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樑一飛來之前完全沒料到吳兵新會主動提履行賭約,其實也不準確。
考慮過,也許這次吳兵新放下姿態邀請他過去,談得十有七八就是賭約的問題。
只是,但凡按照常理來想,吳兵新此時肯定是不願意放棄三株口服液這個三株最支柱的品牌,口服液是三株核心品牌,放棄了這個品牌,就等於放棄了整個三株集團這麼多年來的積累。
就和放棄了中華鱉精,華強廠就等於距離關門不遠了一個道理,剩下的幾個小牌子,包括生命核能在一起加在一塊,也不如中華鱉精的一半。
再怎麼委曲求全,再怎麼忍辱負重,說到底,是爲了活下去,然後捲土重來,如果忍辱負重到把自己壓死了,委屈求全到折斷了,那就不是美德,而是腦子不好,成了個笑話。
勾踐要是臥薪嚐膽結果想不通把自己給氣死了,沒有後來的三千越甲吞吳,那臥薪嚐膽這個成語,弄不好就是個帶有濃重戲謔意味的反面詞。
來之前,樑一飛和吳三手考慮過,也許吳兵新會裝可憐認慫講好話,賴掉這個約;也許呢,會同樣賣可憐,最後拿出一個不重要的牌子來,避免三株口服液這個核心品牌的丟失。
可完全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來,交出三株口服液。
人的態度是可以看出來的,吳兵新這番話,絕對不是作僞---要驗證也十分簡單,答應下來,他要是裝的,立刻就下不了臺。
見樑一飛沉默不語,吳兵新大概誤會了樑一飛的想法,說:“老弟,其他問題你不要擔心,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這次三株聲譽上受了點打擊,裡面那點集體股份反而願意鬆手了。小劉……”
說着,對小劉點點頭。
“樑總,吳總之前做了兩件事,一個是獲得了集體所有方,也就是縣裡的授權,可以自由處置三株口服液這一塊牌子;另一個呢,我們派人去查了之前傳聞是因爲喝三株死亡的老漢事件,目前基本已經可以確定,這個老漢的死亡,和三株沒有任何關係,有確鑿證據,之後可以由我們來澄清或者上訴,如果您接手之後覺得有必要,也可以由您來做,我們把證據移交給您。”
小劉說着,拿起一邊的公文包,就要打開,說:“一些基本的法律文件已經起草完畢了,您是不是看一看,如果覺得哪裡不合適,我立刻回去修改?”
“嗯……等一等吧。”樑一飛終於開口了,微微皺着眉頭打斷了小劉。
“老弟,怎麼,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吳兵新說着,自嘲一笑,道:“你總不會是不放心我吧?我就算要玩什麼貓膩,也不至於用三株口服液來當籌碼,人家說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是,沒哪家爲了去套狼,真把孩子丟出去當誘餌的吧?”
“吳總,您這個……”樑一飛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說:“三株口服液,幾十個億的大牌子啊,您真得捨得?”
“我不捨得!”吳兵新說:“就是因爲不捨得,所以不能讓它毀在我手裡了,到了這個地步,全國那麼多做保健品的,我算是看明白了,要說有腦子有遠見的,也就你和宗卿厚,但是宗卿厚年紀大了,哇哈哈又是他的心肝肉,我把三株給他,他未必就會當寶貝。所以我給你,一來言而有信履行賭約;二來,老弟,我也沒別的要求,好好做這個品牌,好好對這些員工……”
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麼,道:“我知道你一直認爲三株隊伍太大太亂,以前我沒這方面意識,經過這件事,我也明白了過來。人員呢,我只留下了很小一部分,不多,都是能幹事的骨幹,就這樣,其中還有一大部分不願意搬家的,那就更少了,不會給你添負擔,你做什麼,都要人手不是嘛。”
“老哥,這個事,你得容我考慮幾天。”樑一飛說。
“那是當然,小劉啊,你把整理好得文件都給樑總,讓他帶回賓館慢慢看。”吳兵新說,“我現在還是虛的狠,就不多留你了,你回去慢慢看,有什麼藥改的,我們再改。”
“那好,吳總,你安心養病,不管最後什麼結果,你身體纔是第一位的嘛。”樑一飛從小劉手裡接過包,起身告辭。
小劉把樑一飛和吳三手送到了樓下,安排上了一輛專門接送他們倆的奔馳汽車,目送汽車離開醫院,然後才重新回到了病房。
進房間之後,小劉反手就關上了房門。
“走了?”吳兵新靠在牀頭,在看一張今天的人民日報。
就僅僅這一個‘看報’的小動作,就透露出和剛纔頗爲不同的氣質來:一個真正心灰意冷得人,怎麼會每天還堅持看報?
“走了,我親自送上的車。”小劉倒了一杯茶放在牀頭,然後說:“吳總,您說他會不會接受?畢竟現在三株的名聲有問題,接下來,等於是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吳兵新放心手中報紙,呵呵一笑,說:“燙手山芋當然沒人願意接,可如果是一盤燙手的紅燒肉呢?或者,再好一點,一塊燙手的黃金呢?三株口服液,這塊牌子價值就有幾十個億,又何止是黃金能衡量的?他今天既然有懷疑,就說明他還是想要的,等他看完所有的文件之後,最後一定會要。畢竟,我們真的沒有任何地方在坑他嘛,這麼好的一個牌子,還是白送的,他幹嘛不要?”
“也是。”小劉搖頭苦笑了一笑,道:“可我還是有些不甘心,吳總,這是您的心血啊,好不容易做到這麼大,堅持一下,挺過去這段,說不定就好了呢。”
“對,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想,只要挺過這段時間就好了,所以,他更會要。”吳兵新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又似乎如釋重負。
可問題是,他最大的靠山,那位領導其實之前已經跟他點明瞭兩件事:第一,接下來國家要大力整治保健品市場,三株口服液首當其衝,至於太陽神、中華鱉精、飛龍這些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掉,無非是嚴重程度而已;
第二呢,勸他趁機轉型。
放棄保健品,放棄三株口服液,吳兵新也十分心痛,但痛定思痛之下,這的確是目前唯一一條死裡求生的路,也是一條可以看得見更遠未來的路。
畢竟,三株集團丟得只是一個牌子,幾個根本沒有太大意義的‘專利’,一些離心離德又嚷嚷着要待遇的員工。
離開這些,三株的底子還在,一轉型,立刻就是一個新的龐然大物。
至於爲什麼給樑一飛,原因也很簡單。
賭約只是個藉口而已。
吳兵新不是傻子,任何人都不傻,才和樑一飛建立的賭約,結果三株就踩進了這麼大的坑,要說這裡面沒有樑一飛的‘功勞’,吳兵新絕對不會相信。
那就正好,讓他以爲撿了個天大的便宜好了。
到時候,三株口服液、他那個中華鱉精,新帳舊賬一起算,也讓這個年輕人明白明白,什麼叫做薑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