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秦夫人不歡而散後沒幾天, 容錦的賬戶上多了一大筆資金。容家雖然上千億的資產,但在容超沒有宣佈繼承權之前,容錦實際上並沒什麼錢, 有的那點都是自己辛苦賺來的。不過剛上千萬, 於她想要完成的夢想而言只是杯水車薪。對於容家家族內部的事情, 秦夫人未必清楚, 而容錦與周家的聯繫恐怕她壓根就不知道, 否則她九成九得歡天喜地促成這門婚事。與她反對的理由一樣,就算是她口口聲聲說最關心的兒子秦劭鋒的未來,出發點也只是出於家族發展壯大的抉擇。這是每個大家族發展至今的基礎和無奈。而像是京城秦家這樣的大家族, 是萬萬不會看上一個商人之女。無論容家再有錢,在大家族眼裡卻始終低人一等, 上不得檯面。
這一點在西方也類似。如同莎翁筆下的威尼斯商人, 因爲他是個市井商人, 還是個猶太人,再精明狡詐, 再財富萬貫,也是鬥不過所謂的紳士爵爺。
有些事情總是無關對錯。容錦在秦夫人攤牌的那一刻就意識到,許多僞裝其實毫無疑義。她想要擺脫過去,不再把頭髮染成誇張的顏色,不再化煙燻妝出門, 不再打扮成頹廢視覺系, 不再泡吧飆車逃學鬥毆, 努力讓自己變得成熟, 收斂了任性的臭脾氣。可是所謂的改頭換面, 並不能改變她父親愛錢愛女人,並不能改變她的出身, 也不能改變她的過去。她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到了一個尷尬的境地:別人不認可,自己不舒服。就好像強迫自己穿上一雙不合腳的鞋去奔跑,既要姿勢優美,又要敏捷如豹。明明覺得自己在努力做正確的事,爲什麼這麼痛苦呢?
難道自己生而揹負着罪惡,所以上天要變着法子折磨自己?想要在二次元玩出一番天地,卻屢屢被中傷,風波不斷;想要保護視作親人的井然,不僅搭上了自己一隻手,斷送了自己的二胡生涯,還毀了他的家;想要給容鯉家的溫暖,卻在他被父親逐出家門時無計可施;想要追逐自己的幸福,卻只能任人羞辱自己的出身和過往……
重生不過兩年,痛苦卻無窮無盡,彷彿要持續一生。重重壓力下,容錦突然麻木了。爲什麼要想那麼多呢?得不到的,那……就不要了吧。
等到達秦劭鋒指定的集訓地點時,容錦便是一臉麻木的樣子,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秦劭鋒的態度本就冷冰冰的,容錦一看就更無所謂了,拖着行李進了給自己安排的房間,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就躺下了。
集訓地點在偏市郊的小獨棟,一共三層,是秦劭鋒自己名下的一處房產,前陣子抽空裝修改造了下,作爲他戰隊的集訓地,應對今年神聖守護的半職業聯賽。他的家庭環境不可能讓他走上職業道路,趁着在大學玩上一把,畢業後就要收心繼承家業。
他會娶什麼樣的人呢?首先當然是世家出身,容貌美麗,知性高貴。有漂亮的學歷和履歷,與他攜手出席各大場合時風姿綽約,談吐高雅。躺在牀上看地板上流淌着冰冷的月光,容錦暗自苦笑。這些條件,有很多自己都做不到,就算經歷了重生這麼離奇的事情,也並不意味着心想事成。與其痛苦地追求不屬於自己的那些,不如趁早放手。這世上有多少段令人豔羨的愛情卻無疾而終,人生本就是由數不清的無可奈何構成的。很難說容錦來到這裡,心中到底抱有什麼樣的期待。那最後一絲神采,在看到秦劭鋒緊繃的脣和冰冷的臉時,也從容錦的雙眼消失殆盡了。
明天,睡醒後就是新的一天。從明天開始,也許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去愛的力氣了。這樣也好。省下力氣,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就讓這最後相處的時光成爲年少時最美好的記憶吧,由時間封存,成爲值得珍藏一生的奢侈品。
容錦釋然地閉上雙眼,一滴淚水卻從臉上滑落。
秦劭鋒戰隊主力一共6人,板凳隊員2人,再加一個容錦算是陪練。反正容錦覺得好好的隊伍中間加上自己怎麼都覺得有點怪怪的就是了,不過她心情低落又麻木,也顧不上多想。每天作息安排得很緊湊,晚上頭一捱到枕頭就能睡着。大年初五跑過來活受罪,自己多半是瘋了。
除了秦劭鋒強硬地把容錦叫過來卻整天冷冰冰,其他隊員都很友好。容錦左手受了傷,不過她本就是左手鼠標,對於神聖守護的操作影響不大,連續幾次秀狙擊技術把隊伍裡玩奶媽的活潑男生虐得哭爹叫娘。
雖然每天都很累,集訓的兩週卻是容錦重生以來最爲輕鬆的日子。不去考慮高考,人際交往,爭取獎學金,競選,演出,工作室,家族,井然,弟弟……放下了太多重擔,整個人好像輕飄飄得都能飛走。然而每天跟秦劭鋒擡頭不見低頭見,對上那雙冷冰冰的眸子,就什麼好心情都沒了。在她集中訓練的時候,總能感到有一道目光刺得她渾身不舒服,秦劭鋒偶爾環視衆人操作手法,輪到她時,噴到她脖子上的呼吸都像帶着冰碴,讓容錦渾身戰慄。同時卻又竊喜——能夠與他如此接近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別人的時候也這樣。容錦操作的時候左手鼠標控制視角和射擊,右手wsad四個鍵控制方向,周邊兩三個技能鍵便可以控制全部的英雄角色的大招或特殊技能。鍵位很簡單,玩家其實不需要像有些鍵盤網遊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所以神聖守護的高手很少有瘋狂暴力敲擊鍵盤的,容錦更是如此,雖然畫面中戰鬥激烈,實際操作不過輕點鼠標,鍵盤幾個鍵來回控制跑位和輸出而已。不知道的會錯以爲她只是在修改論文的標點和格式。一般容錦都是很放鬆地坐在桌邊,兩手搭在面前富有節奏感地換用不同角色擾亂對方輸出,衝擊對方陣型,最近她的主要任務都是這樣。可每每秦劭鋒來到她身後,兩手分別撐在她左右兩側的桌邊和椅背,像是半摟半抱的姿勢讓她非常彆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讓她想要靠近,有強烈的衝動想要順勢靠進他的懷裡,可理智上,她卻只能眨了眨酸澀的雙眼,屏住呼吸,裝作毫無所覺。
原來在一個不能去愛的人身邊是如此痛苦。容錦以爲自己足夠堅強可以若無其事地去面對他,然後切斷與他的羈絆,瀟灑地轉身離開。然而現實卻是那句以前感覺有點酸的歌詞:心痛得無法呼吸……麻辣個雞!
也許容錦內心糾結外表卻掩飾得太好,秦劭鋒似乎完全沒有覺察到她的不自然,反而壓低了身子,臉湊到她耳邊,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容錦盼望着他能說點什麼,可他只是一言不發地保持半摟半抱的姿勢。哪怕他冷冰冰地找茬都比現在這樣僵硬地渾身痠痛要好。
容錦一眼不眨地盯着屏幕,所以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秦劭鋒雖然散發着強烈的冰凍氣息,凝視她的雙眼卻如同燃燒的烈焰。
終於熬到了下午的訓練結束,容錦逃也似的衝進了廚房。原本負責戰隊成員們伙食的阿姨臨時有事,廚房留下了準備好的食材,都已洗淨切好,所以容錦自告奮勇地包攬了今天的晚飯。
上輩子過得辛苦,端盤子洗碗下廚房,發傳單地攤掃廁所,爲了維生她幾乎什麼都做過,區區做飯不在話下,而且味道也不錯。因而容錦還直播過幾次,所以聽說她要下廚,這幫二次元宅全票通過。進廚房前,趁着關門看了一眼秦劭鋒,不想正對上他那極具侵略性的目光,容錦飛速關門,沒控制住力道發出哐的一聲。然後背靠着門嘆了口氣,定了定神,開始做飯。
炒菜都比較快,放在最後。容錦先找到一口大燉鍋,準備把九成熟的骨頭湯多熬一會兒。大鍋很沉,從櫃子底下端出來剛要拿到水池清洗一下,容錦的左手突然沒了知覺。不鏽鋼大燉鍋砸在地上發出巨響。
幾乎是發出聲音的同時,有人衝進了廚房,從身後一把拉住她,四下檢查。
“容容、容容!有沒有哪裡受傷?!快告訴我!”
連日裡淡漠帶着冰碴的聲音此時因焦急而聲調陡然升高,而這聲音,容錦有信心絕對不會認錯。肩膀被緊緊抓住搖晃了兩下,容錦失神的雙眼漸漸聚焦,木然地擡起頭,看清了面前那張俊美的臉。此時那張臉上帶着少有的緊張,面頰因爲激動而微微泛紅,沒有了近日裡的冷漠和疏遠。
“我沒事。”容錦嗓子突然變得沙啞,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你沒事?”秦劭鋒的聲音帶着快要壓制不住的怒氣,周圍的溫度瞬間降到冰點以下。原本在門口往裡面看的幾顆腦袋察覺到不對勁迅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