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昺以爲當時隋朝收拾了魏晉的爛攤子,另立了乾坤,是需要銳意改革,但錯在楊廣操之過急。開科舉是功在後世,利在千秋的好事;遷都洛陽,佔據中原要地,亦是鞏固統治的必需;開運河貫通南北,也是促進民族融合,物資流通的好事;而徵高麗是開疆拓土,鞏固邊防的需要。可以說這幾件事楊廣做的都不算差,但最後怎麼就落了個暴君之名呢?
當前趙昺面臨的情況應該說與楊廣相似,在世人眼中他領兵收復江南是延續大宋的國脈,可大宋已經陷入敵手十年,說是復國不若是重新開國。他現下也需要通過一系列的改革來鞏固統治,北伐中原來完成統一。他們欲發動戰爭的原因卻是一致的,都是想通過一場對外戰爭的勝利,攜大勝之威來促進內部的改革,且以此來緩和國內的矛盾。而他與楊廣之間的差別就在於一個是好大喜功,一個是迫於形勢。
楊廣徵高麗一敗再敗,但他爲了面子卻一意孤行,連番出兵,而沒有顧及開科舉引發的統治階層間的矛盾,遷都和修運河已經是舉傾國之力,民力和物力幾乎消耗殆盡,從而導致國內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矛盾爆發,而貴族藉機反叛,利益集團分裂,陷入萬劫不復,導致隋朝兩代而亡。
趙昺比之楊廣勝在頭腦尚還清醒,沒有因爲連番勝利而傲嬌,而他發動戰爭也是爲了改善被動的防禦態勢。與此同時,在他意識到自己的底子太薄,遷都、親祀、大婚等一系列的大事不僅將國庫的積存消耗殆盡,連自己的私房錢也沒剩幾個。
而戰爭打的就是錢糧,一旦戰爭不能按照計劃迅速取勝,陷入膠着狀態,就得靠增加賦稅來維持戰爭,結果顯而易見。另一方面,趙昺發現朝廷內部已有分裂的跡象,而對於自己的改革士大夫階層也一直十分牴觸,廢黜自己的心思一直就沒有斷過。
所以趙昺及時踩了剎車,以免矛盾激化,重蹈楊廣的覆轍。而回手先行積存錢糧,整頓朝廷內部,穩定民心、軍心,再待時機。那麼吳家作爲江南士大夫階層的領軍人物,就有可能成爲自己改革的潛在障礙。但也會成爲趙昺的心頭之患,其若是配合自己完成改革,作爲有功之臣,自己只能大加封賞,使其地位更爲穩固;若是領頭反對,就必須加以鎮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趙昺算是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妙處,無論吳家怎麼樣,即使是閉嘴不言,也難以讓他消除懷疑。而他來時之所以大張旗鼓的領兵回宮,就是欲先行處置皇后以做個預熱,先行除去吳家在宮中的臂助,卻沒想到的是吳碩這個敗家玩意兒居然攔駕耍威風,還大放厥詞,讓他有了一個能夠處置吳家的合情合法的理由……
上元節午宴便皇帝的家宴,往年只有太后和趙昺兩人,今年自己一下娶了五房媳婦,自然熱鬧了不少。她們之中有能歌善舞的,有會吟詩作賦的,加上陳淑這個活寶調解氣氛,把一場午宴搞得有聲有色,全無往日的冷清和沉悶。而趙昺發現吳曦真能藏事,居然表現的亦十分得體,絲毫沒有受到家事的影響。
家宴一直持續到了黃昏,已經到了點燈時分,衆臣請皇帝和太后及衆后妃登城觀燈,與民同樂。趙昺准奏,親自爲太后扶輦,領着后妃登上城樓,接受萬民的朝拜。而此時燈山皆已點亮,照的如白晝一般,而向遠處張望,城中亦是燈火點點,宛如空中銀河墜落人間。
城頭之上已然搭建好了綵棚,樓上皆垂黃綠簾,中一位乃御座,用黃羅設一綵棚,有內侍執黃蓋,掌扇列於簾外。兩朵樓各掛燈球一枚,約方圓丈餘,內燃椽燭。簾內亦佈置了樂隊,樓下用枋木搭起一座露臺,露臺用彩結,兩邊皆有侍衛排立,身穿簇新的軍服,持槍面向外警戒。城上東棚演奏,露臺上表演雜劇,近門亦有護軍排立。百姓皆在露臺下觀看,而樂人不時引導百姓山呼萬歲。
“那些臺上都是何人!”趙昺居中就坐,其他人亦是各自就位。他向城下看去,只見宮門前臨街已然建有幾十座看臺,他扭臉問王德道。
“官家,那邊皆是左、右相,樞密使和六部尚書及他們的家眷在臺上。”王德聽見陛下招呼,馬上湊過來回答道。
“哦,那其他官員呢?”趙昺點點頭,自己在樓上看燈,那些大臣們只能在樓下看臺上觀燈了,他又向下邊左右張望着問道。
“官家,那些品階不夠的官員只能擠在人羣中,挨挨擠擠的賞燈了!”王德嬉笑着道。
“嗯,這才叫與民同樂,朕坐在這裡賞燈卻是與民添麻煩。”趙昺卻是苦笑着道。
“官家切不可下樓,萬民賞燈是假,欲見龍顏纔是真。若是官家下樓,豈不是會惹得百姓們爭先一睹龍顏,那還不天下大亂了。”王德聽了還真怕小皇帝一時興起下樓與民同樂去,連忙講明厲害關係道。
“呵呵,開個玩笑罷了,看嚇的你!”趙昺笑笑,又發現了什麼似的問道,“誒,那趙置使他們在什麼地方啊?”
“官家,估計是在御街邊上的酒樓中。但也不一定,往年那些有先見之明的聰明人兼有錢人爲了觀燈方便,都會提前十幾天就在臨街的酒樓上訂好了位置,一邊看燈,一邊與親朋故交飲酒。其他人想訂座位也來不及了。趙置使等與官家在營中多時,怕是難以尋到位置了。”王德回稟道。
“爲何不給他們也備下彩棚?”趙昺皺皺眉問道。
“官家,宮中向來沒有這個規矩,自然也就沒有備下了。”王德見小皇帝面露不悅,趕緊解釋道。
“哼,你立刻着人去尋他們,再在朕的左手佈置桌椅、酒菜,將他們請到城樓上與朕一同賞燈!”趙昺哼了一聲道。
“官家,這……是,小的這就去!”王德遲疑了下,想想又施禮道。
“慢着,將陸相、文相,張樞帥及三位師傅也請上來吧!”趙昺琢磨下道。
“是,小的這便差人去請!”王德再施禮道,轉頭吩咐人快去尋找。
“陛下,快嚐嚐這是臣妾剛叫的蜜餞!”這是陳淑端着盤蜜餞跑了過來,挨着他坐下拿起一塊道。
“貪吃鬼!”趙昺白了她一眼,嘟囔着道。
“瞎說,這是淑妃姐姐叫的,大家都說好吃,每人要了一些!”陳淑將蜜餞塞到他的嘴裡嘟着嘴道。
“味道是不錯,比宮中的滋味還要好些!”趙昺嚼着言道,“給母后那邊送了些嗎?”
“皇后已經送過去了,代陛下行孝呢!”陳淑將他的腦袋掰過去指指道。
“萬衆目光之下,不要放肆無禮,快坐好!”趙昺果然看見吳曦正陪着太后看燈,嘴邊還掛着笑,看到陳淑還掛在自己身上,拍了下她的背,沉下臉道。
“好!”陳淑嬌嗔一聲,這才離了小皇帝坐下道,“陛下喜歡吃什麼,自可叫上樓來,姐姐買給你吃!”
“你這是何意?以爲朕買不起嗎!”趙昺歪着脖子看看陳淑,疑惑地道。
“誰不知陛下生活簡樸,每日的膳食費只有不足一貫錢,哪裡有錢叫果子吃!”陳淑笑笑道。
“好啊,以後我就到你那裡開伙,否則連口肉都吃不上了!”趙昺聽了卻欣喜地道。
“陛下,你不會說真的吧?”陳淑卻是一愣,半是欣喜,半是懷疑地道。
“你是不知,這上元燈會花了多少錢,那是以十萬貫計的,而地方爲了制燈也是花費甚多,往往是半價給燈戶,這餘下的錢只能朕給了。可現在內藏庫已經快見底了,朕只有省着錢還賬了!”趙昺嘆口氣道。
“不行,陛下已經很是節省了,若是再吃的不好,怎生受的了。臣妾還有些私房錢,陛下儘可拿去用,以後三餐亦由臣妾供給!”陳淑確是當了真,拉着小皇帝的手道。
“呵呵,還是姐姐疼朕,那朕就不客氣了,可是要餐餐都有吃的啊!”趙昺搓搓手,略帶興奮地道。
“沒有問題,臣妾現在每月有八千貫的月錢,少用些脂粉就夠陛下吃肉了!”陳淑認真地道。
“說定了,明日朕就去報瓊齋用膳!”趙昺也假戲真做,使勁點點頭道。
“嗯,我回去便吩咐膳房多做些肉食,這些日子陛下饞壞了吧?”看小皇帝答應的如此痛快,陳淑疑慮頓消,卻用憐惜的目光看着他道。
“是啊,這些日子朕於衆將在營中用膳,他們最低的都是都統,而朕的膳食費卻只能用統制的,看着他們餐餐魚肉不斷,朕當然饞了。”趙昺舔舔嘴脣言道。
“唉,陛下真是可憐!”陳淑長於將門之家,當然清楚統制和都統的膳食費之間的差距,而小皇帝卻是堅持了這麼多年未改自己立下的規矩,不禁嘆口氣道。
“良宵難尋,你不必與朕相比,自可肆意些!”趙昺向嬪妃們的綵棚看去,只見他們一會兒傳諭叫舞隊來演藝,一會兒喚市食盤架來消夜,於是歌呼競入,上樓進御,宮中有些閒錢的皆競相購買,售賣者得賞金銀珠寶無數,個個是喜笑顏開。
“陛下,宮中傳言,皆稱陛下正是因爲不滿皇后花費諸多舉辦燈會,纔開罪於吳家七公子,欲將其斬首的,是也不是?”陳淑卻沒有動,而是扭臉問道。
“其在國難之際,卻不知節儉,如此鋪張奢靡,難道朕不該生氣嗎?”趙昺看着陳淑天真無邪的眼神,及貼近自己的俏臉,竟生出股想親她一口的衝動,看衆目睽睽之下也只能笑笑反問道。
“也許皇后只是想討陛下的歡心,又不知此前的規矩,這才做了錯事的。”陳淑卻沒有踩上一腳,反而爲其辯解道。
“皇后是聰明人,她早就當知過了複選的程姑娘最後爲何沒有能入選,如今被立爲正宮,卻不知朕厭惡奢靡了嗎?”趙昺撇了眼在綵棚外肅立值守的程素言道。
“陛下從小鬼心眼就多,臣妾還以爲是陛下喜歡,纔會一力將程素革除,將妃位留給我的。”陳淑聽罷卻做出了另外的解讀,不滿地道。
“是朕堅持將你召進宮中不假,只不過是因爲朕小時候常受你欺負,如今爲了報仇罷了!”趙昺壞笑着道。
“虧我還一直惦念着陛下,原來卻是如此!”陳淑惡狠狠地道。
“噝……朕是自幼便惦記着你的美貌,爲了滿足這個邪念才堅持將你留下,並封爲貴妃的,這總成了吧!”趙昺沒想到陳淑會下‘黑手’,極力忍着痛陪着笑道。
“哼,這還差不多!”陳淑這才鬆了手,起身施了個禮飄然而去了。
“這瘋丫頭,真下的去手!”趙昺揉揉被擰的生疼的大腿根嘟囔道,可心中卻是美滋滋的,其實在他心裡只有和陳淑在一起,才覺得有些談戀愛的意思,這也算是給自己些心靈上的安慰吧!
“真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趙昺側身的功夫,餘光正看到仍然跪於宮門前的吳碩,想想數十斤的重枷套在脖子上是個什麼滋味,再強壯的人被枷上一天一夜也會覺得生不如死。而一向嬌生慣養的吳碩此刻已經癱在了地上,估計不死也丟了半條命了,可吳曦對於在自己眼皮底下受罪的哥哥,起碼臉上併爲表現出痛心,更未向自己求情,仍然在樓上談笑風生,使得趙昺更覺看不透。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時樓下又突然傳來一陣山呼聲,趙昺探身向下望去,只見此次卻非是教坊司或是樂伎們鼓動起來的,而是幾位重臣在樓下向上施禮。
“衆位卿家平身,與朕同樂!”山呼聲此起彼伏,趙昺站起身走到城樓邊擡手高聲道,但是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被淹沒,而此時不僅是百姓們在高呼,值守的官兵們也在振臂高呼,彷彿自己也享受到了與小皇帝在樓上賞燈的恩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