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樑家。
昨夜樑愈梅一反常態,樑禮勝護送錦曦和孫氏家去,折回後,譚氏讓樑禮勝將樑愈梅馱回了後院,樑愈梅一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就呼喊着讓人送熱水進屋,說要洗漱。
那邊飯堂裡,老樑頭把樑愈忠他們招了過去,正跟那商議事情。
這邊,譚氏趕緊讓楊氏去端來熱水,守在屋子裡,瞧着樑愈梅撅着腿,還從櫃子裡面取出前些時日,收集的那些晾曬乾的花瓣,灑在盆裡。
譚氏暗暗詫異,自己這閨女啥時候這麼講究起來了?不過,瞧見樑愈梅沒有大哭大鬧,還有心情梳洗裝扮,譚氏的心倒也放了下來。
譚氏想要給樑愈梅擰帕子,被樑愈梅給趕了出來,譚氏守在門口,隔着衣裳單薄的屋門,隱約可見屋裡面的水聲中,傳出樑愈梅斷斷續續的哼唱,譚氏愈發一頭霧水了。
那邊飯堂裡,雖然爺幾個正在商議事情,但是卻鮮少有大響動傳出來。譚氏記掛着這邊的樑愈梅,無暇顧及那邊,期間樑愈林出來上茅廁,譚氏拉住樑愈林跟他打聽在哪找着的樑愈梅,沒想到樑愈林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譚氏心裡覺得詭,心道等夜裡上了牀,再跟老樑頭那細細盤問。
樑愈梅洗漱完畢,招呼了一聲便爬上了牀上靠着,黑堂堂的圓盤臉上含着笑,靠在那裡耷拉着雙下巴偷着樂。
譚氏進來把水盆給端出去灑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正準備回屋跟樑愈梅好好問問情況,沒成想,譚氏進屋的時候,樑愈梅已經靠在那裡睡着了,臉上還掛着淺淺的笑意。
“傻閨女,啥事把你樂呵成這樣?”譚氏自言自語,坐在樑愈梅的牀邊看着,想着這一日的焦心,不知不覺也打起了瞌睡。等到譚氏再次醒轉,已經翌日天方大亮。
樑愈梅抱着被子,粗腿擱在被子面上,嘴裡還在嘟嘟囔囔的說着夢話。
譚氏不以爲意,帶着笑給樑愈梅拉扯被子,突然,譚氏手裡的動作愣住了,豎起耳朵貼到樑愈梅的嘴邊,樑愈梅依舊還在說着斷斷續續的夢話。
“……我稀罕你……你發誓……這輩子都得要我……強子哥……”
強子哥?
譚氏老臉頓地一沉,腳下有點站不穩。
樑愈梅流着口水,翻了個身繼續睡:“……春妮兒哪裡好……又矮又瘦……哪有我旺夫……梅兒給你做媳婦兒,給你生兒子……嘿嘿嘿……”
春妮兒?張大強?譚氏膝蓋骨一軟,整個人跌倒在樑愈梅身上,幸好譚氏身子骨沒幾兩重,樑愈梅又睡得極沉。
譚氏幾乎是掙扎着從樑愈梅牀上下來,踉蹌着拉開門衝出去,老樑頭不在東廂房,譚氏是在竈房後面的菜園子裡找到的老樑頭。
暮春的早上,日頭還沒有起山,東方露出一片魚肚白,村子後面連綿起伏的山巒,一片黛青之色,瀰漫着一層淡淡的霧,如輕煙薄紗般飄渺。
光線有些朦朧暗淡,村子裡,剛剛經歷了一場大雞瘟的洗禮,只寥寥幾隻公雞在孤零零的打鳴兒。
譚氏找到老樑頭的時候,老樑頭蹲在一畦韭菜地邊,肩上披着一件外衣,手裡端着旱菸杆子,煙火半明半暗,淡淡的煙味從他面前嫋嫋升騰。
譚氏在後面喚了他幾聲,老樑頭不知在想什麼問題想得入神,沒有反應。
譚氏乾脆從韭菜墩上踩過去,火急火燎的來到老樑頭面前,一把拔出他嘴巴里的旱菸杆子甩到一邊的菜畦墩上去,厲聲問:“死老頭,躲在這裡抽菸作死,你說,你合着老2老三幾個,到底瞞着我啥?”
“死老頭,昨夜你把他們叫到跟前關上門合計,就瞞着我,你說,你要把我閨女咋樣了?”
老樑頭正在腦子裡把附近村子裡,所有那些大齡尚未婚娶的男子,以及那些年紀不算太大,前面婆娘沒了的光棍,或是帶着孩子的鰥夫,把這些人選在腦子裡一一過濾,希望能從中找出一位‘乘龍快婿’來。
被譚氏猛然這麼一頓喝,老樑頭吃了一驚,擡眼看見面前譚氏踩在韭菜上,雙手叉腰,一頭花白的亂髮在晨風中張牙舞爪,雙目漲血的羅剎樣子,老樑頭也心頭火起。
霍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朝譚氏怒吼:“瘋婆子,你還有臉還問我?你養出來的好閨女,跟男人在柳樹林子後面睡覺,踩進了炭洞困在裡面出不來!”
“你養的好閨女,被你慣得無法無天,我要砍死那男的,她還吵着要殉情!”老樑頭氣的臉膛通紅,道:“咱全瞅見了,張屠戶那邊也都撞到了,不出半日,這全村老少都得曉得,曉得咱老樑家養出了個傷風敗俗的好閨女,你就等着出門被人戳穿脊樑骨吧!”
“啥?”譚氏僵住了,想起先前樑愈梅那含混不清的夢話,身子在晨風中搖搖晃晃,喃喃道:“不可能,梅兒的脾氣我還不曉得?她再頑劣,那也是有賊心沒賊膽,不可能,絕不可能!死老頭,你敢給我閨女潑污水,我跟你沒完!”
“那不是我閨女?你道我不痛心?大好的黃花閨女,放着正道不走,跑去跟張大強那有家室的男人鬼混,還去柳樹林子後面做苟且的事!生了這樣不要臉的閨女,我都恨不得抹了脖子死了算了!”這裡沒有別人,就譚氏,老樑頭也不再壓抑隱忍,捶胸頓足道。
“她面相比別家的閨女稍差一籌,咱老早就給她籌備嫁妝,咱老兩口腆着臉皮,給她搜刮嫁妝,偏袒她,啥事都護着她,只求將來婆家看在那些嫁妝的份上,善待她。可你瞧瞧,她不爭氣啊!如今清白都沒了,這輩子也算是給毀了!”老樑頭蹲在地上痛聲道。
日頭緩緩從東面的山頭升起,四下的光線漸漸明亮起來,村子的上空,有些習慣早起耕作的人家煙囪裡,已經開始往外冒炊煙。
“作死的,你滿嘴噴糞,我的梅兒是好閨女,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誰敢辱沒她,我跟他沒完!”譚氏狂亂的揮舞着雙手,嚎叫着。
“哼,我懶得跟你這敗家的瘋婆娘嚷嚷,昨夜我跟老三他們交代了,眼下得趕緊給她尋個婆家給嫁出去,光棍鰥夫都成!趁早打發了趁早乾淨,省得回頭又跟那張大強攪合在一塊,丟臉!”
光棍?鰥夫?梅兒?
譚氏昨兒的心悸纔剛剛壓下去,如今又聽到晴天霹靂的事,尤其是老樑頭說樑愈梅這輩子是毀了,譚氏的意識頓時陷入一種癡狂狀態,潛意識中,竟把老樑頭當做了那個回去閨女清白的張大強。
譚氏眼睛就灌上血絲,張開雙手朝老樑頭的臉面抓來。譚氏的指甲常年不修,一爪子下去,老樑頭的左臉就掛了一條長彩,老樑頭抹了一把,看到掌根處的那些血污,當下也暴怒了。
面對着還在往自己這邊撲撓而來的譚氏,老樑頭揚手一推,譚氏往後踉蹌了好幾步,然後一屁股跌坐在韭菜地上,當即眼皮翻白,暈死過去……
樑愈洲天剛剛亮的時候,跟着樑愈忠一道去了樑愈忠那,樑愈林兩口子住在前面,也聽不到後院這邊的響動。金氏和樑禮勝他們則距離的就更遠了,樑愈梅倒是住在後院,這會子也是睡得比豬還要沉。
眼下這後院的菜園子邊,就老樑頭和直挺挺躺倒在韭菜地裡的昏死過去的譚氏。
老樑頭慌亂了,顫抖着奔過來,把譚氏的頭顱抱起擱在他的大腿上,拼命的搖晃着,拍打着譚氏的臉,在她耳邊大聲的喊叫着,譚氏依舊眼皮緊閉,毫無反應。
此時,日頭已經完全升了起來,隔壁左右隱約傳來嘈雜的說話聲和走動聲。老樑頭打橫抱起譚氏奔去了東廂房,拍開樑愈梅的屋門,喝斥她趕緊過來東屋又奔去前面二房那找樑愈林兩口子,最後還是樑愈林機靈,在譚氏的鼻子下方的人中穴處,狠狠用力掐下去……
譚氏吃痛,嗷的一嗓子睜開眼,老樑頭揪在一塊的心,這才稍稍鬆開……
“老婆子,你可算是醒了,你再不醒,我這命都要給你搭上了……”老樑頭站在牀邊垂頭嘆氣道,目中難掩後怕和愧疚。
一旁的樑愈林和楊氏,對這場事故詫異的很,還沒開口詢問,譚氏突然伸出還沾着泥的雙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皺眉道:“黑燈瞎火的,你們咋也不點盞燈?”
“娘,你這剛一醒轉,倒還跟我們說笑起來了!”樑愈林嘿嘿笑道,窗外日上三竿了呢。
“放屁,我這兩眼一抹黑的,跟你作死的說笑!鬼天,這啥時辰哪?咋兩眼一抹黑呢?”譚氏掙扎着坐起來,眼睛開着,目光卻沒有焦距,兩手如瞎子般在牀上摸索着。
老樑頭心裡噹啷一聲,上前捉住譚氏亂摸的手,急道:“老婆子,你別急,你把眼睛閉上,再開試試……”
樑愈林和楊氏也回過神來,楊氏雙手猛地一拍大腿,咋呼起來:“哎喲喂,不得了啦,咱娘瞎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