪,說到最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在裡面。
錦曦跟張家的說了好一會子話,左等右等都還不見張屠戶家來,就在錦曦有些等不住的時候,屋外突然傳來桃枝的聲音。
“張家嫂子,我家錦曦在你家麼?”桃枝站在屋門口問道,聽聲音很焦急的樣子。
“在喲!”張家的朝門口一招手,大聲道。
錦曦擱下茶碗,站起身朝門口快步走去。
“表姨,你怎跑過來尋了?有何事啊?”錦曦走到門口問道。
桃枝上來一把捉住錦曦的手,急道:“方纔勝小子過來說,你奶眼睛瞧不見東西了,你母親讓蔡管家去了鎮上接你爹和你四叔,順帶請鎮上王家醫館的老大夫過來診治。這會子,你嘎婆和你母親全都去了你爺奶那!”
錦曦一聽,驚詫了,張家的在一旁也滿面震驚,那邊不遠處張大強家的矮牆後面,孔氏躲在那偷聽這邊的動靜,也聽到了。
“曦兒,你母親讓我來找你,讓你等會也過去!”桃枝催促道。
“張大媽,我先走了,回頭等張大伯家來了,我再過來,有些關於豬的事情我還要當面問他呢!”錦曦轉頭跟張家的道。
“誒,你先忙去,回頭等你張大伯家來,我讓他直接上你家去找你,跟你說豬的事兒,啊!快去吧!”張家的急道,錦曦點點頭,拉着桃枝的手,兩人快步朝着老樑頭家那邊匆匆而去。
錦曦和桃枝急匆匆趕到老樑家大門前,遠遠就瞧見前面走着幾個人,是崔喜雀的姐姐崔孔雀,手裡還拉着一個跟樑禮柏差不多年歲的男孩兒。
錦曦和桃枝跑上前去跟崔孔雀招呼,那孩子一副怯生生的樣子,跟在崔孔雀身旁,是年哥兒。
老樑頭和譚氏那會子從縣城把年哥兒帶回金雞山村後,在老樑家撫養了一日不到,樑禮青夥同樑禮柏,變着法兒的欺負捉弄年哥兒,再加之樑愈梅受不住年哥兒的哭聲,譚氏無奈,只得把年哥兒暫且送去崔喜雀的孃家崔家。
崔家有兩個孫子,大的那個年歲跟年哥兒年歲相當,三個孩子在一塊耍,倒也好,於是,年哥兒這段時日便一直住在崔家。
“年哥兒,還認得我不?”錦曦朝年哥兒溫和一笑,柔聲問道。
年哥兒咬緊雙脣,黑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錦曦,目中閃過一絲喜悅,好像在回想,然後輕輕點了下頭。
錦曦笑着從口袋裡掏了一把張家的花生,放到年哥兒手裡,年哥兒露出開心的樣子。
“正要吃早飯呢,柏小子就跑去我家喊,說她奶瞎了,我趕緊帶着年哥兒過來看看。還好你給了把花生,這孩子還是餓着肚子的呢!”崔孔雀在一旁低聲道。
錦曦點點頭,道:“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走,咱一道進屋去吧!”說完,直起身率先走在前頭。
錦曦她們徑直來到後面的東廂房,屋門大開着,屋外的院子裡,梧桐樹下也站着好多人。錦曦一目掃去,院子裡面聚着的這些人,都是些左鄰右舍,還有村裡跟老樑家有交情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楊氏就站在人羣中,一張薄薄的脣正在那手腳比劃着,說的是譚氏眼瞎的事情,說的脣瓣翻飛。
錦曦她們徑直進了屋裡,屋裡也擠滿了人。譚氏穿着昨日的那一身衣裳,鞋子都沒脫,就那麼靠躺在牀頭邊。
頭髮顯然也是沒有梳理的,整個的披散下來,花白一片,亂糟糟的掛在肩上。一張瘦削的臉,蒼白無血,以前她只是有點皺紋,保養的不錯,但是這會子,那臉上的皮似乎整個都鬆軟下來,如剝落的老松樹皮,褶皺一道道的,儼然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嫗。
老樑頭坐在靠窗的桌子邊,老樑頭耷拉着臉,如霜打的茄子似的。樑愈林和樑愈梅一左一右站在譚氏的牀邊,樑愈林耷拉着肩膀,樑愈梅哭得眼睛鼻頭全紅了。
牀前,還站着其他人,崔家老太太,姜家老太太,孫氏,大牛家的這些婦人,一個個都是滿臉憂心的樣子。
錦曦幾人進屋的時候,譚氏聽到響動,頭循着腳步聲這邊僵硬的扭轉過來,但是,錦曦卻發現她的目光再不似往常那股鋒銳了,眼神空洞,目光呆滯,且沒有焦距。
錦曦心裡暗自震驚,譚氏這是怎麼了,昨日樑愈梅失蹤大半日都沒失明,這會子竟然……難不成,她是曉得了樑愈梅和張大強的事情,氣血攻心?
“是大夫來了不?”譚氏開口,聲音嘶啞的厲害,那聲音聽着怪怪的,如夜梟在叫,讓人後背莫名打了個冷顫,顯然是聲帶哭壞了。
“娘,還早着呢,是曦丫頭和年哥兒他們過來了。”樑愈林道。
譚氏臉上明顯一陣失望,僵硬的轉過臉去,繼續靠在那目光空洞的盯着牀腳的方向,眼角大顆的淚往下滑。
孫氏朝錦曦輕輕點點頭,又朝屋子一角的地方稍稍努了下嘴,錦曦順着目光看去,便見屋子一角,金氏,粱禮勝,樑禮青,樑禮柏,還有錦柔,都在那。
錦曦明白孫氏的意思,拉着桃枝,輕手輕腳去了孫子孫女們聚堆的地方,崔孔雀也拉着年哥兒跟在後面過去了。
粱禮勝的目光越過錦曦,落在錦曦身後低眉順眼走來的桃枝身上,雖然他也是滿臉的焦憂,但目光卻陡地明亮了起來,神情柔和了好幾分。
桃枝匆忙瞟了人羣中的粱禮勝一眼,又匆忙低下頭,兩個人中間隔着錦曦,都並排站在那邊。樑禮青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目光在粱禮勝和桃枝的身上打着轉,然後悄悄用憤怒的目光剜桃枝。
錦曦雙目在屋裡四下掃着,逮住樑禮青不善的目光,眯起了眼,目光冷厲且略帶威脅色彩的盯着樑禮青看,直到把樑禮青看的脊背發涼,不敢再瞪桃枝,錦曦方纔罷休。
雙手緊緊揪着身下的被褥,嘶啞着嗓音忿恨而淒涼的重複着:“作死的,這日子沒法兒過了,閻王爺你莫不如把我收了罷……”
“娘,娘你別這樣……”樑愈梅被譚氏這副樣子嚇到了,想伸手去扶,手纔剛剛觸到譚氏,就被譚氏給打開了。
“不爭氣的東西,你給我死開!”譚氏低喝,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錦曦驚駭了,譚氏竟然這般對樑愈梅?
樑愈梅顯然沒料到一貫把自己當做心頭寶的譚氏,會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如此喝叱她,樑愈梅當下委屈的掩面哭了起來,扭頭衝出了屋子。
樑愈林要去追,被譚氏一聲喝住。
“甭追,哪個都不準去追!就當我沒生那個閨女!”譚氏哭喊着道,原本跑到屋門口的樑愈梅,正準備繼續往院子外面跑,以圖嚇唬家人,引起他們恐慌,聽到譚氏這話,腳步頓住。然後狠狠一跺腳,扭頭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砰一聲把屋門重重摔上!
“家宅不寧,家門不幸啊!”老樑頭長吁短嘆着,坐在那困頓無助的直搖頭。
屋子裡的老太太們媳婦們,大傢伙見狀,你一言我一語的安慰起譚氏來。雖然老樑家對昨日樑愈梅失蹤,還有今日譚氏突然暈厥失明的事情,隻字不提。但是,早在今日上晝,村子裡好多人便已聽到了風聲,曉得了樑愈梅和張大強昨兒是去柳樹林子後面私會,然後跌進了炭洞出不來……
而譚氏昏厥失明,是早上在後院子菜園地裡,跟老樑頭吵架,被老樑頭推了一把……
錦曦豎起耳朵,聽到這些過來勸的婦人們,一個個也都是人精呢。大傢伙儘量避開這些,從別的方面來想方設法的說些光明,有希望的,且充滿正能量的話來安撫譚氏,譚氏在她們的勸說下,好歹先把情緒給穩定下來了。
又過了一會,外面院子裡傳來一陣躁動,接着便是楊氏的咋呼聲:“哎呀,老三和老四兩口可算把鎮上的名醫請過來了!”
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老樑頭緊張的從凳子上彈起,三步並兩步的衝向屋門口,迎住風塵僕僕的王大夫就往屋子裡讓,一面開始疏散屋裡的人,於是,錦曦他們這些孫子孫女輩的,就跟在那些過來勸和的婦人們後面,魚貫着除了東廂房,屋裡,就留下樑愈林兩口子,樑愈忠兩口子,樑愈洲兩口子在,金氏最後被攆了出來。
加之村子裡聽到風聲,抱着各種目的的村民們,也都在陸續趕來。如此一來,外面院子裡幾乎站滿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這裡一羣,那裡一夥,大傢伙分成好多個小羣體,都聚在一塊竊竊私語,頓時,老樑家內院裡,響起一片嗡嗡嗡嗡的聲音。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