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赤水陰沉着臉。乘着通天梯的白色雲朵,緩緩降落至山谷裡。
她的雙眼,燃着熊熊怒火,直瞪着望向她的那個守梯人。如果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她早拂袖走人了。
那守梯人全身戒備,謹慎接過那赤水隨意拋來的身份玉牌後,不敢怠慢,快速登記起來。
而此時的赤水,努力想將心裡的怒焰按下,卻是不太成功。待她再看到前方那躍進山谷來到她前方不遠處的兩位金丹期修士時,怒焰又高漲起來,一股殺氣瀰漫整個山谷。
那守梯人似是感受到,身體爲之一抖,迅速將身份玉牌交還給赤水後,便退至一旁。
赤水掃了一眼那身份玉牌,眼露嘲笑之色,隨意收起來後,不理那二人,快步往外走去。而那兩名金丹真人,卻是跟在她的身後。
那守梯人搖了搖頭,望着三人的背影遠去。又一個快瘋掉了。
也不知道,那道閣裡究竟有什麼東西,每一個出來的修士皆是如此,一臉瘋魔之狀,似乎所有人都是她的仇人一般。而這一個,已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意,就是長老不派人來抓她,殺意外放,估計命也不長了。
赤水怒衝衝走了數裡,猛地又頓住腳步,轉身望向後面緊跟着的二人,冷聲道:“帶路吧!我倒要看看,你們意欲何爲?”
大長老麼?就是大長老又怎麼樣?雖然她不知道這青芝大長老究竟與她有什麼過節,安排她來這道閣,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同之前迫害她,給她種了刺魂香的人有關,但是,這種近乎卑鄙的手段,出現在翠煙宗這樣的大宗門裡,確實是可笑至極。
那二人雖與赤水保持一定的距離,但臉色平靜,在聽到赤水的話後,也沒有什麼改變,兩人僅是對視了一眼後,其中一人,便上前至前方帶路,而另一人。仍是保持在赤水的身後,成夾擊之勢,將赤水夾在中間。
赤水眼裡滑過一絲暗諷,衣袖一蕩,跟上前面那一人,往前躍去。
那帶路之人,走的是一條極其偏僻的小道,她們一路行來,沒有遇上一個人,便來到了道閣所處山峰的半山腰處。
赤水望着上方的濃密雲霧,將所有的景色都遮住,看不真切。她自是知道,這皆是幻陣所凝化出來的。
那兩人站在一旁,示意她進去。
赤水整了整衣裳,什麼也沒有問,便舉步走了進去。這兩人,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就算是問,估計也問不出什麼來。
赤水閉上雙眼,將靈識放開,超大型組合法陣。並不是那麼好破的,就是她,也須小心謹慎纔是。
其實,如果不是她尚有一絲理智,記得那位黑衣前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她早就甩開衣袖走了,哪還會在這裡慢慢摸索正確的路,走出法陣。
她現在,各種大型中型法陣已是見過不少,其中很多都有法訣,就算這是個超大型組合法陣,也不過僅是能困住她一些時日罷了。
十日後,赤水站在一棟樓閣前,頓了數息,這樓閣她見過,便是她中刺魂香那日所見,只不過,那日她並沒有從這條路進來。
看來,不只有她剛纔那條路通往這裡。
她暗吸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推開門,隨着“咯吱”開門聲響,外面的光線,便斜射進黑暗無一絲燭火的閣內。
赤水將手收回,提步走進去,待到了屋中央,望着那坐在主位之人,姿色極是普通的女子,她從未見過。並不是她之前所想的青芝大長老。
就見她同樣一身黑色衣裳,但黑得純粹,沒有一絲雜色,臉色平靜,雲發挽起,沒有任何裝飾,皮膚極是白皙泛着光澤,如出水清蓮,又猶如霧裡看花一般,有些看不真切。
赤水眼裡甚是驚異,她看不清對方的修爲,自是知道對方已是元嬰真君,關鍵在於,她雖是能看到對方的身影,卻是感覺不到,似乎,在那裡坐着的,僅是一個影像罷了。
儘管這樣,她卻並沒有行禮,也沒有說話,僅是望向對方。
對方,可是欠了她不只一個解釋。
兩個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屋裡變得無比安靜。赤水沒有一絲不耐。站在原地,就如一根石柱一般,沒有動一分。
而主位上那人,卻是端正坐着,將赤水從頭打量到腳,也沒有言語。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主位上那人似乎打量夠了,終於開口,“從今以後,你便是暗閣的弟子了。”
“暗閣?”赤水嘴角一勾,“我爲什麼要?”
那人臉色不變。淡淡望向赤水,“你以爲你還能回去麼?”
“那又怎麼樣?”現在,全宗的人都以爲她瘋了麼?赤水不以爲意,“你似乎該解釋一下,關於我身上的刺魂香,以及那個該死的道閣。”
“解釋?”那人搖了搖頭,“你不是都猜到了麼?”
“我可沒有那麼聰明。”赤水撇了撇嘴,已經不能用不滿來表達心裡的情緒。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道:“一般這樣說的人,都挺聰明。”
“是嗎?”赤水不置可否,執着道:“你曾說過,如果我還活着,會告訴我給我下刺魂香的原因。”
“是的。”那人並沒有否認,“但我也沒有承諾具體的時間。”
赤水瞳孔微縮,怎麼,這人是要跟她鑽字眼麼?“那什麼時候才能告訴我?”
那人不以爲意,僅僅用了一句“不是現在”,便想將赤水打發了。
赤水深吸了一口氣,心下一轉,淡淡道:“聽說,有一塊翠色玉簡,裡面記錄有這刺魂香的去除之法。”
那人聞言,眼裡一抹訝色閃過,復望向赤水,“你聽誰說起的?”
“看來是有了?”原來,紫加說的是真的。
“你很想要?”那人臉色恢復平靜,又望向赤水,似是一點都不着急。
赤水沒有回答,但目光堅定,這不是廢話麼?她不可能一輩子窩在翠煙宗裡,總要出去,而一出去便被人圍着追殺,誰受得了?
“那就留在暗閣。”那人一錘定音般道。
赤水再度搖了搖頭,據她估計,這暗閣,便是翠煙宗暗地裡的一股勢力,怕真正掌權的。便是她眼前這個姿色普通的女子。
而她若是答應,莫不是就得身在暗處,那二十九年後的傳承秘境,她便沒有資格去了。
眼前這個女子雖是不顯,但通過剛纔的對話,她沒有佔到一點便宜,便知道,對方可不好對付,就是那翠色玉簡,究竟在不在她手中,都還是個未知數。
那人似乎猜到了赤水所想,道:“那翠色玉簡雖然不在我手上,但我卻知道它所在的位置。”
“條件?”赤水臉色並未有大的改變,就算對方知道位置又如何?定不會輕易告訴她,更別談後面的要怎麼得到那塊翠色玉簡。
“留在暗閣。”那人淡淡答道。
“爲什麼?”談話又回到了原點,就算赤水耐心再好,都有些不耐了。
“你以爲你還有得選擇麼?”那人瞥了赤水一眼,雖是反問,卻更像是在陳述事實。
“爲什麼?”爲什麼一定是她?
“宗裡表現傑出的弟子,均會被網羅到暗閣來,你僅是其中的一個而已。”那人見赤水執迷不悟,算是解釋。
赤水嘴角勾起,微諷道:“是嗎?那些弟子均是去了道閣,最後如我這般,被下了禁制,以爲瘋魔了,在宗裡消失,便是進了暗門?”
“你以爲暗閣是那麼好進的麼?”那人對赤水臉上的諷意視若無睹,繼續道:“暗閣,便是要過三關。”
她見赤水一點也沒追問的意思,似是有些無趣,但仍是解釋道:“心術不正者,入了道閣,便會瘋魔。心志不堅者,便會被改變。這兩關過去,若是忍受不下元神潰散的極致痛苦,便會死亡。”
“死亡?”本來有些漫不經心的赤水,忽地一驚。
那人並沒有理她的驚訝,而是繼續道:“最近進去的十人中,有二人死亡,有四人瘋魔,有二人被改變,你便是那完好走出二人中的一人。”
“我應該感到慶幸嗎?”赤水微嘲,接着又問道:“還有人死亡?那爲何外界不知?”她可從未聽說過。
那人望向赤水,笑道:“外界的傳言怎可盡信?你不知道有種法術叫驅屍術麼?”
赤水一頓,“你的意思是,另有路通向道閣,驅使着死去的弟子,乘通天梯,出山谷,表現出瘋魔的症狀,再被你們帶走?”
“那僅是小事罷了。”那人並不想多談,轉而道:“只有被改變的弟子和完好走出來的弟子,方可進入暗閣。”
“真是榮幸之至。”赤水諷道,最近十人中,也才僅有不足一半的人走出來,且,全被下了禁制,如同被套上了一個厚重的枷鎖,壓得人喘不過氣。
那人自是聽出了赤水的諷意,反而一笑,道:“那可比搜魂術有用多了,不是嗎?”
赤水沉默,她終於知道上次她中刺魂香時,對方爲什麼不對她施搜魂術了,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她的呢!
不可否認,那人的話是對的。搜魂術僅能知道對方之前有沒有背判宗門,卻不能保證對方之後會不會改變,做出有損宗門之事。
而下的這個禁制便不同了,只要做出有違宗門的事,便要日日受焚心之苦。
而具體哪些事纔算是有違宗門之事,在她之前在道閣裡醒來,上樓梯,到第二層時,上面就僅供有一本小書,上面嚴格列下了她不許做的事情,數目之多,厚厚的一小本。
讓她足足看了兩日纔將之看完。當然,因爲她太過於氣怒的緣故,那本小書在她看完後,一個沒忍住便被捏碎了,化爲無數紙片,估計,現在還躺在道閣第二層的地板上呢!
一時間,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那人似是將能解釋的話都說了,便無話可說。
而赤水,心裡卻是在快速運轉,雖然她現在受制於人,但怎麼樣獲得最大的好處,她是要爭取的,“幫我解了刺魂香,我答應留在暗閣。”
那人眼裡又露出了一抹笑意,卻仍是搖了搖頭,“我解不了。”
赤水瞳孔一縮,責問道:“我都已經被下了禁制,你們還擔心什麼?”
“我們什麼也不擔心。”那人臉色不變,“如果你以後表現良好,我倒是可以告訴你,那塊翠色玉簡的所在地。”
以後?表現良好?赤水臉上雖是不顯,但心裡卻不以爲然,那得是什麼時候?又得是對方說了算,這樣事事無法由自己掌控的情況,讓她很是不爽。
良久,赤水才自嘲道:“看來,我是沒有選擇了。”
那人點點頭,看來她終於認清現實了。
赤水一頓,復又道:“要我留在暗閣,可以。”她直直望向那人,“但須是三十年後,我要先進傳承秘境。”
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也只有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那人聽之,一頓,眼露恍然之色,瞥向赤水,道:“這就是你進翠煙宗的目的麼?”
赤水僅是點了點頭,她自是知道她這樣要求,對方便會猜到。但她也沒有辦法。現在,她留在暗閣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若是再不提出來,怕傳承秘境是與她無緣了,而那位黑衣前輩的任務,更是沒法交代。
況且,這個要求並不涉及到宗門利益,她估計對方會答應的機率較大。
那人沉默了一會兒,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道:“這不太好辦。”
赤水堅持,這是她最後的讓步,若是這也無法滿足她的話,那麼,這暗閣,她不待也罷。那禁制,僅是針對於她不能做某些事,可沒有說必須要做某此事。
那人見她神態堅決,又沉默了數息,“好!你延後三十年入暗閣。”這一次,是真的一錘定音。
赤水聞言,身體微鬆,這才衝着那人行了一禮,“赤水謝過前輩,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那人柳眉微挑,眼帶笑意望着赤水,這時候才曉得行禮了?剛纔那麼長的時間,就沒有想起來?
赤水目光低垂,沒辦法,關於那禁制之事,確實是讓她很惱怒,今後,她可是就被綁在暗閣這條船上了。
那人頓了頓,終是放過了她,“我是明慧真君,你也不用去查了,宗裡早已沒有我的記錄。”
赤水忙又行了一禮,算是謝對方告之名諱。
明慧真君望着她,接着道:“你是不是對浪費了十年的時間,卻被下了禁制,很是不滿?”
赤水沉默,要說沒有怨怒,那是假的。
明慧真君目光淡淡,“你心中有道,那道閣,只是更加堅定你的道罷了,在這之後,你突破時,會省一些力,且那金光,有驅魔避邪的作用,你以後便知。”
赤水一愣,照對方這樣說,似乎好處還不少,可具體是怎麼樣,只有以後她纔會知道。讓她現在謝對方,她心裡哽着一口氣,硬是做不出來。
“你去吧!記得三十年之約。”明慧真君似乎也沒有想到要讓她道謝,僅是手背衝她輕揮了揮,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赤水見此,又行了一禮後,方穩步退了下去。
待她再出了那片雲霧時,已又是十日後了。她走在路上,宗裡的弟子皆是眼帶驚異地望着她,有一些,口大張,甚至忘記了行禮。
赤水自是知道,以她現在的名聲,她之前出道閣的信息,定是傳遍了宗內。現在,怕是所有的人,都以爲她瘋了吧?
不過,她真的有些氣悶,爲什麼她總是要跟瘋魔扯上邊呢?她現在還沒有瘋魔好不好。
她還沒有到雲晴師傅的小山谷,便見雲晴師傅的身影,正往她躍來,眨眼間,便站在了她的面前。
赤水衝她微微一笑,“師傅。”
雲晴真君目光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神色微鬆,故作淡然道:“回來了就好。”
赤水笑,隨雲晴師傅回了小山谷後,又給她的幾位師姐各去了一張傳音符。她人,便在小木屋前,靜靜站立,相信,不久後,她們便會回來的。
同時,她開始細想之前的談話,在整個過程中,那位明慧前輩沒有自稱過一次本君,沒有向她施加過一點威壓,顯得那麼親切隨和,讓她竟是不知不覺得就跟着她的思路走了。
想到此,她心裡一緊,她竟是沒有佔到一點便宜,最後,若不是她堅持,怕是從此便會身入暗閣,作牛作馬了。
雖然她也爭取到了三十年的時間,但三十年,對於她們修真之人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她只好在心裡默默唸道,不能急,現在的情況越來越複雜,莫說穹目和那位黑衣前輩的事,就是她刺魂香被追殺的事,還有這翠煙宗內的事,皆不在她的掌握中,還須從長計議纔是。
此時,她見到她的幾位師姐已是往她的位置奔來,便收回思緒,臉帶笑意迎接幾人。
便見綠茵衝在最前面,拉着赤水轉了一圈,大呼道:“幸好幸好,你沒有瘋,到時候傳承秘境,我就不用再出門遠遊了。”
赤水一僵,目光掃了三四兩位師姐一眼,見她們也是一臉的慶幸之色,不由有些無語,她拼了命地想進,她們卻是絞盡腦汁不進去,同樣都是人,差距咋就這麼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