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一股股熱流涌出,但趙菲早就沒有了痛感。
怨恨、不滿、憤懣、不甘……
種種複雜的情緒纏繞着趙菲最後殘存的意識,接着,意識便陷入深重的黑暗中。
我要死了嗎?
這是趙菲在墜入黑暗前殘存的一點清明在自我發問。
但是,並沒有人給她這個問題一個答案。
……
“啊!不要踢我!”
趙菲一聲驚呼,雙手下意識地護着肚子,雙眼“忽”地睜開,而迷糊的意識裡,上一輩子的記憶頓時如潮水般涌進大腦裡。
婆婆和母親一場混戰,將她踢得墜胎大出血,雖經急救,但終究沒有挽回她的生命。本以爲一縷芳魂,就此香消玉殞,沒想到竟然讓她重生了。
趙菲躺在少年時代自已的牀上,頭腦努力消化着這樣一個讓她莫明所以的驚天好運:她重生了!
身體如此青澀,平坦的小腹,微微漲痛還在發育的胸,緊崩的大腿,皮膚光滑細嫩,彈性十足。
趙菲難以置信地把自已摸了好幾遍,太好了,那因爲懷孕而長滿妊娠紋的小腹、黃褐斑遍佈的臉頰、粗糙的皮膚……這些統統都消失了。就好象有一隻魔手,輕輕一掃,便彈走了時光覆在趙菲身上的磨礪和粗糙。
趙菲剛剛甦醒,沒有辦法確定自已重生回到了什麼年紀,但眼前熟悉的少年時代的室內場景,卻讓她淚水婆娑:潮溼昏暗的室內,牀頭櫃邊,是一盞農場陶瓷廠出品的小海豚造型的陶瓷燈;書架上,凌亂地堆着一大堆雜誌和教科書;書桌上,是一本攤開的語文書……
“阿菲,你好一點了沒有?剛纔我在外面聽到你在喊叫,是不是做惡夢了?”
隨着渾厚的男中音傳來,趙菲的臥室外,走進一個身着綠色軍裝的中年漢子,他一臉關切地看着趙菲,手裡還端着一碗冒着熱汽的湯,嗅到那辛辣的味道,趙菲猜裡面應該是薑湯。
“爸,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遲疑了一會,趙菲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壓制住激動的語氣,努力做出平靜樣子地問。
眼前這個中年男人,正是趙菲上一世早就過世的父親,趙民生,他是八里坑國營農場治保科的臨時工,退伍兵出身的他,總是常年穿着一身綠軍裝,這都成了他標誌性的服裝了。
趙菲會嫁給大她十幾歲的鰥夫黃家仁,便因父親而起。1986年,趙菲參加中考的那年,趙民生出了一場嚴重的車禍,當時雖經急救保住了一條命,卻喪失了語言能力,並且留下了遷延不愈的後遺症。
因爲父親生病花盡家財,學習成績優異的趙菲,只能割捨上高中考大學的美夢,轉而報考有國家補貼生活政策的農校中專,學了個園藝專業。
趙民生拖着虛弱的病體熬了幾年,雪上加霜的是,在1990年又被醫院診出溶血的大病,需要經常輸血來維持生命。
1990年,趙菲正好農校畢業,那時候,中專生國家是有包分配的,但趙菲到去縣人事局報到時,卻被當時的領導告知現在中專生不包分配了,國家提倡自主擇業。
原本抱着去上班能賺點錢幫補家用的趙菲,頓時陷入內外交困之中,這時,黃坑鎮上做包工頭的黃家仁上門提親。在母親的勸說下,趙菲無奈只能嫁給了黃家仁。
按母親的說法,黃家仁好歹能幫補些醫藥費,而且趙菲也有了個安穩的去處。
匆匆嫁過去後,趙菲才發現,黃家仁不光大自已十歲,家裡還有亡故的前妻留下的兩個女兒,原本青春風華正茂的趙菲,一下子就變成了兩個孩子的繼母。
而婚後十年,趙菲遲遲沒有生育,急着要兒子傳宗接代的黃家仁按捺不住了,開始對她拳打腳踢地施暴,被家暴慢慢成了趙菲的家常便飯。
又拖了幾年,趙民生還是因病醫治無效去世了,趙菲的自我犧牲,頓時都失去了價值。她萬念俱灰之餘,沒想到卻懷上了孩子。臨產之際,卻在母親和婆婆的爭鬥中被誤傷而亡。
念及前塵往事,看着眼前健康的父親,趙菲一下子振奮了起來,爸爸現在這副樣子,分明還沒有出車禍。只要父親好好的,那一切都來得及!趙菲心裡一股堅定的執念油然而生。
鳳凰涅磐,浴火而重生,生命之花重新綻放定將釋放出不一樣的風華!
看着女兒似乎有點不太一樣的神情,趙民生不由恍惚了一下,這孩子,方纔的眼神怎麼那麼滄桑?好象活過了一輩子、看透了世情種種似的。不過,他再細一定神,卻發現,女兒的眼裡,滿滿地只是對他的關切。
哎,肯定是光線不好,看花眼了。
趙民生轉身拉了下門楣邊垂下的電燈開關線,昏暗的室內頓時亮了起來,他笑着對女兒道:
“傻孩子,你是感冒燒糊塗了吧?爸上了一整天班,現在是下班時間,一會就該吃晚飯了。”
“啊?我睡了一天啊!”
趙菲這才記起,好象是自已感冒了,今天請假沒有去上課,已經在牀上躺了一天。
趙民生將薑湯遞給已經坐起身的女兒,隨手在她額頭上摸了一下道:
“嗯,燒退了,把這碗薑湯喝下去,再發發汗,明天就好了。不過後天是五一節,學校不上課,如果是明天就好了,你還可以再休息一天,鞏固一下。”
後天五一節?趙菲的心被刺了一下,這是几几年的五一節?她急着想知道,但卻不好問趙民生。因爲1986年的五一節前一天,正是父親趙民生出車禍的日子。
“你這死丫頭,一點小感冒就賴在家不上學?你是不想上了是吧?不想上正好,和我一起去工地上幹活,你大哥的老婆本還沒有着落呢!”
看到趙菲已經能坐起身,劉桂珍一進門,就沒好氣地嚷嚷。二女兒在她看來已經成年,反正早晚也是別人家的人,趁着還不到年紀嫁人,能幫家裡多賺一點是一點。她就看不慣趙菲這副“嬌生慣養”的模樣。
“桂珍,你少說兩句,阿菲纔剛退燒呢,她又不是裝病。”
趙民生維護女兒的話,點燃了劉桂珍怒火的炮仗:
“她不是裝病?難道是我冤枉她了?你看她現在精氣神十足,明明好好的,你越來越是非不分了。我劉桂珍辛辛苦苦,每天起早貪黑,原來養的都是一羣白眼狼啊?
原本還指望着你是當兵的,退伍能安排個正式工作,誰知道臨時工一干十幾年,到現在也沒能轉正,我劉桂珍命苦哇!”
趙民生一看戰火轉眼燒到自已頭上,劉桂珍拿捏的又是自已的短處,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不過,劉桂珍說的也是事實,趙民生每被踢到這個軟肋,就沒了爭吵的力氣。
就在這時,屋外想起一陣異常的“咯咯咯”雞羣歡快的叫聲。劉桂珍本來見趙民生竟然給她使上臉色,正想發飆,聽到這陣雞叫,趕緊扭身撒腿跑了出去,也顧不上找趙民生的碴。
下一刻,劉桂珍粗大的嗓門就在屋外響起:
“哪個挨千刀家的雞啊?不關好,跑到我家的菜園裡,把剛種下的菜苗都啄死了!不出來認的話,別怪我把雞宰了燉湯喝啊!”
“是你家自已的籬笆沒紮好吧?怪不得別人家,你敢殺了我的雞,我就敢拔光你的菜!”
屋外,母親的獨角戲已經變成了兩個女人的對罵混戰了,趙菲聽出來,另外一個應戰的女人,是她們的鄰居吳麗梅,這也是一個不好相與的角色,和母親的驃悍程度不相上下。
“你快把薑湯喝了,我出去勸勸你媽,都是鄰居,沒必要吵成這樣,哎!”
趙民生趕着去做和事佬了。
一向都是這樣,母親捅了什麼簍子,父親就在後面趕着給她收拾善後。哎,父親這麼好,爲什麼他出車禍後,母親拿她的婚姻幸福換了三萬塊,卻沒有及時給父親治病呢?
母親把自已推入黃家仁的火坑,那筆錢也沒用在父親身上。趙菲想着這件事,心底就一陣發涼。
出車禍,呃,對,這纔是自已重生後必須要化解的首要大事呢!父親不發生車禍,就不會有自已嫁給黃家仁的事。這可是老天給自已改變命運最重要的機會啊!千萬不能錯過了!
現在最關鍵的是弄清楚自已處在什麼年代。
趙菲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從牀上下來的時候,身體還是覺得一陣暈眩無力。顧不得分析這是感冒還是重生帶來的後遺症,趙菲隨手從牀邊的椅子上抓起運動衣披在身上,這藍色秋衣面料的運動衣,手臂上還鑲着兩道白槓,是趙菲春季最經常穿的一件外套。
她快步走到客廳裡,打開了客廳裡的12寸黑白電視機,電視機裡雪花點點,畫面並不十分清晰。這時候的電視機,還不是有線電視,全靠用戶們自制的土製天線來接收信號轉播臺轉發的電視信號,因此,收視效果並不好。
電視只有不多的幾個頻道,本市兩個臺、本省臺、中央臺幾個頻道,所以趙菲旋着電視上的頻道調節鈕,很容易就找到了本省臺。她看了下時鐘,正好快五點整點,本省新聞播出的時段,她把電視調到本省臺時,正好新聞主持人出現在畫面上。
主持人畫面的下方中間部位,打出了日期字幕,赫然顯示的是:1986年4月29日。明確了明天就是爸爸發生車禍的時間,趙菲“啪”地把電視機關掉,頭腦緊張地思索起來。
屋外,母親和鄰居的罵戰已經停止,但“沙沙”的雨聲卻大了起來。也不知道是父親勸停了母親和鄰居的對罵,還是下雨阻止了劉桂珍和吳麗梅的對罵鬧劇。
妹妹趙蘭和弟弟趙國智還沒有回家!
趙菲心中一“格登”,二人和記憶中的一樣,準是被這場雨阻擋住了,只是不曉得他們現在是冒雨衝回來呢,還是在教室裡避雨?
重生前,父親發生車禍,正是和這場下了足有三個小時的連綿春雨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