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內不過一座清減的草廬,一樹,一圃。
白袍嫋娜,正在那左東右西毫無規律地前後疾走,仔細看去,隱隱暗合了九宮八卦的至理。
另一黑袍男子長身玉立,黑眸深邃,盯着眼前虛空,雙手不斷彈動,口中唸唸有詞卻聽不真切,偶或看到那絲白色身影才似有股暖意滑過。
丁一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明明冷峻低沉,傅靈佩卻硬是聽出了那麼點繾綣之意。
她得集中注意力,才能勉強不被那好聽的聲音帶偏。
傅靈佩臉色端凝,不斷地隨着指示前後挪移,一步不敢錯位。白袍翻飛,腳步形似凌亂,卻暗含韻律,擁有別樣的美感。精神的極度緊張之下,額頭都開始冒汗了。
“左離位三,破!”
傅靈佩反射性彈出一道火靈力,往丁一指示的地方打去。
此次破陣,卻是無聲無息。除了傅靈佩打出的那道火,連聲響都未出,噬心陣便破了。
有個陣法大師隨行,果真方便。
傅靈佩忍不住感慨。相較前世探秘之時,屢屢狼狽不堪,使勁渾身解數才能脫身而出,此次卻是輕鬆過了份。只略略熱了熱身,沒有傷筋動骨便輕易出了陣。
不過這算陣能力可真是強悍。她曾經起了好奇之意,略有涉獵,便被那繁雜的計算給嚇了退去。這麼年輕的陣法大師,七品,還是八品?若是傳揚出去,歸一那幫劍瘋子不得供着?
前世丁一卻是藏得極好,從沒人聽過這點。
她都忍不住佩服這個年輕人了,含笑抱胸看去。
奇遇也便罷了,這等能力未有付出卻也到不了如今這般地步。
“怎麼,看上我了?”丁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脣角微微勾起。
還未待傅靈佩反駁,便張開雙臂,無賴的模樣又端了出來。到底顏色好,即便是無賴,也賞心悅目:“趁現在哥哥我心情好,給你佔點便宜就是。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傅靈佩嗤了聲便轉過頭去,剛剛纔起的一點敬佩之意立刻便被這沒個正形的模樣給打了個七零八落。
她當先一步往遠處草廬而去。
丁一笑着搖搖頭,眼中的丁點笑意不過一會便沒了,幾步便趕了上去。
“讓我先行。”
丁一扯過傅靈佩,當先一步跨入了廬內。黑色的袍擺因走得太急,捲起了一個飛揚的弧度。
傅靈佩愣了愣,也隨後跟了進去。
沒有什麼意想之中的陷阱。很安全。
草廬內陳設極簡。兩個蒲團,一張掛像,掛像上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一個宮裝女修的背影,手持碧蕭,未露正臉卻已覺得必是傾城絕色。
設置關卡的修士想必未多動腦筋,與之前一般模樣——兩樣通關獎勵依然用禁制包裹着靜靜漂浮在半空。
不過這回,傅靈佩卻認不出眼前之物了。
“此乃梧桐神木,禁靈寶珠。”
丁一輕輕的耳語響起,尾音勾纏。傅靈佩的耳朵唰地便熱了,不由惱怒地瞪了瞪他。
這麼近,還要動用靈犀蟲。
看着那泛紅的耳尖,丁一忍不住笑,看她要惱,便也憋住了。只喉間隱隱傳來笑意。
鳳棲梧桐,所以梧桐神木自來帶有鳳凰涅槃火的一絲火屬性,極適合火靈根修士。有這等靈材在,雖只有一截,傅靈佩本命法寶隨意熔鍊下也要比旁人強出許多。
禁靈寶珠卻是可以儲存靈力的靈器,玄東界也不過幾個大能修士手中還有,煉製手法未知。平時修士可以將自己靈力輸入寶珠儲存起來,戰鬥的時候隨時補充靈力,相當於多了條命,十分實用。
這邀月遺宮也不知什麼來歷,這等獎勵隨便拿出去一兩件,修真界便會搶破頭。就連大能修士也會動心。
若是心性不穩之人,看到此等物件,便是原本沒有獨佔的心思也要動搖了。
傅靈佩不由看了眼身旁之人,仍然是一副無所謂的姿態,心裡的緊張不由鬆懈了下來。
丁一此人,便是原先不瞭解,這一路行來也確切知道,他雖然隨性,偶爾還性情陰晴不定,到底心性上卻是過關的。對外物的得失,比常人要超脫許多。即便她自己重活一世,自問也做不來他這般灑脫。
“我取梧桐神木,禁靈寶珠歸你,可否?”
丁一未回答,手中卻直接收了禁靈寶珠,做了個呈請的手勢。
傅靈佩袍袖一捲,梧桐神木便到了手。觸手極燙,與她火靈力一觸,便是一震。眉頭一蹙,下手便有些猶疑。現下有些犯難,來此之前並未想到會獲得如此神物,沒有準備專門放置的盒子,若是直接以玉盒符封,怕是這神木火性會被遺失一部分。
“收着。”
丁一輕輕遞過來一個黑漆木匣。
黑色袍袖下,十指更是纖白如玉,真真是無一處不精緻。
這黑漆木匣卻與梧桐神木極爲相宜,雕鏤精緻,想必也是價值不菲。
傅靈佩張了張嘴,便想道謝,誰料出口,便被堵了回去。
“不必言謝。我這是要收息的。”丁一負手挑眉道,“此後,但凡我有所差遣,你隨叫隨到即可。”
“就這破盒子,便想讓我隨叫隨到?”傅靈佩啐了他一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中卻已經認可,爲丁一三番四次所救,便是爲他辦事,只要不違背原則道義,也是理所應當。
何況,丁一此人,值得一交。
“我先去苗圃一趟,你可同去?”傅靈佩牽掛着之前隱約所見的苗圃,想着若是有靈草,那便生長了萬年,移植到自己的須彌境也是一大好處。
丁一卻不耐地擺擺手,示意她自去。一個人徑自在草廬內轉來轉去,對着那張美人像研究。
傅靈佩忍不住“哼”了聲,才轉身去尋那苗圃了。
苗圃不遠,青翠一片。
傅靈佩走到近前,才發現之前的設想太過美好。
苗圃內並沒有什麼萬年靈草,不過是鋪了一地的雜草。莫非是有的靈草時間長了便自動凋了、殘了,而後苗圃便雜草叢生?
傅靈佩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苗圃不大,地上還依稀殘留着一些分隔。這等分隔,通常用來分隔開不同屬性靈草的。
只是,找出曾經種過靈草的證據又有什麼用呢?這些靈草又不會重新冒出地裡來跟她打招呼,傅靈佩不由嘆了口氣。也是,有多少靈草能長到萬年,經歷得起萬年的時光摧殘呢?
若是到了萬年,怕早已成精,也不會乖乖地等在這裡被自己採。
傅靈佩十分遺憾地準備離開。
耳邊的火曜玉墜卻無風自動起來,急切的情緒一覽無餘。
須彌境?
傅靈佩不由疑惑起來。須彌境自到她手,便一直安靜如死物,毫無波瀾。今日如何會有這般反應?莫非,這苗圃有古怪?
神識掃過,毫無異樣。
她隨着感應,一寸一寸地挪,直到東側的一個角落,耳墜才動得更厲害,若非它沒有手腳,按這激動的樣子怕是要自行飛去了。
於是傅靈佩乾脆當起了真正的泥腿子,取出火漓劍,勤奮地挖起土來。
未避免弄壞裡面的東西,她的動作不敢太大。火漓若有靈,看到主人這般對待,怕是要當場哭死過去。
“你在做什麼?”
一陣悅耳的聲音傳來,卻是傅靈佩此時萬萬不想聽見的。
丁一略側着頭,好奇地看着眼前拼命挖土的女修,神色猶帶天真。
傅靈佩卻萬萬不敢真的當他天真。
一路行來,丁一行事有章有法,謀定而後動,此時她這番作態,被其收入眼中,怕也是料到一些事了。
也罷。
“此處有一物,於我有大用。”傅靈佩無奈地攤攤手,放下火漓劍,神色坦然。
“哦。”
哦是什麼?
傅靈佩愣了一會,見他什麼都沒問什麼都沒做,不由挑眉問道,“你不好奇嗎?”
丁一神色間卻有股說不出來的感覺,眸光沉痛,只看得人心頭一軟。
這次他動用了靈犀蟲,磁性的聲音在傅靈佩心間迴旋,“無妨。”
無妨。
誰都有秘密,誰都有不欲對人說之事。
傅靈佩窒了一窒。自她有生以來,視線所及,所有人都在用親身經歷告誡於她,不可輕信他人,機緣到時,各憑手段,如有必要,死生不論。
此時丁一的不探究,卻讓她震動。常年冷硬的心,悄悄被撬開一個縫,暖風呼呼地刮進來。
丁一,果真與這世上之人不同。
她微微笑了起來。
綠意蔓延,黃泥遍地。
即便此時她白袍染土,雙手沾泥,卻依然燦若朝霞,美豔不可方物。
丁一忍不住眯了眯眼,似是被眼前盛景所刺,負手轉過頭去。
“我在草廬等你。”
他走了,傅靈佩不由長吁了口氣,自在了許多。手中加快速度,在火曜的越加激動之下,“叮——”地一聲,挖出了一個藍盈盈的寶石。
寶石不過小指尖那麼大,除了藍的格外純粹外,看上去毫無異樣。
傅靈佩也認不出這是什麼,見火曜玉激動地從略搖一搖到不停擺動,便知於它有用。索性也就不再探究,直接往須彌境一投。
須彌境自那藍寶石投入的一瞬間,便雲煙翻滾,不斷地震動起來。內裡如移山倒海般的震動,卻撼動不了傅靈佩。
她一無所覺地來到草廬。
丁一仍然在細細端詳着眼前的那幅畫,連她走到近前也未察覺。
“可有發現?”
丁一略點了點頭,又連忙搖頭。
卻把傅靈佩弄暈了。
“畫中應有出路,就在這兒。”丁一點了點女修的衣襬處。
“只是——”他一臉神色赧然地看着傅靈佩。
傅靈佩頓時秒懂。
衣襬處若不細看,確實看不出有一處細微的花型有疏漏。花型雖然簡單,卻畫法清奇,若來個愣頭青隨便畫上那麼一筆,怕是前路便被堵了。
這在遠古時代是很流行的小遊戲,俗稱“補眉”,本從閨房意趣而出,後有些惡趣味修士也會設下此法爲難下後人。不過後世不知什麼時候便沒落了。
這丁一看似十項全能,但在這等畫畫識字方面,卻……
不過,她會。
傅靈佩忍不住挑眉,朝丁一得意地一笑。
丁一無奈地默默鼻子,認下了。
傅靈佩在儲物袋內略找了找,才意識到今世因疏忽許久,連個眉筆都未得。筆麼,更是一支沒有。一時愣在了那裡。
旁邊默默遞來一支筆。
——眉筆?
傅靈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莫非,他已有定情的道侶?不然怎會隨身攜帶這等物事。
傅靈佩內心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