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佳不料在這餐廳裡也會碰見熟人,她回頭一看,竟然是葉詩詩和丁芳。
只見葉詩詩穿着一身時尚的淡藍色的魚尾裙,腳上蹬着恨天高,臉上依舊不敢鬆懈地抹着紅紅白白的脂粉;後面的丁芳倒是一副助理的打扮,穿着一身休閒的運動裝。不過,二人的氣勢加起來還是蠻顯眼的。那也是,誰要是在哪裡看到一個人全心全意、鞍前馬後地服侍另一個人的狀態,都會專注地看幾眼。
這幾眼之下,難免有人會越看越眼熟,認出葉詩詩正是田港衛視的當紅主持人,於是便在餐桌前與友人交頭接耳、饒有興致地八卦一番。
葉詩詩和丁芳吃完飯,正要出門,忽然看到彭佳和一個清秀的小男生在一起,兩人還頗有情調地喝上了紅酒。那小男生眼波盈盈地看着彭佳,不過十**歲的模樣,明顯是老牛吃嫩草嘛!
葉詩詩忍不住上前打探一番情況。
“你好,葉大主持。”彭佳見對方站着,也起身笑着問,“你們要一起嗎?”
“不用了,我們剛吃完。過來碰見你就來打個招呼了。聽說你上了新欄目?那歐白陽可不是吃素的,要不然,你想收視率那麼爛的節目能撐到現在嗎?”葉詩詩忽然湊近彭佳的耳邊,低低地說。
那種感覺,就象是兩個親密的朋友在咬耳朵,講什麼悄悄話。
葉詩詩象是在賣弄人情似的,如果職場新人被這位大姐大這麼一點提,準保激動得無以復加。以爲葉詩詩特別看重自已,或者她做人很好,纔會和自已說這些特別重要的事。
彭佳聽完葉詩詩的話,離開了她咬耳朵的距離。淡淡一笑道:“謝謝啦,我會注意的。”
葉詩詩見彭佳臉上並未流露出聽到消息後“原來如此”的表情,她心裡略略有些失望。但是反正她知道,這句話就象一顆毒芽,只要彭佳與歐白陽共事,那麼不論遇到什麼挫折,準會想起這句話。這就足夠了。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許多庸人的自擾常常來自於別人刻意在你的心田種下的“毒芽”。
“呵呵,你們繼續吧。我們還要去逛逛街,丁芳,走吧。”
葉詩詩招呼着丁芳,回頭向彭佳和夏宇嫣然一笑,踩着“恨天高”走了。她原本個子就不矮。這下子穿上“恨天高”,看上去就比彭佳高多了。兩個人站在一起,光從身高的優勢來說,葉詩詩似乎就遮蓋住了彭佳的光彩。
可是夏宇卻看到,在彭佳的身上,有一層穩健的光華,就象一道早晨的陽光,在被葉詩詩氣勢迫近的黑暗中,猶如一層看不見的銳利鋒刃。劃開葉詩詩企圖給她佈下的陰霾。
夏宇相信,這一幕當只有自已“神”一般的眼光才能感覺得到,那是一種直覺,一種融合了天地之力的直抵神性存在的一種最敏銳的嗅覺。從表面上看,彭佳完全被葉詩詩的外在包裝所帶來的氣勢所壓迫住,但那外在的氣勢畢竟擋不住她內在的光華。
夏宇宛若看到一輪升起的朝陽。竟將葉詩詩的氣勢完全破解。
“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吧?”夏宇向彭佳舉了下酒杯,臉上露出了後來成爲他招牌微笑的那種清涼的笑容。
“沒事,一個同事。也許以後你也會和她接觸到。”彭佳淡然一笑,埋頭對付盤中精美的食物。
“呃,我頭暈。”就在這時候,彭佳忽然聽到夏宇一聲難受的呻吟。
她擡頭一看,夏宇端着酒杯的手顫抖得十分明顯,臉色則是如雪一樣地蒼白。
“怎麼了?夏宇。”彭佳擔心地問,“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緩過這個勁就好了。你別怕。”夏宇見彭佳一臉焦急地樣子,生怕嚇壞了她。
“嗯,如果很難受要和我說。我馬上送你去醫院。”彭佳無心吃東西了,她用紙巾擦了擦嘴,關切地注意着夏宇。
只見夏宇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控制着自已顫抖的手,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後對彭佳說:“我們去車上吧。”
“好。WAITER,買單。”彭佳付了錢,將一隻手叉在夏宇的腰下。還好,年輕的小男孩,還未象中年男人那樣癡長了一身贅肉,體重並不是很重,而且夏宇還勉力支撐着自已的體重,這樣才讓彭佳順利地把他架到了放在餐廳外面的車上。
一鑽進後車廂裡,夏宇就趴在椅座上,顯然剛纔在公衆面前,他不願意讓自已失態的樣子暴露在大家眼前。而此時在相對私密的車裡,他放鬆了自已的戒備,頓時發出了陣陣壓抑的呻吟聲。
“怎麼回事?夏宇。”彭佳拿了紙巾給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沒事,就是吃那些藥引起的副作用。我已經停吃了一段時間了。前幾天還沒怎麼樣,最近這幾天副作用開始顯現了,成夜成夜地失眠,睡不着,還有頭疼。今晚上發作得特別厲害。”夏宇道。
彭佳無語了:“你怎麼會傻得去吃那些藥?不得不佩服你,在那樣藥物的控制作用下,你居然還能寫得出《冰宮》。需要去醫院嗎?”
“不用去醫院,熬過就好了。我在網上查了,那些藥物長期吃都會有依賴性和副作用。現在我猛然斷了,這副作用就特別明顯。能給我點水喝嗎?我口渴得厲害。”夏宇道。
“好。給你。”彭佳旋開一瓶放在車上的礦泉水,遞給夏宇。對這個在絕望和黑暗中掙扎的大男孩,此時她心裡忽然掠過一陣同類的心痛。
雖然掙扎的方向和目的不同,但是彭佳一樣能感覺到,在他自我的精神領域裡,橫遭社會約成定俗規則暴力侵入時的痛苦與無奈。對於未成年人或者未進入社會的預備成年人來說,家庭的理念和家長的理想往往就是他們人生的榁梏,是他們通往人生成功之路的反作用力。
因爲家長往往會用自已失敗的經驗來警戒下一代,不要再重複走自已失敗的道路,卻不會想到,這條失敗的路上,也許已經換了風景。
“嗯,好多了。”大半個小時過去之後,夏宇終於擡起了頭,坐正了身子,彭佳無意中接觸到他的後背,卻發現那裡完全溼透了。看來,他的痛苦並不象表面上展現的那麼簡單。至少,他臉上的痛苦只展示了他真正痛苦的一半不到。
“最近每天都這麼發作嗎?”彭佳問夏宇。
“嗯,不過,好象一次比一次輕了,我是硬忍住了,不想再吃藥,不想被藥物的作用所控制。因爲吃藥之後,整個人頭腦暈乎乎的,思想更不集中了,你沒看到我吃藥的狀態,狀若呆傻。”夏宇自嘲地笑了。
彭佳這才徹底明白了,爲什麼之前在電話裡,夏宇還有見了面的夏媽媽都懷疑自已能不能採訪他。
的確,如果在採訪時夏宇發作起來怎麼辦?節目雖然不是直播,但那樣也很麻煩,主要是會引起節目組人的不良反應,大家可能會對夏宇這位“藥物成癮”的“病人”產生懷疑,這樣就會影響到節目的播出。
“一般都是什麼時候發作呢?我知道說這句你不愛聽,但是我們節目錄制的時間一般在下午,會不會影響到這方面?”彭佳看着夏宇慢慢恢復清明的眼睛問道。
“一般都是這個時候發作。下午倒沒有過。放心吧。”夏宇臉上露出微微嘲諷的微笑,“你對我好,也是因爲工作吧?”
彭佳一楞,不曉得夏宇爲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不過她想也沒想得道:“我喜歡你的文字,呵呵。”
“早知道就不見你了。喜歡吃蛋,不一定要認識下蛋的母雞。”夏宇收起臉上的嘲諷,卻又有點沉淪。
“相信我,《冰宮》是本好書,一定會受大家歡迎的。只要《冰宮》一出版,你的生活就不一樣了。”彭佳看着夏宇,真誠地道。
“如果是這樣,那你就是上天派出拯救我的天使。”夏宇還是帶着懷疑的神情,“不過你放心,既然我有了決心,從今以後,不論別人再說怎麼,或者自已再感覺到怎麼樣的壓力,我都要戒掉藥癮。”
彭佳此時心裡也微微明白,或許,除了家裡人開的藥之外,夏宇在自已的壓力下,可能也吃了一些別的藥物。不過,真地要感謝《冰宮》,夏宇最終用自已的作品完成了對自我的救贖。
“嗯,你能認識到這些藥物的危害就好了。”彭佳開着車,往夏宇的家裡方向走去,“這個世界上沒有天使,能救你的天使只有自已。”
彭佳並不貪功,可能夏宇成功之後,真地會美化彭佳在這個作品裡的重要性,但是彭佳知道,自已只不過適逢其會,提前出現在夏宇的生命裡而已。
夏宇人生的精彩,纔剛剛展開,現在生活中的一切人和事,只是他回憶錄裡的匆匆過客,甚至及不上清晨的一絲朝陽的光縷給他帶來的感動更加長久。
但是,彭佳卻不知道,在夏宇的心裡,那一絲朝陽的光縷已經悄悄融合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