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聊完,就是敘交情,樑義誠和周萬新、楊愛國有太多的共同語言,三個人敞開了話匣子,話是下酒菜,都着實喝了不少酒。
吃到到了晚上十點多才散場,喝了酒樑一飛不讓老爺子開車,親自送到樓下,讓保衛部派了個司機鬆一鬆。
十月底的天已經開始涼氣來,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樑一飛精神卻是微微一震,深深的吸了口氣,順着嵐韻湖門口的馬路,漫無目的走,全當散步。
走了一會,不遠處就傳來機器轟鳴的聲音,一個施工工地出現在眼前,綿延數百米,幾臺巨大的吊車在夜裡發出明亮的燈光,工地上一片忙碌。
也就是兩年前吧,樑一飛第一次來嵐韻湖的時候,這個位置還屬於郊區,周邊大片大片的農田,大白天都沒什麼人,馬路倒是修的很漂亮,可怎麼看怎麼覺得荒涼。
不知不覺的,這條路的兩邊,農田飛快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就是眼前這樣一個又一個的工地,有的是蓋住宅,有的是建廠,有的連樑一飛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幹嘛的。
如果單單論環境而言,當然是以前好,安靜、沒有污染,可偏偏大規模的城市擴展開始之後,周圍的人氣反而激增了。
距離嵐韻湖不遠處,一片新的職工家屬區外面,甚至都出現了最早的大排檔,嵐韻湖有不少職工都常騎着自行車去聚餐,幾個人三四十塊錢,一大桌子菜,又油又葷,重醬濃味,是個打牙祭的好地方。
樑一飛沒事的時候,很喜歡到這裡來轉轉,有時候甚至會坐在角落裡,點一份一塊五毛錢的炒麪,一瓶八毛錢的啤酒。
低廉的消費,常見的菜品,光着膀子吆五喝六的漢子們,一排排停在邊上鈴鐺不響剎車不靈的自行車,和不到一公里之外的嵐韻湖,宛若天淵之別。
每次在這裡坐一會,樑一飛的心情往往就會愉快輕鬆一些,覺得自己的雙腳又重新踩回了地面。
偉人和凡人,在宇宙的長河中,並沒有任何不同,終將歸於塵土,然後抹掉存在的一切痕跡,那些曾經創造的,將變爲廢墟,那些曾經擁有的,也終究隨着生命的結束,變得無關緊要,當初視爲珍寶的,耗盡一切去追逐的,總有一天會變得可以棄之角落。
平常心、得失心,有時候和進取心並不矛盾,恰恰是因爲所求過多,所思過甚,進取心太強烈,反而恰恰需要一些平常心來平衡自己的得失心。
今晚吃飯,由於不屬於應酬,喝酒少吃的比較多,也就不怎麼餓,在大排檔邊上路過,走上前面天橋,準備繞個彎子回嵐韻湖。
和不遠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大排檔形成鮮明對比,這條才修好的天橋上沒什麼人,下了天橋,到另外一頭,橋下一盞掛在電線杆上的路燈,照亮着地面。
燈下面,卻有個女孩抱着一把吉他在賣唱。
說是賣唱,卻沒唱歌,只是彈吉他。
彈得也不是很好,很明顯的走調,只能隱隱約約的聽出來應該是《月亮代表我的心》的調子。
與其說是彈吉他演奏,倒不如講是把吉它撥弄出點聲音來而已。
可奇怪的是,明明彈得很差,可老遠看過去,面前放着的撞吉他的盒子裡,居然已經有不少毛票子,樑一飛眼尖,還看到一張十塊的。
樑一飛有些奇怪,停下腳步,多看了一眼,心想彈得這麼差,居然還有十塊的,莫非是因爲小姑娘長得漂亮?
小姑娘感覺到有人來了,擡起頭,衝樑一飛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彈吉它。
一瞥之下,發現這個小姑娘果然長得十分清秀標誌,容貌秀麗,和香江第一代玉女掌門人周慧敏居然有七八分神似。
可是,再看仔細些,樑一飛的眉頭忍不住的擰到了一起。
偌大的吉他用大揹帶掛着女孩的脖子,斜斜的靠在女孩身上,擋住了她半邊身子。
可是,撥弄琴絃的,卻不是兩隻手,而是一雙還算是白,卻有明顯繭子的腳。
一雙白色的球鞋放在一邊,女孩長裙的袖擺之下,兩邊胳膊空空蕩蕩,用兩隻腳翹在身前,明顯有些吃力的撥弄着琴絃。
難怪那吉它節奏又慢又不準。
如果是一雙手在彈吉他,那隻能說演奏者根本不會彈,最多也就是剛入門,可如果是一雙腳……
樑一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難怪調子不準,難怪她只能在這個沒什麼人得路燈下面而不是去街對面得大排檔賣唱。
見樑一飛駐足在面前沒有離開,沒有手臂的女孩又一次擡起頭,衝他露出了一個表達友善的微笑,這麼一擡頭分心,原本就很亂的調子,再次錯亂了起來。
樑一飛有點想問問她,胳膊是怎麼了,話到嘴邊,又什麼都沒有說,拿出錢包,翻出五十塊錢放在盒子裡,然後站在邊上點了一支菸,聽她彈吉他。
大概是看到了這張大面額的鈔票,又是被一個年輕男人關注着,女孩多多少少有些緊張,後面的半首曲子簡直已經聽不出來調子了。
一首歌支離破碎的歌彈完,女孩頭一低,把吉他帶子從脖子上卸下來,用腳把吉他靠在橋欄杆上,衝站在對面的樑一飛甜甜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謝謝大哥,我才學用腳,談得不好。”
樑一飛微微點頭,示意沒關係。
女孩用一隻腳靈活的把箱子裡的鈔票夾起來,靈活的放在腰上的小挎包裡,又用腳把吉他擺進箱子合攏,扣上鎖釦。
最後,光着腳踩在地上一塊布上站了起來,用另外一隻腳夾住吉他箱子,彎下腰,想要把箱子背起來。
不過這個動作顯然有些難度,對於腳趾的力量而言,箱子太重了,要用腳夾着背到後背很不容易,連續試了兩次,都沒對準脖子。
樑一飛走到她邊上,提起吉他帶子,幫女孩掛在了脖子上。
“謝謝。”女孩又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樑一飛本來不想說,可還是沒忍住,問:“需要幫忙嗎?”
“不麻煩您,我習慣了。”女孩把光光的腳塞進鞋子裡,說:“大哥,我該回家了,您也早點回去吧,這幾天降溫,到了夜裡外面好冷的。”
“好,我就住在前面。”樑一飛點點頭。
“嗯,那大哥再見!謝謝您!”女孩最後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揹着吉他,朝對面的一個第二機械廠職工小區走去。
樑一飛沒立刻走,遠遠的看着這個沒有手臂的背影,走進了小區大門口,然後才轉身離開。
回去的一路上,也不知道怎麼的,腦子裡好幾次浮現出這個女孩的笑容。
第一眼看到,對方就是微微一笑,笑的很乾淨,眼神裡並沒有殘疾人常見的可憐或者哀怨神情。
其實剛纔樑一飛甚至已經準備給她一張名片,介紹她去嵐韻湖參加點表演或者乾點什麼,樑一飛不是個濫好人,可是有時候遇到這樣的事,他更願意把這當作一場緣分來看。
可是最後卻沒這麼做。
上次樑副處長組織企業家參觀破廠區,樑一飛就發出去兩張名片,兩個邀請,可事後至今,那個在公廁邊擺攤的中年大叔,那個把亡夫照片掛在裡屋的賣色女人,都沒有來謀求一份工作。
既然是偶遇的緣分,那當然可以有結果,也可以沒有結果,當開始的時候,也就是結束。
隨緣就好,不必強求。
回到嵐韻湖,倒頭睡覺,一覺醒來,窗外豔陽初升,萬里無雲,又是一個好天氣。
吃了個早飯,在辦公室裡活動了一會。
由於經常在嵐韻湖睡覺,樑一飛在嵐韻湖的辦公室打通了三間房間,面積很大,一邊能看到嵐韻湖外面,一邊正好對着後面的高爾夫球場,站在樓上看下去,視力相當好的樑一飛就看見溫玉春和樑副處長、潘覺在後面的大草坪上打球。
巧了,想什麼來什麼,下樓招手叫了一輛小白車,坐着朝他們的方向開去。
“樑處長!”下車招呼着。
樑副處長正在和潘覺說點什麼,看見樑一飛來了,臉上頓時都掛上了笑。
不光是樑副處長,樑一飛一出現,潘覺和溫玉春都露出了笑容,搞得樑一飛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熊貓寶寶似的。
“樑處長,雅興不錯啊,這一大早就來打球。”樑一飛開玩笑說。
“打什麼球哦,球都不知道飛哪去了。”樑副處長擺擺手:“就是來找你的,剛纔聽你們孫經理講你還沒起牀,我們三才在這裡等你,來的正好,有個事想找你出面處理下。”
“領導,您都處理不了,我哪有本事解決。”樑一飛一愣,又怎麼了?!
樑副處長處理不了,還帶着潘覺和溫玉春來,難道出什麼大事了?
“這事還真就要你解決,除了你,別人即沒這個能力,也沒這個義務,我也不放心。”樑副處長說。
“領導,你可別賣關子了,我膽子小,一大早被嚇唬出個好歹,您可得負責。”樑一飛笑道,這麼着,我還有義務了?
我又不是居委會馬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