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拉把兔子面具還給外面的門衛,點頭默默告別。她能感覺到那個暴徒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她的背影,她轉身往前走,不是去酒吧門口,而是沿着一條小巷子走。她的手指在斗篷的粗料中扭動起來,毛拉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沮喪。儘管她冒着風險與狐狸巢穴的主人會面,但她離開時遠遠沒有滿足。事實上,狐狸主人一直固執地要勸阻她不要去找幽靈。
於是,毛拉被迫打出了她手中僅剩的一張牌。又是一次冒險,但時間不在她這邊。至少,如果那隻頑固的老狐狸決定拆開看她的信,他是無法理解信的內容的。這將迫使他親手把她的信息傳遞給幽靈--她希望如此。
清晨的晚霞爲她提供了足夠的光線,指引她穿過狹窄而雜亂的小巷,走向金絲雀巷,她租來的出租車在那裡等着她。
身後巷子裡的腳步聲加快了她的步伐。毛拉往肩上一瞥,正好捕捉到那兩個浸在門縫裡的影子。
狐狸主人的意思是要跟着我嗎?
她提起裙襬,選擇了另一條路線,從一家鞋匠鋪的後門溜了進去。
"是!" 當毛拉輕快地從他身邊經過,向店前走去時,一個驚愕的學徒從工作臺上擡起頭來。"你在幹什麼--"
毛拉從鞋匠身邊溜過,忙着和顧客討價還價,沒有注意到她,然後她從前門飛快地跑回了蜂擁而至的街道。身後商店裡的抗議聲證實了毛拉的影子沒那麼容易被撼動。
她轉過另一條小街,躲過一輛馬車和兩個醉醺醺的鄉巴佬,其中一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要去哪兒,姑娘?"
毛拉一邊轉身一邊甩開他。這一次她看到了其中一個追兵。一個看起來很壯實的男人,帽子低低地拉在狹長的眼睛上,斜着鼻子,笑得牙癢癢的。
該死的!毛拉從小巷裡衝了出來。她的靴子在骯髒的水坑中飛濺,她把左手伸到身後,專注於胸前的冷魔法。她的呼吸在空氣中發着白光,魔力順着她的手臂蔓延,在她的手指尖刺痛。
砰砰砰的聲音在她身後的小巷中迴盪,接着是一聲悶悶的咒語。毛拉短暫地停了下來,對着那個在她身後留下的新冰塊上滑倒的暴徒笑了笑。然後,她想起了自己的同伴,穿過黑暗的小巷,向着原來的目的地奔去。
"小心!" 當毛拉衝進大路時,一箇中年婦女猛地撞上了她的肩膀。
"對不起。"毛拉穩住女人懷裡的洗衣籃,喘着氣說。"對不起!"
"你像個瘋子一樣亂跑會把人撞倒的。" 女人的目光在遮住毛拉上半張臉的簡單黑色面具上眯了起來。"你這是--"
"對不起。"毛拉道歉道。在女人的身後,毛拉沒有甩掉的那個暴徒的身影在陰影中徘徊。她小心翼翼地後退,在街上轉了一圈,然後,發現了她的馬車,向它跑去。
"請到中央東站!"她爬上馬車後,對車伕喊道。
轎伕急促地吹着口哨回答。他的鞭子噼啪作響,獨角馬車輕快地跑到街上,向東下市場駛去。
當他們駛離時,毛拉再一次檢查了小巷,追趕者的影子已經消失了。
她在中央東站付給司機錢,在那裡換乘另一節車廂回家。在它那充滿黴味的車廂內坐定後,毛拉把面具拉開,塞進斗篷裡。玻璃窗外繁華的京城街道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身後,馬車在鄉間坎坷的道路上蹣跚前行。
毛拉的鬼魂一樣的倒影從骯髒的玻璃窗裡盯着她,上面佈滿了過往橡樹的陰影。她拉開兜帽,用嘲諷的憐憫眼光看待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姑娘。褐色的斑點像油漆飛濺一樣裝飾着她的皮膚。這些難看的斑點是毛拉寧願把臉遮住的原因,即使她不需要面具。
至少捂着斑點看起來很可愛。
在這個家常小孩的映像裡,沒有任何她的真實身份。沒有人會懷疑,在十六歲虛弱的毛拉體內,存在着一個現年三十歲的女人寧香寒的靈魂,她已經死在了另一個世界。
九年前,寧香寒在二十一歲的時候被謀殺,她在一個營養不良的七歲女孩身體裡醒來。奇怪的是,寧香寒被引入的不僅僅是毛拉的童年記憶--還有毛拉未來的記憶。
以前的毛拉作爲一個貴族家庭的私生女,過着苦澀而孤獨的生活。被忽視、被虐待、被推來推去,直到她被送到皇宮當清潔女僕。不幸的是,毛拉在那裡也沒有得到什麼好待遇,最終在17歲時被公開處決。
寧香寒在成長的過程中吸收了毛拉生前和死後的記憶,並適應了這個新的世界和她現在所處的功能失調的特恩貝爾家族。
如果說寧香寒以前的生活教會了她什麼,那就是財富和權力是生存的需要。在這個人口過剩的世界裡,人們爲了讓富人活着而被獵殺--當她還在跳動的心臟被從胸腔裡取出來時,寧香寒就在一把利刃下遭遇了滅頂之災。
不,從毛拉之前的命運中活下來是不夠的。寧香寒想要確保自己再也不會知道那種無奈的殘酷。但在這個被權制統治的另一個世界裡,女人要想獲得權力,唯一的辦法就是靠出身或者靠財富和關係。
寧香寒經濟穩定的第一步,是從毛拉的大姨媽貫丘梅夫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撬來的。這位年邁的女繼承人在寧香寒接過毛拉的身份兩年後去世,她對新毛拉的精神和敏銳的機智頗爲喜愛。
當特恩貝爾家族發現親愛的貫丘梅姨媽把"混血兒"--私生子的另一個詞--寫進遺囑時,他們都驚呆了。當他們意識到毛拉得到了老婦人的大部分遺產時,這個意外的打擊就更加難以忍受了。
另外,在寧香寒的建議下,貫丘梅夫人還聘請了一位律師,以確保毛拉的遺產仍然是她的,而且只屬於她一個人,這樣的話毛拉名義上的父親毛津就不會想詐騙或直接從她那裡偷走遺產。
寧香寒把那8000克朗的遺產--在寧香寒的世界裡相當於8萬塊--投資到她知道將來會成功的各種生意上。她還維持着姨媽給她找的布賴森律師的服務,並在他的建議下,用一個伏尊的化名爲她的投資和資金提供擔保。
就這樣,在過去的六年裡,寧香寒秘密積累了一筆可觀的收入,爲伏尊贏得了一個隱居但精明的投資者聲譽。
馬車伕敲了敲他們之間的窗戶,示意他們已經到了目的地。寧香寒迅速把斗篷的兜帽拉到臉上,整理好思緒。
按照要求,車伕把她送到了特恩貝爾莊園的大門外。寧香寒付給那人錢後,隨着馬車輕快地轉身返回京城,她退了出去。直到路上空無一人,她才鬆了一口氣,解下披風。
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將寧香寒的注意力拉到了從鐵門另一邊騎着月桂馬向她走來的年輕小夥子身上。他沉褐色的頭髮和黝黑的皮膚因一天的辛勤勞動而閃閃發光。他不顧一切地輕鬆控制着身下的母馬,沒有繮繩和馬鞍,這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野性十足的土著人,而不是一個生來就是奴隸的男孩。
"小姐!" 鬱佺喊道。"你回來了!"
"沒事吧?" 寧香寒問道。她急忙將斗篷和麪具包成一捆,從大門間溜走。
"林肯少爺趁你不在的時候回家了。"鬱佺帶着一絲慌亂警告道。他那雙黑褐色的眼睛裡彙集着擔憂和憤怒的火花。
"什麼,可是他不應該還要在學校呆一個星期嗎?"
"我擔心他又溜出去了。"鬱佺向她伸出一隻手回答。寧香寒抓住他強壯的手臂,向母馬的背上跳去。她的腿落空了,但鬱佺很快就把她拉到了身後。
"我們趕緊回去吧,免得他給艾薇製造麻煩。"
毛拉的哥哥喜歡製造麻煩。男孩把腳後跟踢向母馬,他們沿着小道向着那座不甚起眼的陰暗莊園疾馳而去。
寧香寒毫無節制地抓着他的腰。雖然像她這種地位的女孩緊緊抱住一個單純的僕人是不禮貌的,但寧香寒對艾薇的關心總是會戰勝這個世界陳舊的禮節規則。
作爲一部分遺產,貫丘梅夫人給毛拉留下了一個名叫艾薇的年輕女奴。現在艾薇已經二十歲了,她已經適應了年輕女主人的奇怪要求、神秘的性情和經常不尋常的行爲。儘管她們之間有四歲的年齡差距,但艾薇一直是寧香寒在特恩貝爾莊園最親密的夥伴和秘密的知己。
多年來,等待艾薇和卡莉娜的殘酷現實迫使她們相互依賴,形成了超越奴隸和女主人之間約束的友誼。
當寧香寒需要一個值得信賴的信使給她在首都的律師送信時,是艾薇把鬱佺介紹給了寧香寒。暗戀艾薇的鬱佺,很不情願地被捲入了他們的秘密計劃中。雖然,更多的是爲了艾薇,而不是爲了寧香寒每送一封信給他的錢。
他是個強壯的小夥子,頭腦簡單,心地純潔勇敢,這與艾薇安靜又可愛的天性十分吻合。但他們都是奴隸,他們對婚姻的渴望比不上對自由的希望。
鬱佺在莊園前的臺階上拉起母馬,幫助寧香寒下馬。
"趕緊回馬廄,記得把我的披風藏回老地方。"寧香寒把包袱按在他手裡說。
他緊張地點點頭,眼睛盯着她身後的建築。作爲一個馬童,他不被允許進入莊園哪怕一步。
"別擔心。我會保護她的。"寧香寒答應道。"現在走吧--"
她的命令被鞭子在空中裂開的聲音打斷了。
寧香寒瞬間轉過身來。她把臉色蒼白的鬱佺和他那匹驚慌失措的母馬丟在塵土裡,她衝進前門,走到大廳裡,而艾薇的痛呼聲則追着她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