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心學習,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放心,我這邊一切都好。行,那我先掛了。”
掛了電話,顧文明滿臉的疲憊,對宿舍樓管理電話的門衛大爺說:“大爺,還是老樣子,我月底結電話費。”
老大爺嘿嘿一笑:“顧老師,不是我老頭子貪財,電話費也不是落到我口袋,不過你現在停職,最後也不知道學校到底怎麼處理,要不還是……呵呵,咱們按次吧,您說您賺這麼多錢,也不缺這三瓜兩棗。您要是另謀高就了,這錢就得我老頭子自己貼,我也不容易您看是吧。”
看門大爺這麼說,搞得就像他會賴賬似的,周圍來來往往的還有同事,顧文明從脖子根到臉蛋刷一下就紅了,火辣辣的。
低着頭從兜裡翻出來六塊八毛錢塞過去,頭也不回就朝自己的宿舍快步走去。
這幾天,大約是他這半年多來,身體上最輕鬆的幾天。
不用上課,不用科研,不用夜校,也不用去帶家教,每天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可他的心卻從來沒有這麼累過,一夜接着一夜的失眠,尤其是一到夜深人靜,腦子裡就像煮開的開水一樣沸騰着!
一週之前,校黨委、校風紀委、英語系,三方同時收到了舉報信,舉報他在外面代課,舉報信內容十分詳實,連學生的住址、上課時間都一清二楚。
學校找他談了次話,目前的暫時的處理決定是:入黨考察期無限推遲,停職,看後續表現。
外面的課必須斷掉,否則直接開除公職。
那天他從校黨委辦公室出來之後,整個人都懵了,連外面下雨都不知道,魂不守舍的走回宿舍,渾身溼透。
之後就一直在發低燒!
他不知道是誰寫的舉報信,但他恨不得殺了寫舉報信的人。
更現實的問題也逼到了眼前:錢!
一直冷戰的老婆終於主動來電話了。
要錢。
她在餐館服務生的工作被一個本地黑人頂了!
老婆在電話裡泣不成聲,又難過又委屈,哭哭啼啼的說,不僱黑人算是種族歧視,那辭退黃種人算什麼?這不是明擺着欺負我們中國人嘛!
再委屈,哭了之後,該面對的問題一樣不少:房租要交,下學期學費也是一大筆錢。
顧文明手頭攢了兩千多塊錢全兌成了美金先給老婆匯過去,應付了房租,學費卻沒着落。
這幾天,他沒上班,一直在到處借錢,真真切切的體驗到了什麼叫做人情冷暖!
以前的同事、同學、朋友,聽說他被停職之後,見到他就像看到瘟疫似的,避之不及,唯恐沾上這個麻煩。
厚道點的還敷衍兩句,什麼老婆管的嚴、手頭沒錢之類的;
有的人乾脆直接尖酸刻薄的說‘呦顧老師您可別拿我們窮人開玩笑,你一個月都能賺一千塊錢,老婆都有錢出國,您還能缺錢啊。’
也不是沒有真正關心他的。
可說實話,這年頭有點錢的,不敢說是壞人,至少都不是老實巴交的。
老實人拿死工資,賺錢難,都不容易,看到那幾個窮親戚、混的不如意的大學同學,家裡條件比自己還差,顧文明又張不開這個嘴。
就這幾天,爲了錢,他愁得頭髮白了一片!
還有學校這邊,到底後續怎麼處理,顧文明心裡也是一點兒底都沒有。
他是年輕老師,沒來歷沒背景,在學校想朝上爬,只有積極表現;可積極表現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是遭人嫉妒,不出事則已,出了事,有一大堆人等着落井下石看他笑話。
他這邊難成這樣樣子,連死得心都快有,可老婆那邊,關於停職的事,他一個字都不敢提。
不但不能提,反而要用一副很輕鬆的語氣,安慰老婆,說自己代課、賺外快錢來得快,你別擔心一切有我什麼的。
不光因爲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心和擔當。
這一份承諾,即是壓力,也是支撐他還能挺得下去的動力!
但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顧文明就會一次又一次的問自己,這到底要怎麼挺?!
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失眠!
房間裡沒開燈,黑洞洞的,顧文明睜着兩隻佈滿血絲的眼睛,失神的望着天花板。
……
……
“大爺,您辛苦了,拿去買包煙。麻煩您幫我叫下顧老師。”
教師宿舍樓門口不給進,樑一飛塞了十塊錢給看門大爺,大爺臉上頓時就笑得開了花,顛顛兒的一溜小跑進了走廊。
沒一會,老頭子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頹廢的男人。
樑一飛眉頭微微一皺,這才幾天,那個神采飛揚的大學老師,怎麼就變成這樣一副模樣?
不邋遢,要說外表,和當初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差別不大,無非是臉色白了點,頭髮亂了點,可是整個人的精神氣有天壤之別!
當初見面,何等意氣風發?此時再看,宛如行屍走肉!
“小樑啊,有事嗎?”顧文明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對樑一飛這個人,他還是很欣賞的。
只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再欣賞,也沒法沖淡他目前的負面心情。
樑一飛說:“顧老師,我想和你聊聊。”
“我今天不太舒服……”
樑一飛打斷了顧文明,擡起頭,平靜的說:“是舉報信的事。”
……
半個小時之後。
濱海市省科大對面的這家‘苑香咖啡廳’有好幾十年的歷史,經歷了私營、公私合營、國營、再次私營的歷史。
在90年代中後期,改成了全市第一家麥當勞。
坐在靠窗的位置,顧文明又再次‘活’了過來!
被怒火激活了!
咖啡廳裡的背景音樂,是89年大陸歌手的千百惠的《走過咖啡屋》,歡快而甜美,可顧文明的眼睛裡,卻閃動着野獸一樣的光芒,似乎隨時可能擇人而噬!
要是眼神能吃人,樑一飛現在已經屍骨無存!
他想過了一切可能性,怎麼都沒想到,那封舉報信竟然是這個狗屁原因!
“顧老師,他們兩就在門口,如果需要,我讓他們進來先跟你道個歉。”樑一飛說。
“我不想見他們!”
顧文明用和知識分子儒雅外表完全不同的粗暴,用力的揮了揮手,額頭上青筋都要爆出來了,紅着眼,死死盯着樑一飛,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樑一飛,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不出所料,樑一飛把事實原委全盤托出之後,顧文明把賬算到了他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