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對於楚然的能力,許溫蒂絲毫沒有懷疑。她跟在楚然身後,極其輕鬆地進入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然後是處置室、消毒室,直到重症監護病房的醫生專用通道。
“我把東西給她看過了,她表示想見你,不過,只見你一個人。”楚然慢下腳步,輕聲在許溫蒂耳邊說道。
“嗯。”她知道楚然是個很守信的人,之所以避而不見,一方面應該是方皓雅還沒有醒過來;另一方面必定是整件事裡有她無法預測的隱情。
“她剛剛甦醒,身體十分虛弱,所以,我只能給你五分鐘。”楚然的神情比上午見他的時候凝重了許多,可見方皓雅的身體情況真的不容樂觀。
許溫蒂點點頭,雖然心裡埋着疑團,但是她更清楚自己此時的身份,這具身體的主人是翹翹的,所以即便是天大的秘密也只會是屬於翹翹的,與她許溫蒂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見她答應了,楚然脣角一挑,眼中流露出一抹鼓勵似的微笑。
他與方皓雅是什麼關係?還有那張照片上的男子,許溫蒂隱隱覺出,自己或許要誤打誤撞地揭開一段楚氏家族的秘密了……
耐着性子地做完無菌處理,許溫蒂跟着楚然進入了重症監護室。房間裡關着燈,醫療儀器上的指示燈與屏幕便是光源所在,藉着牀邊最大的一座儀器表盤,許溫蒂看見了那個躺在各種醫療器械之間的蒼白女子。
她合着眼,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連嘴脣都是暗青色的,她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如果不是心臟儀表上還在波動的曲線,許溫蒂真不敢相信她還活着。
“她來了……”楚然悄悄地走上前,看着牀上的女子,聲音有些哽咽。三天了,這還是他第一次有勇氣走進來看她。她又憔悴了許多,而她的生命更像一縷輕煙,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方皓雅聽到了楚然的話,雖然沒有立刻睜開眼,但是許溫蒂看到了,她的眼睫在發顫,她的雙脣在抖動,儀表上的曲線忽然有了巨大的起伏,現在可以完全確定了,方皓雅的確與翹翹有着脫不開的關係。
許溫蒂所有的擔心都沒有發生,因爲以方皓雅現在的狀態,對話基本就是一種奢望,五分鐘很快就要過去了,方皓雅終歸張開眼眸望了過來,四目相交的一霎,匯聚了太多的情感,驚喜、內疚、哀傷,然後眼淚奪眶而出,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許溫蒂以爲自己會哭,不,應該是面對此情此景,翹翹殘存的意識會再次霸佔她的情感,可是,她卻沒有。內心些許的傷懷與同情是來自她自己的靈魂。這一變故,讓她多少有點兒吃驚。
翹翹徹底走了嗎?許溫蒂不由自主地捂上胸口,像是一種儀式。或許在翹翹心裡,她對母親是記恨的吧,所以纔會跟着阿婆的離開而離開。
“孩子……”方皓雅擡起手,沙啞的嗓音聽上去有些生硬。病痛的折磨讓她不再美麗,她憔悴極了,一雙大眼睛差不多佔據了三分之一的臉龐,唯一的一點光彩就是眼中殷殷的期盼。此時,她滿心希望地,在等她的孩子能拉起她的手,因爲原諒將是她此生唯一的救贖。
上輩子沒做什麼積德的好事,這輩子不如嘗試一下,幫幫這位可憐的母親。或許這樣做有違了翹翹的意思,但是此刻她寧願相信,天底下沒有對孩子狠心的父母,也沒有對父母能狠下心腸的兒女。
握起方皓雅的手,許溫蒂輕輕地跪在牀前,她看到了女子眼中的淚花,它們是那麼的晶瑩剔透,就好像砸碎在岩石上的海浪,濺起的一顆顆水珠。那一刻她忽然有了感觸,這位母親放手自己的孩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告訴她吧,她該知道的,不是嗎?”楚然彎下腰,溫柔的嗓音很動聽。說完話,又紳士地幫方皓雅抹去了眼角的淚痕。
如此親密的動作,不得不引起許溫蒂的懷疑。如果照片上的男子是那個人的話,楚然插一腿又算怎麼回事呢?
對於楚然的建議方皓雅顯然是有所顧慮的,她茫然地看着許溫蒂,雙脣張張合合,似有話說,卻又礙於身體剛經過一番激動,半天只聽得她的喉嚨裡呼嚕呼嚕地,似有氣流經過。
“你別太激動,身體重要,事情我會跟她說的,至於你的部分,等你身體好些了再親口告訴她。”伸手拍了拍方皓雅的肩頭,楚然輕聲說道。
一番話果然安撫下了方皓雅。她不再急於說話,而是專注地盯着許溫蒂看,看得十分貪婪,彷彿在看一件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
五分鐘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長,它取決與經歷時的心態。許溫蒂認爲自己還是很平靜,很坦然的,在會引起楚然懷疑與安慰一個傷心的母親之間,她毅然選擇了後者,沒有理由,完全是出於自然。自然,這個與她前世格格不入的詞彙,現在卻頻頻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詞,那就是親情。
“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拿點喝的過來。”楚然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瞧許溫蒂的眼神也較之剛纔放肆了許多。
即便不是全部,她想自己也能猜到十之八九了。許溫蒂摸出照片,仔仔細細地打量起照片上的男子,不會錯的,照片上的男子就是楚萬庭。
想到楚家,她前世或許關注更多的是楚萬均父子,一個表面成熟穩重實則老謀深算,一個外表溫雅謙和背地裡沒少給她使絆子,就是這一對兒生意場上聞名的父子兵,掌握了大半個楚氏家族的興衰。而楚萬庭比起家族生意,似乎更熱愛他的律師生涯,雖然象徵性地繼承並管理着一小部分楚家資產,但是真正的情況卻是他做他的律師事務所,家族生意則全部交給妻子郝麗莎打理。
這麼想來,方皓雅極有可能是楚萬庭的情人,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翹翹應該就是楚萬庭的私生女。難怪要送到漁村偷偷寄養,難怪都病得要死了也不肯找女兒回來相認……,等等!如果翹翹真的是楚家人,那這會不會是天賜良機,讓她許溫蒂可以重回豪門?
“別胡思亂想了,喝點東西吧。”楚然回來的很快,手裡還端着兩杯咖啡,也難爲他了,這種地方,這麼晚了,還能找到兩隻像樣的咖啡杯。
“謝謝。”許溫蒂趕緊斂起眼神,伸手接過咖啡。辦公室裡到處都瀰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許溫蒂待了一天已經習慣了,而此刻被濃濃的咖啡一衝,消毒水味兒似乎淡了許多,而那前世最爲熟悉的東西與感覺一下子涌上心頭,致使她端着杯子都不知該如何往嘴裡送了。
“有點苦,不過很提神,你試試。”楚然笑着說道,用眼神示意她嘗一嘗。
好吧,她是漁村裡出來的丫頭,沒見過世面,沒喝過咖啡,許溫蒂一邊做着心理暗示,一邊抿了口杯子裡的液體,然後癟嘴,皺眉……
以前,她都喝不加糖的,現在這杯足足加了三塊,一小口溜到嗓子眼,膩得她差點咳出聲來。
看到她狼狽的模樣,楚然臉上的笑容更添了幾分燦爛,一邊遞過手帕,一邊埋怨自己:“怪我,應該給你倒杯白水纔是。”
明明是存心想要看她出糗。許溫蒂咬咬牙,接過帕子,使勁地抹了把嘴角,臉上卻漾起一絲羞澀的微笑:“我覺得並不難喝,只是突然喝到不太習慣。”
“那就好。”楚然呷了一口咖啡,面上的微笑如沐春風。熟不知,在許溫蒂看來,一個漂亮到人神共憤的男子,他的微笑對別人來說是一種犯罪。
於是,許溫蒂偷偷地長吸了一口氣,帥哥神馬的她前世見多了,更何況楚然這傢伙她早就做過免疫處理,只是一個男人總是對她微笑,微笑還不好好微笑,總要或多或少的摻雜些曖昧與挑釁……
“我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你竟然這麼及時的出現了。”沒有留意到許溫蒂的神情變化,楚然放下咖啡杯,繼續着他的話題。
“找我?”許溫蒂怔了一怔,眨着眼睛裝出一副無比驚訝的表情。翹翹是三歲的時候被送到漁村的,如果楚家想找人,不會十七年都找不到吧,除非楚然既要找人,又要揹着楚傢俬下尋找。
“是的,她說你死了,但是我知道你還活着,只是被她藏起來了而已。”楚然無奈地搖搖頭,那個時候他纔多大,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然而,等他日後有能力的時候卻已然錯過了先機。
“我有很多疑問,你願意幫我解開嗎?”許溫蒂緊了緊手裡的咖啡杯,臉色漸漸凝重。或許她真的可以藉助楚家的力量先讓自己強大起來,然後再找尋時機查清車禍的原因,以及幕後主謀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