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間,臺上陳副市長話鋒突變,宴會廳裡衆人都是一愣。
這話說得肯定是沒錯的,可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說這句話的意義何在?非常的不合適!
說齊建軍是違法亂紀的犯罪份子?
這陳副市長可是齊建軍請過來的,就算兩人之間有什麼矛盾,也不至於當衆給他難堪吧?
還不等衆人反應過來,幾乎是臺上話音剛落,剛纔樑一飛坐的那一桌忽然出現了騷動:趙大軍帶來的兩個便衣警察驟然暴起發難,坐在樑一飛座位上的那人呢閃電般出手,一把按住何雲飛左手,直接扭到背後,整個人壓在了桌面上。
“操!”何雲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狂吼,右手剛有所動作,邊上已經衝過來另兩個警察,直接一個抱摔,用膝蓋頂着後心,雙手反剪後背咔嚓一聲上了手銬。
好端端的開業典禮,忽然變成了抓人,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起身離桌朝後退開,幾個女人的尖叫聲響起,杯碗盞碟落地的粉碎聲,人羣的騷動,現場一片混亂。
“什麼情況!”樑一飛一把拉住了趙大軍。
“上面交代的案子,何雲飛涉嫌殺人。把你叫出來,是怕傷到你。先不說,回頭跟你細聊。”趙大軍拍了拍樑一飛的胳膊,走進騷動的宴會廳,亮出警官證,大聲說:“警察抓捕嫌疑犯,與其他人無關,大家不要慌張,暫時不要離開!”
何雲飛帶來的三個手下正要有所動作,聽到這話,稍稍遲疑了一下。
就這麼一分神的功夫,各自身後又出現警察,乾脆利落的制服在地。
又是一陣不大不小的騷亂,擒住何雲飛的警察在他褲兜袖管裡一陣摸,摸出來一把手槍,又在何雲飛手下身上找到了匕首,通通放進了一個裝證物的塑料袋裡。
趙大軍只看了一眼證物,就徑直走到臺上,衝陳副市長伸出手,笑道:“陳市長,非常感謝,給你添麻煩了。”
“老趙啊,配合警方,也是我們的義務嘛。不過你們這麼光天化日的搞,影響多不好,我還得給你擦屁股。”陳副市長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領導多體諒,都是爲了工作嘛。”
“行你先走,我再留下來講幾句。”
趙大軍衝陳副市長敬了一個禮,轉身黑着臉一揮手,“把人押走!”
這時候才發現,在場的人當中,居然有十幾個警察,兩個押着一個,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宴會廳。
何雲飛髮型撒亂,衣服領口被撕開了一大片,踉踉蹌蹌的離開宴會廳,面色鐵青。
路過齊建軍身邊的時候,他忽然像是瘋了一樣,驟然掙脫,撲了過去。
可是雙手被反拷,身後又有兩個警察看押,他這個掙脫也僅僅在瞬間就被重新制服了,穿着中山裝的齊建軍甚至在原地沒有挪腳步。
“齊建軍,你好,你好得狠!”何雲飛雙眼血紅血紅的,咬牙切齒的說。
齊建軍不作迴應,只是重新整理了一下並沒有亂的衣衫,衝何雲飛嘆了口氣,然後笑着搖搖頭。
“帶走!”趙大軍一揮手。
……
場面重新安靜了下來,可是和之前的寧靜相比,宴會廳裡明顯瀰漫着一股凝重的氣氛。
在場的,有一大半都是濱海市的企業家,何雲飛是當地老牌的大老闆,當着大家的面被抓,給所有人帶來的心裡震撼都十分巨大。
何雲飛到底犯了什麼罪,現在還沒人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最早出來做買賣的這批人,也就是在場的這些人,誰敢講自己的屁股是完全乾淨的?
甚至包括樑一飛在內,沒人敢拍着胸脯講這樣的話。
兔死狐悲。
陳副市長繼續上臺講話,咳嗽了一聲,示意下面幾個準備鼓掌的隨員先不要鼓掌,拿過話筒,臉色有些沉重,但語氣呢,儘量的輕鬆一些,開口說:“各位在場的企業家同志們,剛纔抓捕何雲飛,是上級安排的任務,既然抓他,那他肯定是犯了罪……”
這話嚴格來說不太對,犯沒犯罪,最後只能法院說的算,抓他只能講他有犯罪嫌疑,不過陳副市長不是主管政法口的,這麼講也沒人會真去較真。
“大家也不要過度緊張,剛纔我說了,企業家也要遵紀守法,換句話講,任何人,任何行業,都一樣,遵紀守法,違法亂紀可不行。今天抓何雲飛,不是針對誰,更不是針對民營企業家,大家可以放心,改革開放的路線絕對不會動搖,我們市,保護支持民營企業發展的思路也不會變化。”
不說這話還好,這麼一說,反而讓人覺得有些欲蓋彌彰。
而且這麼大一個插曲之後,剩下來的人哪有心思聽領導講話,一個個心裡就跟貓爪子撓似的,巴不得立刻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樑一飛是相信陳副市長的話的,當然不會動搖,可是他現在也根本沒心思聽下去。
何雲飛這個人,跟自己談不上太深的交情,但也絕不是泛泛之交,在莫一山出現之前,雖然一個在濱海,一個在地方上的煤礦,雙方看似沒有什麼業務往來,可是兩個人有一種默契,很多方面他們兩相互搭一把手,對大家都有好處,乃至對濱海市民營企業的局面,都是有正面影響的。
江湖這個東西,對於廟堂它不存在,但對於實際的社會而言,它能起到很大的影響,尤其是地方上的民營企業家,少不了跟所謂的‘江湖人士’打交道。何雲飛在這一塊能鎮得住,樑一飛在商業方面是領頭羊,他們兩站穩了,濱海市民營企業這一塊,從內部,就不會亂到哪裡去。
從私交來說,何雲飛畢竟也是自己微末之時認識的朋友,那時候才接手嵐韻湖,任鵬想搗亂,何雲飛在其中是起到了一定的正面作用的。
總的來講,交情多於矛盾,合作多於衝突。
何雲飛也是大家的老朋友了。
“樑一飛同志……”
正琢磨着找個機會偷偷的開溜,趕緊找趙大軍打聽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忽然臺上陳副市長就點了自己的名字。
樑一飛和陳副市長是認識的,見過幾面,沒那麼熟,被點到名,擡頭微微一愣。
這種時候,他媽叫我幹嘛!
“陳市長。”樑一飛笑着起身點點頭。
“來來來,你上來。”陳副市長笑着招招手。
樑一飛也不知道他要幹嘛,上了臺,陳副市長跟用力的握了握手,對臺下說:“樑老闆大家都認識,知名度大概比我還高,我就不介紹了啊。他是咱們市民營企業家的領頭羊,不光會做生意,更懂企業家的社會責任。雖然以前犯過錯誤,可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像這樣的企業家,我們怎麼能不支持,怎麼會不支持,依我看,不光要支持,還要大力支持!大家也看到了,這幾年樑老闆的企業蒸蒸日上,不但實現了個人價值,也爲我們市的發展帶來了巨大的促進!”
樑一飛明白了,這是拿自己當正面典型,安定人心。
“樑老闆,你給大家講幾句。”陳副市長把話筒遞給樑一飛。
樑一飛接過話筒,腦子稍微有點發懵。
講什麼呢,這時候有什麼好講的呢,安定人心,這種事不是自己一個企業家能做到的,自己一個企業家,也不該去做這樣的工作。
何雲飛和自己什麼關係,在場的人大多都清楚,現在讓自己拿着話筒,在何雲飛被抓走之後,批判他一番,然後講一些安定團結的話語?
“領導,企業家遵紀守法這是當然的,我也一直在這麼要求自己,當初才做生意,我就提出了企業家要有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樑一飛這時候沒必要再裝什麼小白兔了,這兩個大詞兒就是他首倡的,先拿出來把帽子戴穩了,然後才認真的問:“陳市長,何雲飛到底是做了什麼事啊?”
說着,目光朝臺下一掃,道:“他是咱們市的老牌企業家了,不瞞您說,這麼多年下來,咱們很多人都跟他打過交道,有私交不錯的,有業務往來的,他這麼一出事,我們這些人肯定不放心啊。”
這是大實話,也講出了在場大多數企業家的心聲。
陳副市長看了樑一飛一眼,想了想,點點頭,說:“你這個擔心我理解,不過呢,是多餘的擔心。”說着,也看向臺下,說:“大家可以放心,何雲飛是何雲飛,別人是別人,跟何雲飛有來往、做買賣,只要合法,都不會有問題。”
說着,笑了笑,道:“說起來,樑老闆、齊老闆,和何雲飛一樣,都是改造後釋放人員,可是,何雲飛有問題,而樑老闆、齊老闆,卻是優秀企業家代表,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嘛。”
齊建軍在一邊微笑着點頭。
會開到這個份上,已經沒人有心思再關心什麼建軍建築工程公司了,再朝後繼續,顯然也沒什麼意思,大家都尷尬,草草結束。
臨走到大門口,齊建軍先把陳副市長送上車,然後來到樑一飛車邊,玩搖搖敲了敲車窗。
車窗搖開,露出樑一飛的臉。
“樑老闆,生意歸生意,以後咱們多多合作。”齊建軍笑着伸出手。
樑一飛看着他的手,卻沒伸手,淡淡的說:“齊總,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上的事,能賺錢的當然可以合作,只是和你合作,我怕被人罵。”
說完,搖上車窗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