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閣一間密室裡,赤水和青媛各坐在一端,在她們中間,有一張長約丈許的精緻木桌,木桌上,擺放着一疊略顯凌亂的資料。
赤水將最後一張紙放下,望向對面的青媛,“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弟子呢!”
青媛蹙着眉,又掃了一眼手上的資料,遲疑道:“真的確定她不是別個勢力的細作?”
赤水搖搖頭,“身家清白如雪,至今,尚未有這方面的信息。”
“切——”,青媛將手上的資料往桌上一丟,身體往後一昂,背靠在木椅上,“那她來搗什麼亂,她這不是唯恐天下不亂麼?”
赤水微微一笑,“你看她散播的謠言,不是還有很多弟子相信了麼?”
“就是這樣才更可氣。”青媛憤憤道,“當初入門選拔時,她是怎麼被挑進宗的?就沒有看出她這方面的特質麼?”
赤水眼睛微眯,“那你打算怎麼辦?”
青媛身體一頓,略有些狐疑地望向赤水,數息後,她雙手往桌上一放,“等等,你這表情,不太對勁啊?”
赤水雙手交叉,閒適地撐着下巴,“有嗎?”
“有。”青媛語氣極是肯定,“你每次要教育我之前,就是這樣的表情。”
赤水一頓,“真的?”
“當然。這都快五十年了,我要還認不出來,這麼多年,我就是白活了。”青媛沉思了片刻,又道:“難不成,你又有什麼想法?等等,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能想到。”
赤水望着青媛皺眉苦思的表情,不由一笑,又是五十年了啊!她發現,她現在最常感嘆的,便是時間。
特別是在忙碌時,這時間究竟怎麼過的,她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而她在蒼海大陸,都已經待了三百年了。
離開千雲門的時間,更是久長,不知道秦師叔秦鈺秦襄他們怎麼樣了呢?
她在心裡默默道,快了!等她將宗內的一切安排好,她一定會拜託黑雲前輩,讓她回去一趟。
“啊!我想到了。”青媛大叫一聲,打斷赤水的沉思,“你以前曾說過,用人所長,天下無不可用之人,難道,宗內有什麼特別的位置,適合那名弟子?”
赤水點頭,“那你再想想,她適合什麼位置呢?”
她見青媛沒有回答,又道:“你要先看到她的特長,在某一個位置,有時候,缺點有可能變成優點,優點也有可能變成缺點,所以,不要輕易否定一個人,只要將她放在適合的位置,她也會像金子一樣發光的。”
青媛遲疑了數息,方道:“難不成,要將她放在宗內的接待處?”
赤水眼裡露出一絲笑意,“你不覺得她挺適合的麼?”
“隨便編的謊話都騙了一大堆弟子,確實挺適合。只是……”青媛欲言又止。
“你怕她胡亂說話?”赤水立馬接道。
青媛點頭,“接待處,接待的都是別派有些份量的修士前輩,她去,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可如何是好?我也不可能一直另派個弟子,盯着她不是。”
赤水敲了敲桌面,“這就要看你的了。”
青媛緩緩道:“到時候,給她來個恩威並施,講明她散播謠言已爲宗內不容,把接待處的位置,當作是給她最後的一次機會,若是有誤,立刻逐出師門?”
赤水點頭,“不錯,反應越來越快了,那她就交給你了。”
“呵——”青媛臉上也有了笑容,“你三十年前,不就這麼處理過一個弟子麼?”
赤水笑道:“你能這麼快反應過來,便已經是屬於你的東西了。她還需要繼續觀察,若是口風緊,辦事牢靠的話,或許,聯絡處也可以,如果你再培養一下,說不定會成爲你的左右手。”
“真的?”青媛聽之,眼睛止不住一亮。
赤水雙手一攤,“現在說這些尚早,先將她調到接待處再觀察一段時間吧!到時候不就知道了麼?”
青媛雙肩略垮,又往後靠了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現在可算是明白了,越是看着普通的人,越是不能惹,我爲自己感到不幸。”
赤水狐疑地望向她,沒有問出聲,她的預感告訴她,對方一定不會說出好話。
青媛見吸引住了赤水的視線,便接着說道:“你看,連這麼一個人見人嫌的弟子,你都能想辦法榨**的油水,又何況聰明如我呢!”
說完後,她再度長長嘆了一口氣,似乎這樣便能充分表達出她的不幸。
“是嗎?”赤水咬牙問道,“那你還不走?難道還想繼續留下來被我榨乾油水?”
青媛聞言,立馬站起身,衣袖拂過桌面,將桌上的資料眨眼間收起,丟下一句,“我這就走了。”
隨即一下躍至門旁,急速推開門往外衝時,差點與站在門外的燕紋撞個正着,青媛衝燕紋僵笑一下後,便如風一般,快速跑掉了。
燕紋走進去,無視赤水一臉兇相,平淡問道:“她又惹你了?”
赤水的兇相傾刻間消失不見,聳聳肩,“她心理不平衡,我這不是配合一下她麼?”
燕紋默了一下,平平吐出幾個字,“她真不幸。”
赤水嘿嘿一笑,“想當初,我說要將權利下放給她時,她可沒有感覺到一絲不幸。”連答應都不曾,便想到可行性問題了。
她手一指青媛之前坐的位置,燕紋會意,便坐了下來。
赤水忽地想到了什麼,問她,“那你呢?”
“我?”燕紋一臉茫然。
“你有沒有感覺到不幸?”赤水直接問道。
“沒有。”燕紋很快答道,她見赤水有些驚訝,“我喜歡這樣的工作,是一種挑戰,也是一種另類的修行。”
“嗯。”赤水贊同,“我也不認爲修行一定要閉關悶坐着,不是有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的說法麼?”
赤水想了想,又問道:“暗閣這邊還有什麼問題?”
“大的問題沒有,但小問題不斷,似乎,那些弟子開始越來越貪心了。”雖是如此,燕紋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赤水笑笑,“現在,基本上體制已經完善了,就剩下一些細節,還需要再修改一下,那些就隨她們去鬧好了,若是超過了度,殺雞儆猴的故事,明白?”
燕紋頭微點,五十年相處下來,赤水給她講的,又何止這些。不只是對弟子的管理,便是一些修行的感悟,也沒有藏私。
而且,她經常會冒出一些奇怪的四字句子,她說是成語,極富有哲理,從中,她也感悟出很多,這五十年來,她就似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境界也跟着提升了,隱隱約約,她似乎摸到了突破的屏障。
想到此,燕紋平板的臉色略緩和了兩分。
赤水有些欣慰,五十年的努力,燕紋在她面前,終於不再像一個陌生人,雖然她也未表現出多親近,但她早就知道她的性格,這樣就挺好了。
“對了,燕紋,我這之後,要出一趟遠門,到時候,與宗內有關的信息,備一份給青媛處理。另外的,你斟酌着辦吧!如果有需要我處理的,到時候給我傳信。”赤水想了一下,便決定了日期。
燕紋一頓,有些不贊同,“這個時候?”
“嗯。”赤水慢條斯理道:“你們都已經上手了,如果沒有大事,應該沒問題的,就算有立即要處理之事,稟報給代閣主,她會幫忙的。”
燕紋有些疑慮,“五位閣老那裡……”
赤水撇撇嘴,“應該不關她們的事吧!我們都已經審覈過了。”
“雖是如此,你可還記得審覈當時,明容閣老的臉色,你這一離開,她肯定會找你的茬。”
“呃……”赤水嘴角抽了抽,“我只離開一段時間,應該沒事的。”
赤水當然記得,明容真君,便是當初站在首位的閣老,赤水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她,或者她們天生犯衝,每次她見到赤水都是橫眉豎眼,一臉怒容。
對此,赤水也很是無奈。
直到此時,燕紋臉上才勾起一絲笑意,“你這是在逃避麼?”
赤水再一想明容閣老每次望向她的眼神,背略彎,承認了,“是的。”
數息後,她的背脊又猛地挺直,嘿嘿道:“所以,我打算先斬後奏。”
燕紋略頓,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數日後,赤水辭別代閣主和宗內的雲晴師傅等人,便往宗外遁去。
此時的她,早已將刺魂香收起,沒有人在後面一路追殺的感覺,真是太好了。赤水心情極好,輕快往最近的一座傳送陣奔去。
早在數十年前,元氏家族在宗內有幾名弟子不軌時,赤水就將整個元氏家族的資料看過,終於找到了元姿大師姐所說的那一族能夠解血契的分支。
只是,那一分支在蒼瀾宗的地界,赤水當時又實在抽不開身,所以,一直拖延至現在。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此時的她仍是戴着臉譜。
“你確定要現在去?”小白在她心裡淡淡問道。多年過去,它的聲音,已如少年。
“嗯,雖然你那位爹爹還沒有找來,但是,若是我提前找到解除血契的方法,便不用愁你那位爹爹一個不順眼,又要取我的小命了。”赤水淡淡道。
她的心裡,早已沒了怒意,最多,僅是嘆命運捉弄人罷了。這罪魁禍首,仍是那位叫穹目的男子。
小白沒有搭話,直到很久後,才略帶遲疑道:“我爹找不到這裡。”
“哦?”赤水腳步未停,這麼多年過去,都未再見到他,她早就猜到原因了,“對了,你身上的靈丹是否還夠?”
對於這個,她仍然是關心的。小妖的靈丹因爲是她給的,她心裡自是有數。
“我有。”小白低低答道。
“哦。”赤水停在傳送陣前,將中品靈石安進傳送陣,又將陣匙移到她要去的地方後,纔在心底說道:“如果不夠,記得同我說,小妖也是六階,我備了很多……”
傳送陣靈光一閃,便將赤水帶入了一片黑暗中。
二個月後,赤水來到明珠島邊緣的一個小鎮,穿過略顯滄桑的小巷,來到一座普通民居前。
她的眼,掃過那土牆上約有數寸長的雜草,這便是她要找的地方,元氏家族這一支所在地。
此時的她,已是摘掉了臉譜,靈識一掃後便收起,往那彩漆脫落略顯斑駁的大門行去,用門環輕輕叩門三下,隨即又退後幾步。
不久,便有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童子打開門來,狐疑地望着她,“你找誰?”
赤水微笑,將早就做好的拜貼遞上去,“麻煩,小女子特地來拜訪元老,還請小兄弟通報一聲。”
那童子接過拜貼,掃了一眼封面,留下一句“你等一下。”,便又重新關上門,似是去通報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赤水被那名童子迎了進去,穿過修減整齊錯落有致的花園,來到客室門外,一眼便見屋內端坐着一位老人,莊嚴肅穆,頭髮盡白,卻梳理得甚是整齊,一襲青衫,沒有一絲皺褶,在木椅的扶手上,斜勾着一根竹節柺杖。
那元老見到她,緩緩站起身。
赤水自是知道,這便是元氏這一支的族長了,她走上前去,客氣道:“赤水冒昧,勿勿上門,元老勿怪纔好?”
元老臉上也擠出一絲笑容,“赤姑娘,客氣了,請坐。”
“謝元老。”赤水依他指示,在下方坐下,這時,便有童子上前來,遞上剛剛泡好的靈茶。
赤水謝過後,又端起茶杯微微抿一口,方道:“元老,赤水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是有些事情,想向元老請教。”
“關於你的血契?”元老在赤水坐下後,也坐了下來,他掃過赤水的眉間,那小火苗圖案已經接近於正紅色,鮮豔奪目,第一時間便吸引住了他的視線。
“是。”赤水早在拜貼中明言,也就不以爲怪。
“你締結血契多久了?”元老觀察了半晌,問道。
“三百餘年了。”準確的說,是三百二十九年了。
元老又沉思了一會兒,“你這可是締結血契時出現了問題?”
“是。”赤水想了想,補充道:“當時被外力所阻,便成如此結果了。元老可有辦法,能將之解除麼?”
“解除?”元老略驚,“你不是想將契約補齊麼?看那圖案的顏色,你的契約獸應該也不錯啊。”
赤水搖搖頭,“因爲某此原因,必須解除契約。赤水也是聽聞宗內元姿大師姐提起,輾轉才找尋到元老,還請元老幫幫忙。”
元老搖了搖頭,“姑娘該是知道,老夫僅是一位普通的老人罷了,並不會解血契。本族內是有一修士,對血契甚有研究,也許他有辦法也不一定。”
赤水聽之,連忙問道:“不知他現在何處?”
“三十年前,他突破至金丹期後,便出門雲遊,至今未歸。”元老臉帶惋惜,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赤水眼裡隱有一絲失望,這算是撲了空麼?“元老可知他何時歸來?”
元老微搖了下頭,又道:“姑娘,或許,你還需另想辦法纔是,族裡記錄有數名因爲血契締結時,出了問題而找上門的修士,但皆是想辦法將契約補充完整,卻並未有人要求解除血契的。恐怕,就算他回來,也不一定能幫你解決問題。”
赤水默了一下,問道:“聽說,他可以將締結好的血契解除,可是真的?”
元老點頭,“姑娘,你這個血契只締結了一半,比起完整的血契解除,恐怕要困難數倍。”
赤水自也想到了這一層,但有這麼一絲希望,她怎肯放棄?看來,她只有另外再追查那名元氏真人的下落了。
想到此,赤水站起身,便向元老辭行。
元老緩緩站起,杵着柺杖,將赤水送到門外,赤水一再婉拒後,方停步,目送赤水離去。
直至赤水的身影遠遠消失不見,他才重重鬆了一口氣,挽袖擦了擦額上這纔開始沁出的冷汗。
那可是仙人,光憑她額間血契圖案的顏色,便可知道,她的修爲,定是不低。
雖然她在拜貼中,僅提到是翠煙宗的一名普通弟子,但他們這一支隱藏至深,少有修士能夠找到,光憑她能找上門,便可知道不一般。
所以,他哪敢怠慢,用最好的靈茶招待,卻又要維護元氏家族的顏面,不卑不亢,真是難爲他了。
而此時的赤水,卻是臉露驚色。
並不關元氏分支的事,早在她用靈識掃過,未發現有修士存在時,便沒有抱太大的希望。至於那位元氏真人,她再想辦法尋找便是,對於翠煙宗的情報系統,她是有信心的。
她真正驚訝的是,代閣主留給她的通信玉牌上,出現了一行信息。
翠鳥鳴喜,蒼瀾宗的方向,便是紫加已經正式掌權了麼?代閣主的意思,是讓她直接前去蒼瀾宗,到時候,二人在蒼瀾宗匯合。
赤水看了看,便往蒼瀾宗的方向遁去。紫加掌權,格局變換。那男子城府極深,不知又會有一番什麼樣的動作?
而翠煙宗潛藏在蒼瀾宗內的弟子,經過這一輪洗牌後,不知,還餘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