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明文規定工資和級別是不能私下討論的,但是大家總忍不住互相探聽,唯恐自己吃虧。打工者的心情都是一樣的:面試的時候,生怕工資要高了,嚇跑公司;入職以後,又生怕之前的工資要低了,因爲同工不同酬而吃虧。其實,即便知道了又如何?這些落在紙上的東西,都是當初雙向選擇,雙方慎重決定的結果。
公司如果Pay高了,發現員工能力不足以匹配他的薪資,必然會在裁員的時候,先拿他開刀。Pay低的員工,往往是那些在求職過程中對自己的能力和價值缺乏自信的老實人,所以,知道了,不僅不能改變什麼,反而只會再次徒增自己的煩惱而已!
命苦不能怨父母,點背不能怨社會,不是嗎?大家都是必須爲自己行爲及其結果負責的成年人呀!
可惜,我等皆一介凡夫俗子,總是參不透職場的奧妙。
畢竟,在公司裡,作爲弱勢羣體的一線員工,不這樣,又能如何?
因此,作爲管理者,對一線員工來說,談公司願景、談個人理想,不如直接談工資實際。
餘琪上次幫總監統計員工信息的時候,就知道,納蘭蓉的工資和級別的確比其他的大區經理低了不少。她那時也很爲她感到委屈:如果因爲人家年輕就給較低的工資,那麼講究公平、能力、以結果爲導向的銷售團隊,又和普通老國企的論資排輩的理念有何區別呢?
她認爲這不應該是庫特公司的C&B(薪酬福利)文化。以她前世在庫特的工作經驗,還有在德智多年HR的經驗,她知道在歐美總部的一些理念經過一道道的轉達,再經過不同子公司分部所在地的管理者的理解後,被執行起來,就會產生不同的偏差。
當然,每個地方也有自己獨特的用工文化。
就像玩“傳聲”遊戲一樣,當參與遊戲的人越多,最後一個遊戲者報出聽到的內容,和第一個遊戲者傳播的內容相差越遠。因爲每一級傳播者都會加入自己的理解,使得傳播的內容慢慢地變了味兒。
所以,很多公司崇尚扁平化管理,希望減少企業管理者的資源在內耗方面的浪費。
這也是爲什麼現在很多在華外企中國區的HRDirector(人力資源總監)的直線彙報對象已經從中國區的GM或VP(總經理或總裁)轉變爲亞太區的HRVP(人力資源總裁)。
虛線彙報總經理的副作用就是,在人員配置方面,不能及時高效地配合在華的業務。遠在亞太的HRVP(人力資源總裁)往往會從傳統的用人角度考慮問題,而忽略了快速變化的中國市場的實際情況。
兵貴神速。這個道理企業在吸引、搶奪人才方面,也適用。
餘琪任由自己的思路亂飛,她考慮起庫特的HRDirector還是直線彙報給總經理的安排明智嗎?突然,她意識到她又在“替古人擔憂”了。這豈是她這個實習生該考慮的內容呀。
無論如何,現在納蘭蓉用訂單逼老闆就範的這步棋是走錯了。換誰,都不願意被自己的下屬架在刀子上呀。如果這次老闆妥協了,那麼以後要怎麼管理下屬呢?
再說,其他的同事如果也學樣呢?公司是不會開這個先河的。
其實,餘琪覺得她應該再有點耐心,用一個大訂單,給老闆一個主動、心甘情願地獎勵她的理由纔是。畢竟,和其他同齡的銷售相比,她現在的地位,已經無人可比了。
可是餘琪不是納蘭蓉,她又怎麼知道納蘭蓉沒有用過這個辦法呢?
以前有個前輩傳授給餘琪HR處理問題的訣竅就是:急事緩辦,緩事急辦。箇中絕妙,只可意會。所以,餘琪始終覺得納蘭蓉這次的行爲太過茹莽了。可是,她不是她,所以,無法體會納蘭蓉心中的委屈級數。
她前世做HR的時候,和上百個不同級別的員工做過離職面談。昔日的“戰友”選擇離開,除了外界拋出的職位和薪資的誘惑外,很多人萌生跳槽的念頭,只是單純地爲了面子。這個面子,包含了職位、薪水、級別這些客觀表明個人在老闆眼中個人價值的東西。
如果你不珍惜我,自然要去找個珍惜我的東家。這也是爲了尊嚴在戰鬥。
果然,看到納蘭蓉從總監辦公室裡摔門而出,餘琪知道,他們談崩了。
餘琪很想緩和他們的情緒,但是她沒有資格和立場前去說什麼。
西方有句諺語:不問是美德。
過了2天,總監讓餘琪定了張週五去北京的機票,並讓她通知所有北區的銷售週五下午3點在公司大會議室開會。總監特別強調務必保證每個人都接到通知。
一起去的還有人力資源總監黃穎。
聽說北京那裡的銷售都罷工了,銷售辦公室裡一個人也沒有。早上,大家一到銷售部,就這樣交頭接耳了。
餘琪知道,如果圖省事,羣發下郵件,到時那些不參加會議的銷售都會以沒看到郵件來搪塞。那麼總監到了北京,可能白去了。而且他們特意選了週五下午開會。餘琪感到脊背上一股寒意,他們是想大開殺戒麼?她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一般外企裁員,爲了避免影響在職員工的情緒,讓公司掌握控制事態的發展的主動權。都喜歡選擇週五下午,因爲接下去就是週末,想鬧事的員工,沒有觀衆,沒地方表演。另外,情緒激動的當事者經過2天的冷處理,也容易恢復理智,平靜下來。
整個週四的下午,餘琪打了50多通電話,把base在北京的所有銷售都通知了個遍。
北京因爲在皇城根兒,各大公司盤踞,所以公司必須在那裡設一個銷售辦公室。那裡沒有HR,也沒有Admin(行政),除了負責打掃衛生的阿姨,全是銷售。一切都靠銷售自制。因此,納蘭蓉在北京那些銷售心中的地位,不亞於上海總部的總經理。
也正是因爲這樣,在北京,上海總部一個耳目都沒有,連參與罷工到底有哪些員工都不清楚。這次如果不是北京的一個老客戶打銷售總監王軍的電話責問,北京公司怎麼可以全員外出。上海這裡還矇在鼓裡呢。
這個時候,GM(GeneralManager總經理)在自己那個佈置優雅的辦公室裡,對着自己的2位愛將王軍和黃穎大發雷霆。
他們都有些後悔,當初給納蘭蓉放權過多,沒料到一手培養起來的棋子,會倒戈;更後悔,沒有給她一個公平的級別。他們當初不是沒有討論過納蘭蓉的級別和工資問題,只是覺得每年給她的升職加薪幅度,都已經是公司C&B(CompensationandBenefit,員工薪資福利)的最高的比例了,也符合公司的員工發展Philosophy(理念,原則)。而且員工本人多年來一直也沒提出過異議。所以,王軍這次還是覺得納蘭蓉只是矯情,希望自己覺得欠了她一個人情。以不變應萬變,這次只要像以前一樣安撫下就好了。
前幾天她從辦公室摔門而出,王軍雖然被shock(震驚)了,但是還在等她調整心情,接受現實。因爲她終究是個成熟的大區經理,王軍相信她能處理好自己的心情。
再說了哪個走到這個位子的人,心裡沒委屈呢?!大家不都是打落了牙齒,往肚裡咽嗎?
萬萬沒料到納蘭蓉竟然做出這麼極端的事情。她難道不知道她這個衝動的行爲會連累她北區所有的下屬嗎?她怎麼會捨得置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不顧呢?
她難道不知道“出來混的,總要還的”嗎?如果傳出去,業內恐怕沒有哪家公司會接受她了。
遇到這種事情,唯有快刀斬亂麻。越拖,影響越惡劣,公司越難收拾。所以,王軍和黃穎商量好了,帶着公司的解聘書和公章過去,將挑事兒的刺頭“就地正法”。
3點鐘還沒到,所有的銷售都坐在北京辦公室的大會議室裡,安靜地等待着公司的決定。他們過慣了安逸的生活,有房有娃,都害怕突然失業,無法還銀行的各種貸款。從壓訂單的時候,有的人就已經開始在獵頭那裡留意新的工作機會了。
他們不敢違背女王的意旨,更不敢跟公司對着幹,否則傳出去,哪個公司還敢接手啊?可惜,每年的三季度都不是跳槽的好季節。所以,大家惴惴不安的一顆紅心,兩手準備着。希望今天公司能給自己指一條康莊大道。
王軍作爲銷售部的頭兒,責無旁貸的主持這場讓人難堪的會議,他一貫的演講風格就是以情動人:先和大家懷念了以前在北京一起做單的日子。
說得幾個北京的老銷售,甚至是小區經理都在一邊偷偷地流淚。
“我借用句歌詞‘其實不想走,其實我想留’。這應該就是大家現在的心聲吧?”王軍最後動情的說,“我也捨不得大家。恐怕現在你們有些人還在奇怪,爲什麼公司突然放假了對吧?這次事情,我們知道是因何而起的。所以,現在我宣佈下公司的決定:如果願意繼續留在自己的崗位上好好幹的,那麼現在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聯繫自己的客戶。第三季度,還有一個月不到了。完不成任務的同志,只有做PIP一條路(PerformanceImprovementPlan業績改進計劃:如果接受了公司改進計劃,簽字後,仍無法完成指標的銷售,只能因爲能力欠缺而主動辭職);如果是有話要對我,對HR說的,那麼就繼續留下來談。”
大家面面相覷,看看納蘭蓉,又看看王軍。猶豫了下,紛紛走出了會議室。
胳膊什麼時候能擰得過大腿呀。
到了最後,辦公室裡只留下了納蘭蓉和2個小區經理。納蘭蓉對他們笑笑說,“你們也出去工作吧。其實,我不該讓你們陪我一起趟這個渾水。你們的心意,我納蘭蓉,會記一輩子的。”說完,她扭過頭去,抽泣起來。
兩個小區經理出去後,王軍默默地把解聘書放在了納蘭蓉面前。
王軍和黃穎一起在等納蘭蓉整理自己的情緒,也在等她的決定。納蘭蓉看也沒看就在後面簽字了。
“鬧了這事以後,我就後悔了。可是開工沒有回頭箭。”納蘭蓉待情緒平復了說,“我上次去上海前,我就決定,如果王總還是像以前一樣敷衍我,回來我就辭職。可是回來的路上,我想到了我這些年對公司的付出,可是公司對我的態度。總之,我非常地寒心。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採取報復公司的行動。”
衝動是魔鬼!
她停下來,看了看王軍,又看了看黃穎,說,“我自從大學畢業就加入庫特,你們兩位是看着我一路成長過來的。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們給了我在庫特這個平臺,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臨走前,還給你們添麻煩,真是很抱歉。”
“還有王總,那天我離開你辦公室的態度很不好,請您原諒。”納蘭蓉真誠地向王軍道歉。
王軍坐在會議桌的對面,對她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了她的歉意。
“我理解你的心情。”黃穎邊說邊走到納蘭蓉的身邊,輕輕地壓在她的肩膀上,略帶傷感地說,“不患寡,而患不均。你這次的事情,我們HR也有疏忽。就像你說的,我是看着你成長起來的,現在讓你走,我也捨不得。可是,公司有公司的威嚴……”
“我知道,我知道……”納蘭蓉又委屈的哭了起來,她一手捂住嘴,一手拿起自己的那份解聘書離開了會議室。
“嗨,沒辭退過人的HR,就不是真正的HR。可我辭退了那麼多人後,還是很討厭這種場合啊。”黃穎傷感的感嘆着。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管好團隊,讓你爲難了。”王軍小心地賠不是。
“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除了你我,所有簽過字的人,都有責任。”黃穎客觀地說,她指的是納蘭蓉的那份(級別與薪資)調整建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