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王造反之事被到來的趙彥衡徹底擊敗了, 皇上念及與他的親情,將他本人及親眷流放到了邊疆終生禁止再度入京。
不過在去往邊疆的路上,慶陽王一行人被突如其來的山賊給殺了。此事在朝中倒也沒有引起多大的討論, 畢竟猜猜就知道是誰殺的他。那慶陽王差點將皇上逼宮害死, 皇上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周家參與進慶陽王的造反, 一家三十六口全被抄家, 周啓鳴和他的養父被關押進死牢, 聽候發落。
今天天氣陰沉,小雨如斷不掉的愁絲一般綿綿不絕,整個京城都在一片陰冷的氛圍中, 尤其以地牢更甚。潮溼不堪且不說,光是一地跑來跑去的老鼠, 空氣中的腐敗味道便足夠讓人噁心。吳子棟提着一個籃子在獄卒的帶領下慢慢地走下臺階, 直到在一處牢門前止步, 裡面的人看到她如定海神針一般一動不動。
周啓鳴身上穿的仍是那日的官服,現在已經骯髒不堪, 儘管如此卻還是打死都不換獄卒給的牢服,“我周家世代爲官,清廉忠貞豈能被一件衣服侮辱!”入牢當日他說。因爲怎麼說都不換,他被拉去先輪了一遍刑具。進了天牢的人就相當於已經判了死刑,收拾起不聽話的犯人來獄卒也沒什麼壓力, 反正他們終究都是死。周啓鳴也不例外, 血跡從衣服外面滲漏出來, 如果撕開衣服的話回發現已經沒有一片好皮肉了。
吳子棟靜靜的看着周啓鳴, “何苦呢?”兩人出自同一地方, 又同唸書院同一齋舍,感情自然比旁人要好的多。
眼前閃過無數個日日夜夜, 還有那一天她被人扔進坑中,最後是他揹着她回來的。他每次都在衆人面前表現的很冷淡不易親近,但私底下對於同窗夥伴之間的“撒歡打罵”很是豔羨,可他卻不能,因爲父親不希望看到他因爲玩樂荒廢了學業,他自小便知道了家族的責任和榮辱。
後來因爲才華出衆被堂叔引薦給了太子,他便再也沒有少年的歡樂。直到遇到一個人,那個人與他一樣不苟言笑,不喜玩鬧,小小年紀眼睛裡卻好像有着一甲子難以紓解的心事。
他主動靠近了“他”,起先只是因爲好奇。後來越來越發現“他”跟他很像,他曾暗中看過“他”的許多文章,發現兩人之間的許多見解都不謀而合。一種奇異的認同感讓周啓鳴欣喜,他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恰在此時那個人因爲自己一時的倒黴惹得全書院的人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相識,後來“他”的主意就打到了他的身上。周啓鳴除了學識高之外,身份卻也不低。儘管學院裡沒有什麼知心人,但是好歹也沒人欺負他。吳子棟就不同了,學識好又怎樣,家世貧寒照樣受欺負。
自那之後吳子棟便假意向他親近,以此換得學院裡最高傲的人的交際。周啓鳴心中很是歡喜,他低下了一貫高貴的頭顱,害怕因爲他的冷漠嚇跑吳子棟。
兩人越來越談得來,直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周啓鳴的目光時常停在吳子棟的身上,這樣的事情讓山長髮現了,他給家父修書一封,未提及真實原因,只說京城舉人進士遍地都是,可去往京城求學。
家父一向都山長深信不疑,之後便立馬給堂叔通了信,雙方一致同意辦理過戶還是應當儘快爲好。家父之命難爲,就這樣他離開了書院。
回想起來,便是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吳子棟跟趙彥衡從陌生到相知再到熟悉,最後便是……
周啓鳴扯着嘴角,看着眼前依舊一身男裝的人淡淡的笑了,眼裡有着迷戀:“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你到底還是來了。”他說的話,吳子棟聽不懂。
“本不是我要來,這是陛下的意思。是他讓我來的。”今早陛下便將她叫到宮中,說了許多話,他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在臨走之際給了她一個籃子,裡面放了一碗黑乎乎的毒藥。
“你後悔嗎?”吳子棟輕輕問。
“悔?呵呵,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自己做主想做的事,爲何要悔。”階下囚又怎樣,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張揚。
“那麼,”吳子棟拿出了那碗藥,“你便喝了它,早些上路吧。”
嚴厲的酷刑沒有讓他變臉,死亡的到來沒有讓他變臉,唯獨現在這一刻,吳子棟說完之後他變了臉色,很是悽哀、悲涼。苦笑:“竟然是你送我。”
不過片刻之後便輕快起來:“死之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你,也不錯。”然後痛痛快快地喝了那碗藥,瓷碗摔倒地上四分五裂。
“記得下一世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去惦念原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吳子棟看着他的眼睛道,然後離開了那個地方。
周啓鳴以雙腿盤膝坐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雙眼緊閉。大約一刻鐘後那脊背就彎了,腦袋也耷拉了下來。
吳子棟出地牢的時候,一個獄卒討好地走了過來,湊着吳子棟道:“吳大人放心,事情我都處理好了,只等他,”獄卒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凡是天牢的死屍都是要被挫骨揚灰的,不能落得個好屍首。“多謝了,好歹同鄉一場我實在不願看到他如此悲慘。”
“吳大人自然是心善的。”獄卒諂媚,吳子棟臨走之前給他扔了幾兩銀子。
大牢外面聽了一輛馬車我,吳子棟上車之後:“都安排好了?”
馬伕低聲道:“是的大人,只等他們將身體帶出來了。”
“……送到西域吧,那裡……或許更適合他。”
吳子棟被新皇封爲了大理寺少卿,趙彥衡被賜予了丹書鐵券。
夜晚,兩人躺在牀上。
“你還敢與我糾纏,就不怕皇上發現嗎?”吳子棟道。
“你當以爲新皇是傻子不成,你的身份早就被他發現了,可他不但沒有追究你欺君的過錯,反而還允許你加官。這些自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過,他既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也不會讓你做太長久的,你得有個心裡準備。”趙彥衡轉頭看她。
這些吳子棟自然是清楚的,當初爲了幫助朱彥希她的身份早就在他面前暴露了,當時他沒追究,不代表成爲皇帝的他認同女扮男裝做官的事。
吳子棟心中嘆息,到頭來還是守不住。她的心情趙彥衡很理解,沒人比他知道吳子棟對於做官的執着。她說過前世她家也是書香門第,她的學識比那蠢材的陳德會還要好。
想到這人,趙彥衡便想到當初見到的那個瘋瘋癲癲的人,心中一陣不舒服,他最愛的人竟然爲這樣的人努力掌家十年,實在是不甘。但對於往事除了釋懷又能如何。
“你執着於做官即是想全了前世的念頭,也是不甘落後於男人,這些我都知道,”趙彥衡在她頭頂道,“若是皇上不知道,我這輩子爲你隱瞞爲你守護心甘情願。只是他既然知道了,也不打緊。證明自己的方式也不是這一種。”
他看着吳子棟擡起的頭,笑道:“我西郊有不少的田產鋪子,便是西北也不少,若是你真被辭了官,這些都交給你打量。你的能力我一向清楚。”
“也不怕我給你都賣了。”吳子棟嘟囔,趙彥衡聽了只是笑,只要她開心賣了有什麼打緊。她是對自己在趙彥衡心中的位置有什麼錯覺。
“我那老爹快不行了,”趙彥衡道,“還終於熬到了他死的這一天。”輕笑。吳子棟知道他前世做的事,弒父殺弟。
“我那父親自我記事起便不喜歡我,原先我只以爲是自己太淘氣,直到有一天我得了狀元,發現他對我還是不陰不陽。只說了句“不過是個狀元就把你滿足至此了?””趙彥衡說的輕描淡寫,但是當初心中是如何的失望落寞和不甘的,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做夢都想得到父親的認可。
提起往事趙彥衡也不在意了:“這下他的公爵不傳我也不行了。”
吳子棟本來想勸說他去看看的,但是想到他前世的怨恨,以及夢中看到老英國公對他的斥責辱罵,那根本不是一個嚴父做的事,而像一個高位之人對下面的奴僕。如此之事恐會成爲趙彥衡一輩子的陰影,還是不去了。
這天吳子棟接到家中傳來的消息,小弟吳子博考上貢士了。這可真是一件難得好事。吳子棟想着家人許久未見,特意派人將他們接來了京城。
卻不想剛來到吳府門口便惹了一大堆人看。
“我是你親生父親,你敢對我不敬!”秦升手裡拿着個棍子,氣憤地朝着對面的吳子博打去。吳子博也不阻攔,生生的受了。
“你跟我歸家去認祖歸宗,我便不再罰你。”秦升道。但是吳子博只看着走出來的吳子棟根本不理他。
一羣嘰嘰喳喳的人見吳子棟出來了也都停了話,暗中看着熱鬧。方纔這秦升已經把所有的事都說了,包括徐氏是如何在亡夫之後不要臉勾引他的,又懷了秦家骨肉卻不通知秦家,致使他唯一的骨血流落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