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禁衛軍整齊的排列在皇宮兩旁,雖靜止如蒼松,但氣勢卻恍如洪流。偉岸的宮門前,以曹操爲首的三公重臣率領百官,徐徐向正殿規步而去。
如今的三公之中,楊彪被罷免後,遠在冀州的袁紹則被策封爲太尉。而另一位司徒趙溫,生性懦弱謙和,對曹操百依百順,所以如今的許都朝政,皆是被司空曹操軍政一把抓。
曹昂低着頭規規矩矩的跟在百官之後,待行至殿前時,曹昂方一擡頭,卻正巧對上了前面荀彧的目光,只見荀彧微笑的額了額首,眼中全是鼓勵之色。曹昂不漏痕跡的衝他報以微笑,接着便隨着衆人解下腰間佩劍,脫下靴履,邁步走入殿內。
只見寬闊的正殿之內,殿高數丈,巨木爲柱,柱上雲龍雕琢,磨石鋪地,懸樑脊頂,端的是氣勢宏偉壯觀。曹昂因官職未至,只能侍立與殿門前,心中不由偷笑道:“看來老爹對這落魄皇帝還算夠意思,建了這麼一座大宮廷給他。”若是曹昂曾經見識過兩都的宮廷富麗,堂皇宏偉,只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只見百官各戴朝服衣冠,分品級而坐,年僅十六歲的劉協在一身黑色的冕服,冕冠的襯托下,穩穩的坐在御座之上。倒也頗有幾分氣勢。
在行過繁雜的拜君之禮後,只見劉協輕輕的正了正身體,稚嫩的臉頰上稍稍擺出了一副威嚴之色,對着下首的羣臣正色道:“前番袁術逆賊叛逆稱帝,朕本欲親自提兵征討,但得諸臣勸阻,言袁術不修德行,禍亂天下,已是衆矢之地。尚不須勞朕親駕車舟征討,故命曹愛卿掛帥平南,此次南征平叛逆賊,曹愛卿着實辛苦。如今袁賊棄壽春南逃,想必不久後必將自滅矣。”
話音落後,便見曹操面無表情的輕輕言道:“此乃臣分內之事。”須彌之間,整個大殿內再無半點聲響,劉協裝模作樣的說了一大通,卻是熱臉對着冷屁股,讓曹操一句話給打發了。一時之間,大殿之內的氣氛尷尬非常。
劉協輕輕的掃視了一圈盡皆垂首不語的百官一眼,面色微紅,接着強自笑道:“曹卿勞苦功高,日前所表衆等有功之臣,朕自當進行封賞,江山社稷,有衆卿鼎力扶持,朕百般放心!各部有功將士,就勞曹愛卿施賞犒勞吧。”
只見曹操依舊是淡淡言道:“臣遵旨!”接着又閉目不語,瞬時又是一片冷場,劉協看着對自己愛理不理的曹操,藏與袖中的雙手不由的使勁捏了一捏,接着笑道:“愛卿,前日荀侍中表奏,此次南征,愛卿之子曹昂功勳卓著,何不宣上,讓朕一見?”
直到此時,一直傲目淡然的曹操方纔第一次有了絲微笑,但也是讓人難以察覺,一閃即逝,只見曹操起身拱手道:“遵旨。”接着轉身輕輕的衝着殿旁的小黃門使了個眼色。
“宣——曹昂上殿!”只聽得小黃門尖細的嗓音徹響在空曠的大殿裡,殿邊矗立的曹昂聞言,隨即整了整衣冠,邁步走入殿內,三跪九叩,拜見天子。
劉協僵硬的笑了一笑,接着輕言道:“卿平身說話。”待曹昂起身後,劉協仔細的打量了半晌,接着笑道:“果然相貌非凡,聽聞卿此番平叛逆賊,先獻策保全江淮百姓民生,後又使計誅殺叛將紀靈。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卿不愧爲曹愛卿之子也!”
曹昂聞言只是小心的說道:“臣能得到陛下讚賞,着實惶恐之極,此番淮北之戰得勝,驅除逆賊袁術,當全賴陛下洪福,陛下聖明神武,我朝目前雖有小難,但根基深厚,只要陛下一如既往,親賢臣,遠小人,明機要,修德政,則我漢朝中興指日可待。”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劉協雖然歷經坎坷,但也只是個十六歲的青年,適才得曹操一陣冷遇,突然又被曹昂一陣馬屁風吹到天上,竟有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半晌後,只聽劉協宣道:“傳朕諭,曹昂南征叛逆,功勳卓著,封爲漢後將軍,金印紫綬,邑兩千擔,邑屬亭侯。”話音剛落,便見曹昂就要扣首拜謝,卻聽一聲輕咳,曹操突然起身,衝着劉協拜了一拜,淡然言道:“陛下,自古聖君之道,有功則賞,有罪則罰。功勳不定,賞罰不公,非爲明君所爲,陛下得承漢室大統,自當明斷秋毫,今曹昂功獻二策,將斬紀靈,陛下卻以亭侯待之,恐爲天下所不忿。願陛下思之。”
曹操這一番言語,除去其在場的幾個心腹之外,其餘人等,包括劉協,曹昂盡皆莫然。特別是劉協,心中不由暗罵老賊無恥,居然嫌自己給他兒子一個亭侯不夠大,簡直坐地起價。
但劉協跟曹操打了兩年多的交道,深知老賊此舉必有深意,隨即探問道:“既是不封亭侯,那便冊封曹昂爲一鄉侯如何?”曹操依舊是淡淡道:“兵逼淮水,救百姓於水火,功勞非鄉侯所抵。”
此時跪在地上的曹昂滿心疑問,不知道曹操打得什麼主意,但他依舊只是乖乖的低首不語,只想看看曹操最後到底給自己爭取個什麼。
劉協疑惑半晌,方輕言道:“既如此,就封曹昂一縣侯吧。”見曹操沒有反對,劉協暗中出了口氣,同時暗罵曹操無恥,接着小聲道:“既爲縣侯,那這屬邑之地就封在...”
“陛下!”只見重臣之中一人邁步而出,乃是侍中郗慮,“陛下,經臣查,如今縣侯邑地可封之處,庶不與濟,現下可封邑地之所,最佳之選,當爲冠軍縣。”
郗慮話音剛落,頓時間整個大殿盡皆鴉雀無聲,而劉協的臉色則是頓時青紫氾濫,好不駭人。殿中人中,唯有曹昂是一頭霧水,而曹操則是一臉漠然,顯然冠軍縣之舉是他事先佈置。
“郗侍中,冠軍縣乃是何處,閣下自當知曉!爲何竟有此說?”只聽一個厚重的聲音響徹大殿之內,一個面貌偉岸的中年男子起身喝道。郗慮見得此人,眉頭不由微皺道:“孔大夫,冠軍縣乃我大漢之地,有何異哉?”
說話之人正是將作大匠孔融,只見孔融聞言微怒道:“我朝四百餘年曾得冠軍縣爲屬邑者,唯有景桓侯一人爾!你可知道!”曹昂聞言腦中疑惑,景桓侯又是哪個蔥?
郗慮聞言嗤笑道:“孔文舉,你此言過於迂腐。莫非曾是景桓侯的屬地,就不可在封邑他人?我漢朝何時有過這種規矩?”
孔融剛要答話,便見一直閉目養神的執金吾賈詡突然輕言道:“霍去病乃是我大漢人傑,當年曾享有不世的功勳。只是時過境遷,如今冠軍縣乃無邑之地,分封他人也在情理之中...況且”賈詡打了頓,接着幽幽的看着孔融言道:“況且宣帝時,霍家曾發動政變,被移滅三族,如此,這冠軍縣分封他人又有何不可?”話音一落,只見孔融頓時語塞。
曹昂不知道什麼冠軍縣,景桓侯。但他在傻,還不至於不知道霍去病是誰吧?想到此處,曹昂猛然一身冷汗!莫非這冠軍縣在西漢時曾是霍去病的屬邑?
在細細琢磨一下,曹昂猛然驚覺,終於知道了曹操的意圖。霍去病乃是大漢軍神傳說,在漢民心中影響極重,這冠軍縣的食邑多少根本不重要,但是繼承了這位軍神邑地的人,在百姓心中的影響會有多大?冠軍縣侯這個名頭在漢民心中會有多響?曹昂不知道,但是他明白,這個分量絕對不低!
而且,封自己爲冠軍縣侯的意義可能尚還不至於此,曹操這是在向天下之民展現他曹家非是董卓,王莽篡越奪權之輩,而是仿霍光,伊尹之事,是爲了漢室中興而執掌軍政大權,是“情非得已”!如此,在百姓心中曹操的名譽將不再是權臣,而是漢朝的功臣!
想到此處,曹昂不由擡首看了看位列百官之首的曹操,這個便宜父親太厲害了!只不過是爲自己封個侯而已,就能弄出這麼多的花招。可是,自己一旦真的當上這後將軍,冠軍侯,只怕從今日起,他——曹昂,將與曹操一樣,立處於這亂世之中的風口浪尖!
“陛下,冠軍縣侯之封,正襯曹昂其功,可行。”曹操並沒有理會劉協飄忽不定的眼神,只是輕描淡寫的輕輕上奏道。在曹操表態後,只見整個大殿幾乎所有的官員皆是異口同聲道:“陛下,可封曹昂爲冠軍縣侯。”
只見劉協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他雙拳握的咯吱作響,怒視着跪與地上的曹昂,適才對他生出的一些好感頃刻間化爲烏有。“虛僞”劉協心中狠狠罵道。
雖然年幼,但作爲皇帝,自小便學習政事的劉協,自然知道這對於自己來說絲毫無所謂,卻對曹氏在民間的影響巨大,冠軍縣侯....劉協狠狠的咬了咬牙齒!但他不能反駁,他也沒有能力反駁。一臉冷然,不見喜怒的曹操,和那個一直低首不語的曹昂,看着這兩個性格差異懸殊,但卻是同一戰線的父子,劉協突然感覺自己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孤獨。
在沉默了片刻後,只聽大殿之中,一聲頗爲不甘,且夾雜着些許無奈的聲音道:“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