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玟茹拒絕的乾脆利落,一點兒餘地都不留,劉莉莉俏臉一黑,頓時就準備發作。
說到底,那首春天的故事要是上不了春晚,王革成也好,文工團也罷,都沒什麼實際性的損失,真正倒黴的是她:原本看得見摸得着的大好前途立刻就沒了。
當然,這大好前途,歸根結底,也不是她自己努力得來,從道理上講更不該屬於她,可是屁股決定腦袋,人想問題的出發點往往都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是非對錯,只有事不關己,才能舉起大旗,超脫物外的談什麼公道。
王革成衝劉莉莉使了個眼色,搶先說:“小祁啊,你也別把話說死嘛,咱們都是老同事、老同志了,有什麼不好講的,你要是有什麼條件,可以提嘛。”
說着,看了看眼前的浪琴海歌舞廳,若有深意得講:“你是藝術家,哪能總留在這個地方虛度青春,我看你一晚上也賺不到多少錢,不如……”
“王團長,你是說給錢?”祁玟茹又一次冷冰冰的打斷了王革成的話。
“可以商量啊!”王革成說。
祁玟茹的嘴角浮現出一抹淡淡譏諷弧度。
她性格相對內斂,和周雲晴走得兩個極端,後者由於出身差、極度的想要把握住一切機會,往往心裡有一分的話,都要變成法子表達出十分來,因爲對於她而言,沒有多少機會可以錯過,當有機會在眼前的時候,會拼盡一切機會把握住;而祁玟茹則恰恰相反,心裡驚濤駭浪,思緒萬千,情緒再怎麼變化,表面上,也始終是一副清淡模樣,十分的心思,往往嘴上一分都不提。
前者追求共鳴,後者善於表達。
在樑一飛面前祁玟茹是這樣,在文工團受到不公正待遇,祁玟茹也是這樣,可今天,看到王革成和劉莉莉兩人追上門來逼迫,她忽然就覺得不想再忍,語氣譏諷的問:“王團長,你能給我多少錢?”
祁玟茹忽然的變化,讓王革成一愣。
“浪琴海的收入的確不如嵐韻湖,可能還沒有那邊的十分之一,不過,比文工團的工資還是要高一些,我自己生活足夠了。”祁玟茹說。
這話意思就很明顯了,王革成出錢,能出多少錢?能比嵐韻湖歌舞廳的收入還高?她當初能離開嵐韻湖,現在也就壓根不會因爲王革成給的這點錢妥協。
“小祁,你這樣說,那未免太不顧大局了吧。”王革成的臉沉了下來,說:“上級領導已經決定了,這首歌必須要上,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祁玟茹冷笑說:“既然這樣,我可以去唱。”
“你想得美!你算個什麼東西啊!你唱!”劉莉莉終於忍不住發作起來。
祁玟茹依舊沒有搭理她,“王團長,什麼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等。”王革成沒了之前的好脾氣,直接起身攔住了她,低聲說:“小祁,我勸你想清楚,現在你雖然不在文工團,可不代表我管不到你。浪琴海的孫老闆跟我們團是合作關係,你不會不知道吧?”
祁玟茹眉頭終於皺了起來,浪琴海的老闆和文工團何止是合作關係,實際上最早就是從文工團出去的,和文工團之間,不光是業務上,很多方面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當初來浪琴海,也是因爲這層關係。
可如果王革成給孫老闆施壓,她還能不能留在浪琴海唱歌,那就很不好說了。
“呦,王團長,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啊?剛纔聽服務員說你來了,我還不信呢。”說曹操曹操就到,浪琴海的老闆孫平拿着大哥大出現在一邊,胖乎乎的臉上滿臉是笑。
王革成看到孫平,也是滿臉笑容,說:“小孫啊,你這幾年可是風生水起,大忙人一個,我就是來找小祁有點事,哪好意思耽誤你時間啊。”
“瞧您這話說的!到了什麼時候,我都是您的兵,您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孫平看了看祁玟茹,發現氣氛不太對,說:“這樣團長,你們先談,談好了我做東,咱們出去吃宵夜?”
“你別走,來的正好,現在小祁不是文工團的人我管不到嘍,她是你的員工,你這個老闆也評評理,幫我做做她思想工作?”王革成說。
孫平看了眼祁玟茹,說:“團長,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不好說,來來來都坐。”
祁玟茹能不給王革成面子,但是孫平是她老闆,對她還算挺照顧的,孫平的面子不能當場駁了,只能再次落座。
王革成添油加醋的把情況講清楚,然後問孫平:“小孫啊,你也是團裡出來的,你說說,個人重要還是集體重要?”
雖然王革成的描述幾乎把是非完全顛倒,可是從體制裡走出來的孫平,還是聽出來了實情。
說白了,就是團裡要拿祁玟茹自己的勞動成果,王革成要把這首歌拿去培養‘聽話’的下級。
孫平心裡罵了一句‘操你大爺’,心想老子就是因爲受不了團裡的氣,才自己下海,你問我集體重要還是個人重要?你他媽說呢?!
老子當年被社會上那幫混混追着打得時候,集體在哪?
祁玟茹是什麼人,孫平太清楚了,一心搞業務,從來不跟人玩什麼心眼,也不屑玩,傲氣的很,哪裡會像王革成說得那麼不堪?
心裡已經判明瞭是非,可是臉上還是掛着笑,嘴上說:“哦,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呢,都是自己人,團長你別生氣,有什麼好商量,多做做小祁的思想工作嘛。”
沒辦法,不這麼說不行,浪琴海可不是嵐韻湖,他孫平也不是樑一飛,想在社會上混,哪方面的關係都不能得罪,就不說浪琴海和文工團的業務往來了,光是人脈這一塊,王革成作爲文工團團長,能幫他結交很多能‘真正管事’的人,他雖然不至於怕王革成,但爲了祁玟茹去得罪王革成,沒必要。
善惡是非是一回事,利益選擇又是另外一回事。
說着話,在桌子下面用腳尖,輕輕的碰了一下祁玟茹,讓她表個態。
一首歌而已,就算她不給王革成,以她現在的情況,文工團也不可能推薦她去唱,何必得罪人呢?
可祁玟茹卻板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道理她是明白的,懂得不比孫平少,她也清楚,歌再好,沒組織支持,沒人捧,照樣紅不了,全國嗓子好的女歌手那麼多,可真正火了的能有幾個?
但是不知道怎麼的,她今天胸中就是憋着一股氣!
自從周雲晴那次探病至今,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迷,現在所有的負面情緒,都集中在了一起。
憑什麼?!
憑什麼什麼人都能來搶我的東西!
見她不表態,王革成打起了官腔,說:“這首歌不僅僅是一個文藝作品,它關係到我們團的整體工作,關係到全省文藝事業的發展,如果有人一己之私,拖累了我們全團的工作,全省文藝事業的腳步,我這個文工團團長不會坐視不管。小孫,這樣沒有大局觀的人,我建議你也不能再用了。”
孫平趕緊打圓場:“團長,都是自己同志嘛。”一邊忙給祁玟茹使眼色。
就在此時,卡座邊上忽然冒出來兩個人,領頭的那個大咧咧的在祁玟茹身邊坐下了。
舞廳裡燈光雖然昏暗,可近在咫尺,孫平、王革成和劉莉莉還是清楚的看清了來人的臉。
“呦,樑老闆,您怎麼到我這個小地方來了?!”孫平直接站起來了,沒有半點同業競爭者之間的冷漠敵視,反而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樑一飛的確不是他的競爭對手,或者說,孫平不配當樑一飛的競爭對手,嵐韻湖,僅僅是樑一飛一個不算賺錢的產業而已,而浪琴海卻是孫平的全部,就這樣,距離嵐韻湖還有一個幾乎無法跨越的鴻溝。
王革成卻是睜大了眼睛,怎麼又是他!
而祁玟茹卻是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樑一飛。
樑一飛即沒有迴應孫平,也沒有迴應用複雜眼神看着他的祁玟茹,而是笑呵呵得對王革成說:“王團長,一首歌就關係到你們全團的工作,全省的文藝事業啦?你們文工團上下百來號人,沒這首歌工作就進行不下去了?全省的文藝事業是紙糊的,那麼脆弱,一首歌就能影響?”
“你要幹什麼!”王革成惱火說。
樑一飛不陰不陽的哼了一聲,沒有理會王革成,終於把目光轉移到祁玟茹的臉上,笑道:“要是文工團就這點工作,依我看,乾脆都下崗吧,難怪你辭職。辭的好,這種地方呆久了,純粹浪費生命。”
樑一飛忽然從天而降,祁玟茹有一肚子話想說,可是到了嘴邊,只變成一個輕輕的‘嗯’。
“孫老闆,祁小姐是我好朋友,在你這唱歌,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有什麼問題,直接跟我溝通。”樑一飛又把目光轉向了孫平。
有樑一飛出頭頂着,孫平也樂意賣這個人情,王革成怪不到他頭上來,再說了,能結交上樑一飛,那比巴結王革成好處大得多,想都不想就說:“樑老闆你太客氣了,這沒得說,祁小姐歌唱得好,業務能力強,是我這的頂樑柱!”
王革成大小也是個正處的幹部,一天之內,被樑一飛幾次三番搞得下不來臺,惱火的一拍桌子:“樑一飛,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們文藝界的工作,有你什麼事?!歌詞都送給別人了,你現在憑什麼在這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