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振邦瘋了,還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曾太平此刻,覺得自己的大腦有些不夠用了。聶振邦上任伊始,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就是強勢。這個看起來,無毒無害的年輕人,骨子裡,卻有着那種世家子弟的狂傲,有着一種莫名的執拗和堅定。此人,心志之堅韌。性格之固執。曾太平是早有領教的。
可是,今天這是怎麼了。這才說了這麼一番話,聶振邦就這麼幹脆的服軟了?這種感覺,讓曾太平很不舒服。
可是,曾太平不得不承認,聶振邦此刻這一手,卻是打亂了他的計劃。在白酒行業合併重組的問題上。曾太平也看出來了。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思路。甚至,可以說,這完全是亂七八糟的在搞。
每一個酒廠,都有他各自不同的文化底蘊和釀造工藝和勾兌技巧。可以這麼說,這些東西,都堪稱是不傳之秘。
就比如五樑集團,一個幾百年老酒窖的產權糾紛,一直都在紛擾不休,爲此,省委、省政府以及省國資委,也多次參與了協調會議。可是,事情愈演愈烈,現在,已經是鬧得不可開交了。
如果合併的話,這裡面,牽扯的事情,將更加的複雜。曾太平也準備利用這次機會,打擊一下聶振邦。
如果聶振邦一如既往的堅持強硬態度。曾太平自然有下一步的手段和策略。可是,現在的感覺是,自己運用了全身的力氣,打出來的這一拳,卻如同是打在了棉花上。沒有半點反彈。就直接被消化了。
這種感覺,讓曾太平有些難以適應。甚至,有些難受。作爲一個磨礪多年的老幹部,曾太平很清楚。體制內的這些事情,別看現在是和顏悅色。指不定,下一步,在什麼地方等着你。
如履薄冰,這不僅僅是一句託辭。而是事實如此。隨時隨刻,都要防止對手在某一個角落,給出致命的一拳。
沉默了一下,曾太平卻是呵呵笑着道:“振邦省長,能這麼想。倒是顯得我有些多餘了。依我看,省內的工業格局,振邦省長,還是要從擴大規模。改進工藝水平和生產水平方面來考慮。我看,前段時間,天府市紅星廠的模式就很不錯嘛?一個頻臨倒閉的小廠。卻能起死回生,短短半年的時間就成爲全省乃至全國苯酚行業的龍頭企業,這很值得推廣嘛。”
掛下電話,聶振邦的臉上卻是帶着一絲淡然的微笑。此刻,這種讓曾太平吃癟的感覺,很好。很舒服。這就是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常跟自己描述的進退之道。
在體制內,一味的衝鋒,這不是可取之道。鋒芒畢露,這和國人中庸的傳統思想,是相悖的。國人,講究的是,進退有序、韜光養晦。一心求進的話,反而可能欲速則不達。
適當的退,卻是爲了下一步,更好的大步前進。這是一種方式。退,也不是沒有目的的退。沒有原則的退。
老爺子當年的這一番話,聶振邦以前,並不能徹底領會。可是,現在,經過多年的磨練,卻是真正的領會了這一句話裡面的內涵。此刻,運用起來,卻是有種通體舒泰的感覺。
想到這裡,聶振邦卻是拿起了電話,撥通了潘建章的號碼,電話一通,聶振邦直接道:“建章,你現在忙麼?不忙的話,過來一趟。”
話音一落下,電話那端,潘建章的語氣有些爲難道:“省長,秉義書記正好上來了。現在……”
一聽到劉秉義也上來了,聶振邦愣了一下,隨即道:“秉義上來了,正好,你們一起過來吧,有關工業改革的問題。我正好要和你商議一下,讓秉義同志跟着來。他是五樑市的市委書記,我正好也想聽聽他的意見。”
有了聶振邦的指示,不到三分鐘,潘建章和劉秉義一前一後,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兩人的辦公室,原本就只有幾步路的距離,三分鐘,這估計,潘建章還做了一番準備。
果然,這一次,兩人的手中都拿着筆記本。看樣子是準備做筆記了。這一幕,讓聶振邦也笑了起來。坐在了沙發上,對着潘建章和劉秉義道:“都坐吧。不是外人,在我這裡,無須這麼拘謹。”
等兩人都坐下之後,聶振邦這才正色道:“這一次,關於全省工業企業大改革大合併的問題。我也經過了一番仔細的考慮。從目前的局面來說,可以說是,譭譽參半。”
聶振邦這一番自我批評式的話語,讓潘建章和劉秉義都有些摸不準頭腦的感覺。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兩人都沒有搭話。這個時候,不管搭什麼話都是不合適的。
聶振邦也知道,兩人此刻的心態,不以爲意,笑着道:“不要覺得奇怪,在這個問題上,從花鋼的合併來看,這是有好處的。可是,特殊事物,特殊看待,首先,從花鋼來分析,全省,主要的重工業都集中在花鋼這部分。全省,其他地市的冶金行業水平並不強。和花鋼合併,這是利大於弊。這是好事。從這個事情上,使得我的頭腦有些昏了。沒有考慮其他產業的具體情況。事實證明。這一個經驗,在其他行業是行不通的。比如,白酒行業。”
話說到這裡,潘建章和劉秉義都知道聶振邦的意思了。兩人都有些吃驚,有些愕然,同時,也有些佩服。
聶省長這一番決心,有大毅力,大智慧啊。到了聶振邦這一層次,要主動承認錯誤,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體制內,不少官員落馬,事實上,不是因爲其他。就是因爲面子問題。明知道錯誤,可是,卻爲了面子,一意孤行,到最後,鬧得不可收拾。落寞退場。
潘建章沉吟了一下,卻是開口道:“省長,您清楚,這麼做對您的影響麼?”
聶振邦點了點頭,對於潘建章的這一番表態,很是滿意。在這種時候,潘建章還願意陪自己繼續錯誤下去,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潘建章此人對自己是忠心的。
擺了擺手,示意潘建章不要說話,聶振邦繼續道:“在這方面,我的確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錯誤,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承認錯誤的勇氣和決心。剛纔,曾書記給我打了電話,他隱晦的提了一下這個事情。我相信,如果,我不服軟的話,曾太平接下來,肯定會有一系列的舉措來攻擊我。”
這句話,讓劉秉義和潘建章又是一驚。沒有想到,這短短的半個小時時間內,書記和省長之間,就已經經歷瞭如此的交鋒。
聶振邦笑着道:“我很爽快的承認了這是決策失誤。曾太平很不高興,有力的拳頭,用盡了全力,卻打在了棉花上,相信,此刻,曾太平有些難過。”
說到這裡,聶振邦看着劉秉義道:“秉義同志,你是五樑市的一把手,五樑集團又是在你的轄區,曾經的蘆洲市也是五樑市的管轄範圍。你來談一談,你真實的想法。不要有任何的顧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劉秉義點了點頭,此刻,劉秉義卻是沒有了顧慮,話說到這個份上,聶省長的誠意,幾乎所有人都已經感受到了。醞釀了一下,劉秉義緩緩道:“省長,說實話,我對白酒業的整合,也是不同意的。白酒業,在我省,是支柱產業。全省,知名的酒類品牌,不下五個,相互之間,都是競爭的關係。而且,在每一個酒廠都發展良好的情況之下,整合,必然會遭到抵制。而且,整合之後,保留哪一個品牌,丟掉哪一個品牌,是側重發展,還是全面發展,都是問題。整合之後,帶來的,可能就不是優勢,而是內鬥了。所以……”
劉秉義的實話,並沒有讓聶振邦有任何的難堪,哈哈大笑着道:“你們呀,還是在擔心我,擔心我面子過不去呢。也罷,在這個事情上,我也明確的表個態。建章省長,在工業方面。下一階段,主要的精力,要轉移到拓展工業技術,提升工業附加值,提升產品競爭力這一個方面來。既然整合這一條路子行不通,我們就不走了。要充分尊重民意嘛。”
這句話,讓潘建章心中也是一喜,聶振邦這種敢作敢當的作風,卻也是感染了潘建章,如今,體制內,能夠和聶振邦這樣不怕丟面子的幹部,又有幾個,全國範圍來說,恐怕也是鳳毛麟角吧。跟着這樣的領導,自己不吃虧啊。
隨即,潘建章站了起來道:“省長,請您放心。我一定認真的做好工業技術改革方面的工作。”
話音剛落下,聶振邦的手機卻是響了起來,微笑着對潘建章和劉秉義揮手示意了一下,隨即接通電話道:“老婆,這個時候打電話,有事情麼?”
電話那端,楊安娜的聲音卻是傳了過來,有些爲難:“老公,有個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