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層巒迭翠,綿延極廣。因爲佛教的鼎盛,山麓間大大小小的寺廟尼庵隨處可見,或是從喧囂塵世躲來的隱士,或是暫時落腳於此的苦行僧,鼓磐唱和之聲盈耳,令人如置身仙境,頓生肅穆寧靜之感。
皇甫殤三人沿着官道一路走來,這天天色濛濛發亮之際,終於到了距離唐門最近的一個小鎮——三唐鎮。這小鎮因爲唐門的生意而興起,三唐之謂更是得自唐門的三樣商品:暗器、唐錦、機關獸。暗器自然不必說,唐錦卻是一種極爲柔韌的絲綢,機關獸也並非異獸,不過是一些機關巧具,這些其實都是唐門暗器的延生,尋常人自然用的極少,但對於一些達官貴人來說,卻是質量與身份的象徵。按理來說,作爲一個商業小鎮、交通要衝,這時候早該車水馬龍了。但是現在,晨曦透過淡淡的薄霧照下,長街卻空空蕩蕩的不見一個行人。
異樣的冷清,讓琉璃心中有些不安。皇甫殤對三唐鎮的繁華沒有概念,但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就他所見,這長街兩側足有一兩百家的店鋪,卻都是上死了門板,一眼望去,竟似一座死城,不由奇怪道:“當地風俗可真怪,天都大亮了,大家卻還睡着不起。”
慕容惜花沒心沒肺,離開回鶻,這是她見到過最爲漂亮的地方了。孩子心性下,蹦蹦跳跳的往前面一家掛着幾個玩偶的商鋪跑了過去。琉璃大步走上幾步,追了過去,這個玩偶商鋪她來過幾次,店裡的老闆還是唐門的一個記名弟子來着。
見慕容惜花一臉滿足的玩弄着手中的一個胖嘟嘟的玩偶,琉璃眼底閃過一絲憐惜。本來她還有些吃味皇甫殤被這小丫頭癡纏,但連日的相處,又讓她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心性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姑娘罷了,許是有孕在身,對於這個大姑娘有了幾分長輩似的關心。收拾了一下心情,見皇甫殤懶洋洋的四處打量着,琉璃嘴角一翹,忽然想起了一路上對方的忐忑,對於見家長這種事,皇甫殤真的沒有經驗,這番救醒便宜岳父,如何相處着實另他忐忑。但她又如何不是,如何面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父親,真的讓她有些慌亂。想着,她已經在店鋪門上敲了數下,但大門依舊緊閉如故,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
皇甫殤也看出了不對勁,略一沉吟,上前在身側的一個店鋪敲了幾下門,停得片刻,又敲了幾下,過了一會兒,也是無人出來應門。附耳在門板上一聽,店內全無聲息。如此一連試了數家,也是如此,不由凝重道:“都沒人!”說着,又看了一眼跟前的店鋪,門板洗刷得十分乾淨,決不是歇業不做的模樣,沉聲道:“事情蹊蹺,到前面的客棧瞧瞧!”
很快,三人來到了小鎮最大的客棧。琉璃上前拍了拍門,一模一樣,仍然無人答應。皇甫殤臉色微變,拉開琉璃,氣凝於掌,按在鋪門上往前一推,咔嚓一聲,兩扇門板當即被掌力震飛出去,重重砸在堂中的地上,與客棧中的冷寂相比,這一聲響顯然甚是突兀。客棧外面,淡淡的朝暉灑落在三唐鎮的街上,似乎醞釀着莫大的詭秘與殺機。
“小心爲上!”皇甫殤向琉璃囑咐道,就在這時,跑到外面嬉耍的慕容惜花突然嬌怒道:“你……你還我娃娃來!”
二人面色一變,快步走了出去。只是剛一出門,便呆在了那裡。客棧之前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足有百十來號。更爲詭異的是,這百十來號人居然全是鴉雀無聲,有如傳說中的殭屍一般。
奪走慕容惜花玩偶的是個兩鬢生霜的青年人,渾身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氣,長長的頭髮遮着臉,看不清長相。
皇甫殤覺得此人似有熟悉之感,但又想不起對方的來歷,鬥轉之間,已經靠近了過去,想要將他的面孔看清楚。琉璃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這些人,裡面有幾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她是認識的,若是記得不錯,應該是唐門在小鎮負責生意的長老,其餘人也認出了不少,這幾年執掌唐門自然少不了與周圍各派來往,其中的幾個門派的掌門人赫然就在其中。但從這些人的表情來看,似乎都喪失了自己的意識,被人控制了起來。想着,不由想起了慕容惜花的遭遇,難不成這些人也是中了類似煉魂之術的邪術控制?
與此同時,皇甫殤終於將那個垂頭凝視着慕容惜花的神秘人看了清楚,幾乎是脫口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雲中鶴!”對方眉心留下的那道劍痕,還有那斷去的右手,可不正是當年被他擊殺落入水中的雲中鶴嗎。
雲中鶴似乎有些意外慕容惜花的表現,一臉疑惑的打量着她,對皇甫殤的接近渾然不覺。
琉璃聽得雲中鶴之名也是大感意外,一臉戒備的將慕容惜花拉到了身後。
“我要娃娃!”慕容惜花對被雲中鶴抓在手中的玩偶念念不忘。
皇甫殤暫時按下心中的疑惑,一道指勁擊向雲中鶴抓着玩偶的手臂,將落下來的玩偶用掌力送到了慕容惜花手裡。慕容惜花自然是拍手叫好,沒心沒肺。琉璃與皇甫殤卻皆是一臉凝重,因爲方纔皇甫殤那一招指法居然被雲中鶴無聲無息的化解而去。那玩偶若非他無意奪取,恐怕也落不到慕容惜花手裡。
“原來是你們!”雲中鶴轉頭看清了皇甫殤二人的容貌,淡淡的道,那樣子與想象中的恨之入骨相差極遠。
皇甫殤可不會相信這瘋子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覺思量是不是自己當初落在對方眉心的那道劍芒傷到了對方的腦子,一臉古怪道:“這些人是被你控制了嗎?”
雲中鶴點了點頭,看不出喜怒,依舊不時的打量一下慕容惜花,顯然看出了對方也是受到了一種類似的控魂之術,甚至比他如今用在這些人身上的還要高明許多。
“你居然沒死,如今來唐門是找我報仇的嗎?”皇甫殤沉聲道,這雲中鶴到底又有何等機緣,那般重傷居然都能活下來,而且武功還有了極大的長進。
雲中鶴似乎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縷紅芒。
琉璃心底一寒,似乎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
“殺你——只是順帶,我要的是她!”雲中鶴慢慢的說着,指了指琉璃。
“找死!”琉璃對這登徒子素來沒什麼好臉色,聽聞對方此次的目標居然是自己,當即大怒,揚手就是一道暗器向對方發出。
雲中鶴詭異一笑,周身血氣瀰漫,一道淡紅色的罡勁將她的暗器擋了下來。
皇甫殤心中一沉,雖然看不出對方的武功來歷,但光是這道血色罡氣,就不是尋常高手能夠破開。
“先天罡氣!”有些不確定的,皇甫殤叫道。
“好眼力!這位姑娘我也要了……”雲中鶴說着,最先向慕容惜花抓去。
琉璃擋在慕容惜花身前,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見雲中鶴已經將慕容惜花抓着掠出丈許。
只是雲中鶴萬萬沒有料及到的是,他眼中這個被人施展秘法控制了心智的姑娘也是的狠角色,冰霜魔女的本性使然,危機之下,玄冰寒勁便使了出來。這種僞先天高手的屬性真氣殺傷力雖然不見得強過先天高手的罡氣,但驟然之下,也不是輕易可以接下來的。
雲中鶴甚至都沒來得及狂妄的發表一下抓到目標的感言,便覺手中的大姑娘一掌拍在了自己的丹田之上。好在他當年就被皇甫殤廢去了丹田氣海,如今修煉成的這門功夫要害也不在這個位置,但即便如此,冰寒勁力也讓他筋脈受了重創,張口就吐出一口淤血來。肉眼可見,他那腥然的血沫子剛從口中出來,就變成了一堆冰雜子。
慕容惜花顯然沒想到自己有這種能耐,掙開雲中鶴後興奮的跳了一跳,跑到了皇甫殤二人身後。
琉璃暗中可惜,若是慕容惜花抓住機會多拍上對方几掌,這可惡的傢伙此時恐怕已經成了一堆冰塊了吧。
皇甫殤眉頭緊皺,氣機感應之下,雲中鶴的傷勢幾乎轉眼間便好了七七八八。
雲中鶴獰笑一聲,一掌將附近的一個傀儡抓了過去,呼吸之間,就將對方吸成了一個人幹,渾身的血肉變成了一堆枯骨。
“你……”琉璃被對方的手段驚的不輕。
“邪門歪道!”皇甫殤冷哼一聲,暗自緊了緊心。
雲中鶴嘖嘖怪笑道:“當年拜你所賜,雲大爺在逃到東瀛後居然遇到了血獄老祖,這血玲瓏功法不禁威力非凡,連帶老子當年的暗疾都治好了,嘖嘖,這兩個小娘們正好讓老子開開葷,整天面對那些倭人的女子,老子都要煩死了……”
皇甫殤一臉呆滯,什麼武功居然能讓這廝從閹人修成男人,這血獄老祖又是什麼來歷。他又怎麼會知道,早在佛道相爭之前,中原大地一直都是道魔相爭的情形。魔之修煉雖然捷徑頗多,但想要大成也不是那般容易,他們修煉的方法千奇百怪,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便是真的視人命爲螻蟻,向雲中鶴方纔使出的那門血玲瓏就是如此,這種門派自然不得人心,隨着王道禮法的健全,在道家的相助下,魔之一脈滅殺無數,徹底的消失在了中土世界。而這血獄老祖,就是當年逃到東瀛的一支魔門遺脈。這些人改頭換面,成了東瀛人眼裡的大能之輩,傳下許多魔道的奇妙功夫,東瀛蠻人殘忍而不識教化,於此也大有關係。
見這雲中鶴饒有趣味的說起他在東瀛的那些風流往事,皇甫殤終於聽不下去了。雖然沒有打聽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但從對方這種瘋瘋癲癲的狀態來看,也沒什麼可能,當下爆喝一聲,欺身而至,雙手縱橫交織成一張殺網,向對方絞殺而去。
對此勁敵,雲中鶴可不敢小覷,身形幻閃,血色的身影,詭異的技法,掌、拳、勾、指、爪連綿不斷地狂猛施出!
皇甫殤心中大驚,這雲中鶴出手之際,一招一式都有牽動自己氣血的能力,若非他悟出暗勁妙用,於氣血掌控之道造詣頗深,只怕也會手忙腳亂吃癟不已。血獄老祖這一脈的功法特點便是與血液有關,與道家內勁不同,這一脈修煉的可是血液之力,對於氣血的研究也是天下少有。
只是雲中鶴萬萬沒想道的是,皇甫殤這些年修煉肉身力量,居然對此道也是精通無比,他這血玲瓏的威力當即就打了許多折扣。反倒是皇甫殤的勁力,明暗相交,令人顫粟,彷彿有一隻無形的魔手,在輕輕扯動他的心絃。想着,雲中鶴的面孔微微扭動了一下,猝然側移四步,橫掃着再度撲上,無奈之下,他已將全身的功力發揮到極限,毫不猶豫地攻出了血獄老祖的獨門絕學閻羅手和凝血神爪。
眼見雲中鶴整個人都化作了一道血紅色的颶風,皇甫殤終於將青鸞劍吸入手掌,施展出了上古劍道絕學。肉眼可見,一紅一青兩道身影不斷撞在一起,又很快分開。雙方交手之際帶出的聲響簡直就是山崩地裂。
當然,還有懾人心魄的慘嚎聲。
上古劍道,本就是天下攻擊第一。
雲中鶴腹部連中三劍,臉色驚駭不已,倒飛出去之際,在空中留下數道凌厲的血箭!
這可是他性命相修的血勁凝聚而出的血箭,皇甫殤追擊不急,率先發出數道劍芒與對方的血箭向撞。
若說劍芒的特性是無堅不摧,那這血箭就是柔韌不拔,雖然最終沒能抵擋過劍芒之力,但也耗去了劍芒的絕大多數威力,讓雲中鶴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雲中鶴跌入羣傀之間,以他的光禿禿的左臂撐着半邊斜臥的身子,右手則顫顫地捂着胸口的劍痕。血水順着指縫洶涌而出,猙獰的面孔上隱現一絲瘋狂,將手從胸口移開,插入了身旁一個傀儡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