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黃家仁,若以記憶若時間,趙菲離開黃家仁的掌控,也不過幾天的時間。那種對他深入骨髓的恐懼依然存在。陡一見他,趙菲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雙腿一軟,差點就摔了一下。
還好趙國智眼明手快,伸出手把她撈住了,着急地問道:
“姐,怎麼了?”
“呃,沒事,只是低血糖而已。”
趙菲看到黃家仁看向她的眼神,一片陌生。猛然記起,這個男人,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而且,這一世,肯定也不要和他有關係!
趙菲深吸一口氣,重生之後,她知道黃坑鎮這麼小,早晚還是會遇到黃家仁,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正面交鋒上了。
上一世,在黃家的生活,佔據了她生命的後半段時間,離得那麼遠,趙菲都能感覺到黃家仁身上特有的抽菸男人的臭味。這種熟悉的味道,讓她覺得有點噁心。
這件事裡摻合了黃家仁,更是不能輸了。
趙菲挺直了腰桿,臉上慢慢恢復了血色。
黃家仁見眼前這個少女趔趄了一下,突然有種莫名的衝動,想要上前扶她一下,不過,還沒等他伸出手,機會就已經失去了,一個半大小子把她扶了起來。
黃家仁暗暗握了下拳頭,剋制自已伸出手去的慾望,帶着審問似的表情,對那個少女道:
“有沒有證據,不是你說了算,是事實說了算。你看這鋼筋,是我們工地上特有的螺紋鋼,就我所知,這段時間以來,除了我們工地,附近沒有工地在用這種鋼筋。”
趙菲楞了,她沒想到,原來只會打女人的黃家仁,還有頭腦伶俐的這一面,在她面前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
黃家仁看趙菲不語,心裡得意地笑了,黃毛丫頭,想要矇混過老子,你還早呢!
趙菲眼見黃家仁臉上露出的特有的居高臨下、勝算在握的微笑,不由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表情,何其熟悉?
上一世,黃家仁便是仗着自已年紀比她長許多,社會閱歷豐富,而且資本雄厚,所以對趙菲從頭到尾,先後採用了哄哄、騙騙、罵罵、打打的漸進掌控方式,一步一步,控制了趙菲的人生。
而趙菲,一箇中專剛畢業的女孩子,社會經驗和閱歷猶如一張白紙一般,自然逃脫不了黃家仁這江湖油子的那幾套,最後只能任他搓圓搓扁。
見趙菲一時失語,黃家仁得意地笑了:
“來人,把鋼筋帶走,和這偷東西的女人一起送到派出所,讓派出所來處理!”
“冤枉啊,我真地沒有偷鋼筋啊!這真的是我在工地上撿來的,黃經理,你大人有大量,就高擡貴手,放過我吧!”
劉桂珍一聽要送派出所,嚇得便慘叫起來,還上前抓着黃家仁的胳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將起來,哀求黃家仁放她一馬。
太沒出息了。趙菲深吸口氣,鎮定了下心神。黃家仁在她心裡種下的心魔,只有勇敢面對,才能破解。趙菲上前,攀着劉桂珍的肩頭,勸慰道:
“媽,沒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咱沒做賊,怕什麼去派出所啊?就算去了派出所,公安也得給我們個說法。
到時候,有些人亂冤枉人,還得讓他給我們放電影三天道歉!”
說完,趙菲狠狠地瞪了黃家仁一眼。
以她對黃家仁秉性的熟知,他這個人吃硬不吃軟,人家越是可憐,越是哀求他,反而會讓他產生更想欺負的慾望。因此,劉桂珍這麼做,可是正着了黃家仁的道,她一顯出弱勢來,黃家仁更加堅定地相信,劉桂珍肯定是做了賊,不然幹嘛求他呢?
“你這個死丫頭,黃經理爲人寬厚大度,肯定不會和我們計較的。這你話怎麼這麼說?還不向黃經理道歉?”
沒想到,劉桂珍一聽趙菲這麼強硬的態度,不由地急了,眼紅臉白地趕緊當着黃家仁的面訓斥了一頓女兒。
她是生怕黃家仁被激怒,搞得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所以也顧不上女兒是維護自已了,先罵了自已人安撫了黃家仁再說。
趙菲一陣氣結,一口悶氣堵在胸口。自家內部陣營沒有鐵板一塊,如何一致對外?而且,還當着黃家仁的面來這一出,不是讓他看破手腳?
“哈,有意思!”
果然,黃家仁見場面發展到這種地步,不由心中更加篤定,這個少女膽子這麼大,剛纔一陣反駁,他還差點着了她的道,還好這個老女人自已作死,跳出來求饒。
不過,這種情況正象趙菲料想的,反而激起了他站到劉桂珍頭上踩他一腳的樂趣:
“沒什麼好說的了,諸位,你們聽她的口氣,明明就是偷了鋼筋,現在心虛了。沒有偷鋼筋的話,她會求饒嗎?”
黃家仁話一出口,農場周圍幾個圍在邊上看熱鬧的四鄰,頓時交頭接耳一陣議論:
“真是沒想到,劉桂珍竟然是個小偷啊!”
“那鋼筋可是值不少錢呢,如果抓到派出所,怕是要判刑!”
劉裕至聽到這句話,慢慢從人羣中擠出去,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
劉桂珍其實並不笨,只是方纔慌不擇路,這才倒罵了自已的女兒。不過,聽黃家仁步步緊逼的口氣,她立即明白過來,自已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已的腳。着急無措之下,她只能眼巴巴地將求助地目光,再次投向了女兒趙菲。
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趙菲心裡嘆息一聲,不見棺材不掉淚,只有被逼到這個份上了,母親纔會想到自家人。
“什麼事,什麼事,誰在這裡聚衆鬧事!”
人羣外,響起一個嚴肅冷峻的男聲。
趙菲心中一喜,是農場治保科科長吳平凡到了。剛纔她就叫妹妹趙蘭去找爸爸了,沒想到,吳平凡這麼仗義,也趕來了。
看到治保科長來了,人羣“唰”地讓出了一條路,讓一臉嚴肅、表現得公事公辦的吳平凡還有跟在他背後的趙民生進來了。
趙民生一看現場的情況,不由地一陣難堪,眉毛不知不覺跳動了一下。
趙蘭一路小跑,小臉紅撲撲的,她看到姐姐向她豎起了大拇指,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看眼前的情形,她及時把吳叔和爸爸叫來,可是幫姐姐解了大圍呢!原來,我也可以對家人發揮一點作用。趙蘭心裡,開始浮現出一絲自信和成就感。
吳平凡和趙民生一樣,都穿着無領章的綠軍裝,吳平凡崩着臉擺出的那派頭,一看就是公家人的臉。
黃家仁雖然被稱作經理,其實也就是個包工頭,此時他的事業纔剛起步,根基未穩,看到公家人,心裡還是有幾分膽怯,但想着自已佔着理,又不能在手下工人面前露了怯,於是便硬着頭皮道:
“這個女的在我工地上做工,偷了鋼筋,值兩百多塊呢!”
“偷你的鋼筋?你有什麼證據?”
趙民生事關自家人,不好出頭露面,吳平凡處理這種糾紛,也頗有經驗。
雖然他只是個治保科長,但是由於農場直接隸屬於省僑聯管理,行政級別上,農場和行政級別,比起縣一級來,只是降了半級。
也就是說,農場的場長,相當於副縣長,副處級。而他這個治保科長,別看手下只有不多的幾個兵,但行政級別上也是副科級,俗稱副局長。
此時,吳平凡便把副局長的派頭拿得足足的,他看出來,這個黃家仁底氣有些不足。這也難怪,黃坑鎮上的人,到農場地盤上來鬧事,事先也沒有經過治保科的同意,這不是不把農場放在眼裡嗎?
不管是從同事的角度,還是從農場治保科維護農場尊嚴的角度,吳平凡都得幫着趙民生家。
黃家仁便把剛纔對趙菲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意思是這種螺紋鋼只有他工地獨有,別無二家,因此劉桂珍拿的,鐵定就是他家的鋼筋。
“老吳啊,你要替我做主啊!我們老趙家一向都是清清白白的,從來沒有做過什麼缺德事。我劉桂珍的爲人,你也不是不清楚,我怎麼可能做賊呢?”
劉桂珍聽到這,頓時拍着大腿又哭又叫,趙民生氣得上前,一把把她拉開,道:
“你別吵,這事老吳心裡有桿秤。”
趙民生不禁暗自後悔,不貪那點小便宜,自已早早把鋼筋置辦下來就好了。不過,真要置辦鋼筋,他也拿不出錢來。錢都在劉桂珍銀行賬戶上存着呢!想到劉桂珍錢只要進了銀行,就死也不肯拿出來的摳門模樣,趙民生心裡不由得暗自搖了搖頭。
吳平凡聽到這種情況,面上平靜無水,但心裡卻也有些不淡定,若真是這樣,還真不好幫劉桂珍洗白了。
“吳叔,你過來一下!”
這時,趙菲對吳平凡招了下手。
吳平凡不知道趙菲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看情形,應該是和這事有關,便上前一步,讓趙菲附耳和他說了幾句。
吳平凡來了之後,趙菲一直呆在邊上,趁着衆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吳平凡和黃家仁身上時,她仔細地觀察起了黃家仁身邊帶來的人。
這一打量,她才發現,原來這四個打手裡,也不是沒有熟面孔,那個赤着上身,胳膊上還繡着一條惡龍的青年工人,名叫黃宣。
黃宣和黃家仁是堂兄弟,她嫁給黃家仁時,黃宣已經不在黃家仁手下幹了,後來她聽說,黃宣是因爲在工地上偷盜了大量物資,被黃家仁發現,開除並斷絕了往來關係。
趙菲想起這事,不由地對黃宣多多注意了起來。只見黃宣一臉輕鬆,不時看看螺紋鋼,又瞅一眼劉桂珍,臉上似笑非笑,表情十分得意。
這不就是一副賊喊抓賊的形象嗎?
接着,趙菲又聽到,那幾個工地工人在竊竊私語,雖然他們自認爲聲音不大,但其實工地上幹活的人,說話的嗓門憋得再小,能小到哪去呢?有心聽的話,也能聽到一句半句。
“你說,這鋼筋真的是那老女人偷的嗎?”
“黃宣說是看工地的老孫頭親眼看到的,那還能假?”
議論和猜測聲斷斷續續,卻如一根線頭,把一個個疑點串聯起來……
趙菲觀察了好一會兒,心裡的疑點越來越大,於是,她眉頭一皺,計上來。
聽趙菲說完,吳平凡笑了,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