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並沒有讓大家背鍋的意思,讓衆人心中大定,但是如何應對此事,他們還是不敢妄言。畢竟事情牽扯麪太廣,陛下又沒有表明處置‘學亂’的態度,讓他們也無法因事施策。而一旦處置失當,即便陛下不會追究,可洶洶之勢下,誰也不知道結果會走向何方。
趙昺看看衆人皆沉默不語,也清楚他們的心思,因爲每次學亂都會引發朝廷動盪,而宰執處理學亂也是愈加謹慎。而大宋朝之所以學亂不斷,也是右文政策的必然結果。宋代興學使得官學學生的地位大大提高,學生人數空前增多,官學生特別是太學生不可避免的成爲一股強大的政治勢力。
但是以趙昺所知兩宋時代的學亂還是大有不同的,其議政風氣也是有所轉變的。在北宋時期,士子們大多遊離於政府之外,以獨立的口吻鍼砭時弊,臧否人物,太學生上書也只是單純的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隨着宋朝內憂外患的不斷加重,年輕的太學生們終於按捺不住了。
徽宗年間,蔡京復掌朝政而斥逐張商英之時,太學諸生就上書訴其冤;何執中取代蔡京而爲相時,太學生中亦有詣闕上書言事者。但此時的議政主要通過上書來實現,但大多都不成功,難以形成真正的影響。然而外族的入侵令太學生們奮而起立,開始了中外歷史上有名的一次大規模伏闕上書之事。
太學生在欽宗即位時就上書指斥蔡京、樑師成、李彥、朱勔、王黼及童貫爲六賊,力陳其罪。靖康元年,金兵一路勢如破竹,迅速侵入中原幷包圍了汴京。在此形勢之下,欽宗聽信宰相李邦彥之言,罷免种師道及李綱,商議議和之事。
陳東等三百名太學生聽聞此事,遂至宣德門外遞上請願書,要求罷免宰相李邦彥,重新起用李綱及种師道。學生的和行爲,贏得了京師民衆的同情與支持,而後竟“軍民不期而集者數萬”。太學生通過學生運動的方式來干預政治,這令議政運動迅速達到高潮。
憤怒的學生與羣衆用瓦片擊打退朝而出的宰相李邦彥,“邦彥疾驅得免”。皇帝派出的內待就無此幸運。被“而磔之”。欽宗在宮內搖擺於武裝鎮壓與服軟從衆之間,在聽說宣德樓前廣場上禁軍已與請願羣衆接觸而退回後,欽宗急召李綱及种師道,並授予他們官職,請願羣衆方纔漸漸散去。
陳東所領導的太學生以上書請願的方式取得了成功,他開以學生運動干預政治之先河,成爲後世景仰的榜樣。在此之後的兩宋易代之際,更是不斷的有太學生上書論事,宋廷大多采取了優容的態度。到了孝宗時期,南宋因隆興和議的簽訂而漸漸安定下來。
基於形勢,隆興二年,朝廷以黃榜禁太學生伏闕。這是朝廷第一次明文禁止太學生伏闕,而太學生用行動回答了這個詔令。就在黃榜公佈的當日,太學生張觀等七十二人伏闕上書,要求斬宰相湯思退等人,並召用陳康伯、胡銓,以濟大計,學生的議政活動開始在朝廷的禁止下繼續發展。
但趙昺認爲這也是學亂的轉折點,南宋中葉之後,經濟日趨繁榮,社會中享樂風氣開始流行,而不少太學生也於此時開始或輾轉下僚,或往來於官宦之家。此時的太學生們已經喪失獨立之意識,廟堂之上的口吻愈來愈重,臧否人物之外也關注抽象的政治原則和具體的政治措施,在這種糾革中他們甚至參與了黨爭。
南宋太學生干政趨於經常化,幾乎每次大的政治風波都有太學生介入其間,卷人者的人數也頗可觀。而他們身份地位加之社會風氣的變化使很多太學生對挽救民族危亡不再感興趣,報國雪恥的夢想逐漸泯滅。伏闕上書更多的是關注自身小利的得失,以致行動缺乏理性,及至無理取鬧,敗壞了太學的聲譽,更爲史家所詬病,性質隱然轉向。
當然,上書言事的影響力還要取決於兩種因素。首先是政治生態的影響,尤其是高宗朝,君主政體愈加獨裁,處死了陳東,開了大宋不殺士大夫的先河。其又和秦檜君相聯手,採取了兩種高壓措施:一是把知名的政治反對派,以及有反對派嫌疑的士大夫官僚,全部驅逐出朝廷;二是建立起被後代史家稱爲“前現代的思想統治手段”,完全不讓你說話。
這種高壓政策,導致了兩個嚴重後果:一是絕大多數的士子都不再參與政治討論;一是體制內官僚道德普遍淪喪。在這種情勢下,儘管還有太學生上書言事者,但其針對性就相當有限,只能就那些沒有政治敏感性的枝節問題隔靴搔癢。
即便如此,‘公論一鳴,兩學雷動,天子虛己以聽之,宰相俯首而信之’的效果,也助長了太學生的虛榮心。而有些執政大臣也看出太學生的這點弱點,便學會了通過太學生左右輿論的策略,使他們成爲黨同伐異的工具。所以現下形勢下,趙昺以爲太學生已經變了味兒的干政,並不是只有利沒有弊,只有功沒有過的。
趙昺來自於現代,當然對於這種羣衆運動有着不同的解讀,而伏闕上疏一直被作爲反抗暴政,追求自由和正義的手段,所以他並不反感。且伏闕諫諍體現着士人對於心目中公理的持守,身居高位的士大夫把據理力爭看作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將對皇帝的過失進行勸諫是臣子的本分。
不過有時屁股還是會決定腦袋的,士人們不惜以死抗爭,以成全自己的名節。但也反應出他們認爲禮制與公理要高於皇帝的權勢,並不認爲皇帝的權威是絕對的。這就威脅到了趙昺的地位。當然,他也明白伏闕諫諍作爲士人羣體的一種勸諫方式,並不會從根本上否定皇帝的存在。
因此,伏闕諫諍這種抗爭對皇帝的地位影響有限,不過士人羣體對國家政治走勢的積極干預,還是使得皇帝任意而爲的傾向在一定程度上被弱化,權力受到限制。可是這樣也讓嚐到權力帶來甜頭的趙昺覺得受到了挑戰,而心裡自然也會有那麼一絲絲的不舒服。畢竟兩世爲人當回皇帝,不能好好享受下權力帶來的快感還是很遺憾的,尤其是這種與正義無關的學亂……
趙昺掃視了在場的幾位宰執,眼下文天祥正在從川蜀趕回的路上,陸秀夫身爲宰相不會輕易提出處置意見,以免喪失了迴旋的餘地;劉黻和應節嚴已經準備在年底致仕,自然也要爲自己的名聲着想,讓自己晚節不保;鄧光薦身爲御史臺之首,若是提出採取強硬手段打壓太學生也會被人彈劾,受到士人們的唾棄;剩下的只有江璆和王應麟兩人,他們也不敢妄言,畢竟要爲以後執政留下斡旋的空間。
“朕以爲太學生提出的諫議盡是無稽之談,不可能滿足他們的要求,若是不聽勸住,可以動用……”趙昺看看大家都有難處,那麼只有自己做惡人了。而當下臨安城內外佈置了三個旅的御前護軍,這是一支絕對忠誠自己的武裝力量,完全可以控制局勢。
“陛下,臣以爲可以再行勸阻,非萬不得已不可!”應節嚴不等皇帝‘動兵’兩個字出口,打斷了他的話。
“陛下,應相所言不錯,現在正是我朝與蒙元和議關鍵時刻,一旦朝廷手段過激,恐生變故,爲敵所乘。”劉黻暗自捏了把汗,剛剛若是陛下說出結果,便再難以從中周旋,幸好應節嚴出言打斷,沒有讓事情走向極端。
“太學生所提諫議,可以說條條針對於朕,摘指新政,阻撓革新,甚至有與敵國暗通幽曲之嫌。他們攜衆自重,欲圖左右朝政,已經喪失了士人爲國爲君的理念,失去了入仕的資格。今日若不當機立斷,將來又會有人效仿之,今日若是低頭,日後朕的頭恐怕再也擡不起來了。”趙昺言道。
“陛下所言甚是,這些士子自視甚高,讀了些經史,就以爲可以運籌帷幄,指點江山了。卻不知是吃飽了撐的,就該將他們發配軍前,讓他們看看民間的疾苦,體會下沙場上的腥風血雨,便不會再胡言亂語!”江璆冷哼聲道,表明了自己支持皇帝的態度。
“江相勿要着惱,太學生們或是各地州府士子中的翹楚,或是在京官員的子弟,又或是即將出仕的官員。牽扯麪極光,可謂是觸一發而動全身,不僅朝野震動,舉國皆驚,朝堂之上也會人心惶恐。”劉黻接言道,“當前陛下北伐大勝,蒙元求和,萬衆歸心之際,且陛下亦欲重置朝廷格局,與民休養生息的關鍵時刻,不可因爲一時意氣,而使得大好形勢喪失。”
“嗯,劉相所言不錯,小不忍則亂大謀,而此次強力彈壓下學亂,確是治標不治本,依然無法避免日後此等事件的發生,還是要從長計議!”王應麟點點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