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面對他語氣中的壓迫威脅之意絲毫不懼, 而是依舊冷冷抱臂而立,那一雙冷冽的明眸直直的瞅着面前的這個人,這個和他是同父同母的親人。然而皇權不容威脅, 不容褻瀆, 再怎麼親的人, 哪怕是血管裡留着同樣的血液, 終究是會面臨兵刃相向的一天。
一個是哥哥, 身登九五至尊,面色陰鷲,一雙晦暗難辨的眼睛微微眯起, 從裡面清晰地投射出危險的光芒,恍若最犀利的刀刃, 叫囂着進攻的慾望, 煥發着嗜血的光芒。迫人的氣場從他周身一點一點的散發出來, 彷彿只要稍一挨近,便會身首異處, 死得很難看。
一個是弟弟,自打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最普通的農家中,吃的是平常飯,穿的是百家衣, 就這麼平安無事的長大。他棱角分明的側臉透着一股不屑冷峻之意, 下頜微微擡起, 面色雖一如往常般俊美, 但卻是添了一絲不輸於人下的傲氣。他劍眉微挑, 全身像是繃緊的弦,恍若是上天塑造的完美武器, 只待一觸即發。
夜風颯颯,冷意森然,揚起了他倆的衣袂,在空氣中翩飛。月光似已失卻了全部的溫度,一絲寒意浸透而來,在四處都踱上了一層冷寂的光輝。
這裡是城郊,人聲寂渺,遠離了城內元宵燈節的喧囂,愈發顯得詭譎異常。這裡只有劍拔弩張的兄弟倆,以及攤開在面前的重重如煙往事,和幾乎快令人窒息的氛圍。
“能不能活着離開,”楊傑深深地吸了口氣,瞳孔裡清晰地倒映出了辰燁的逐漸泛起殺意的眸光,緊握利劍的手指關節微微現出些許青白之色,揚聲補充完畢,“可不是由你說了算!”
話音未落,楊傑手中的利劍已經迅速地劈向離他最近的那個侍衛,與此同時,他側身一躲,躲開另一個侍衛撲面而來的武器。衆人一擁而上,站至一處。楊傑手中籠罩的劍光恍若無處不在,裹夾着濃烈的殺意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劍影流轉,劍身急翻,隔開一個又一個攻擊,基本以守招爲主。
“是麼?你哪兒來的自信?”辰燁盯着楊傑恍若鬼魅一般的身影來回抵擋,他簡直是恨極了楊傑臉上的這個表情,縮在袍袖之內的五指不由得大力收攏。那種縱橫江山、睥睨天下的傲然霸氣,和太后一樣,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只有在一定情況下才會激發出來,旁人學是學不來的。
因爲辰傑的緣故,所以辰燁這些年和太后的關係一直不鹹不淡,甚至說就不像正常的母子。他一直覺得,母后看他的神色,像是極力壓抑着厭惡,即使是轉瞬即逝,卻還是讓他給捕捉到了。雖然沒說,但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母后喜歡的是辰傑,不是他辰燁。無論他怎麼做,怎麼討好,怎麼逢迎,終究還是無濟於事,幾乎是驚不起一點點的漣漪。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母后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小丑一般,那眉眼之間有掩飾不住的譏諷笑意。
爲什麼?這都是爲什麼!母后甚至是爲了避開他,不惜將自己最愛的二皇子給送到了民間,免得使那個二皇子遭到他的陷害。
辰燁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抹淒涼譏嘲的苦笑,是那般蒼白奇詭,讓人看了之後,只會頓生拔腿欲逃的慾望,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砰砰”聲不斷,兵器相抵,發出激越震耳的鳴響,像是地獄的勾魂鎖相撞擊,又彷彿是來自惡魔般的喘息,響徹在耳邊格外令人陡生毛骨悚然之感。楊傑巋然不懼,他手腕帶劍,大開大合,那劍法一氣呵成,絲毫未見任何捉襟見肘之態,雖是一人力敵數人,但是絲毫未在下風。倒是那幾個侍衛,愈發力不從心,只感覺楊傑的劍法酣暢淋漓,如同行雲流水一般,不按套路出牌,實在是令人左躲右閃,招架不住。
正在此時,更多的大內侍衛從暗處衝出,人人手持兵器,面色冰冷發寒,將楊傑團團圍住,準備逐漸縮小包圍圈。
辰燁此時幾乎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他表情猙獰,眼眸是最通紅的顏色,像是有一股幽深的火焰在烈烈燃燒,將內心所有的憤懣不滿全部都灼燒了起來。
遠遠地,一陣馬蹄聲響起,甚是急促,踏破了這重重夜色。那馬奔騰馳騁,帶起一陣風,轉眼間,就有一道影子影影綽綽而來,不過只是個大致輪廓,那張臉隱在迷濛的夜色裡,窺不分明。
辰燁看了一眼,他太熟悉來人了,面色\情不自禁的驟然一變,過了片刻才恢復瞭如常。他看着那身影由遠及近,逐漸而來,不由得冷哼一聲,壓抑着情緒開口道:“原來是熙梔姑姑,怎麼這會子到這兒來了?”
熙梔是太后身邊的貼身大宮女,她素來有勇有謀,深得太后喜歡和信任。此時她揚身翻下馬,利落不拖沓;拜見之後,立即就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了辰燁,開口恭聲道:“奴婢熙梔參見皇上,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辰燁展開一看,面色立即就起了變化,極度的怨憤之意清晰地閃現在他的眉宇間。須臾之後,他方收起,冷喝了一聲:“住手,停!”
那幫大內侍衛聞言,於是便停下了進宮,諾諾而退。楊傑迎風而立,身影挺拔,他俊顏冷峻,神情之間喜怒難辨。尤其是在聽到“太后”二字之時,劍眉微微攏了攏。
辰燁將視線逐漸對準了熙梔,表情陰厲得像是從地獄爬出的惡魔,他咬着牙仿若磕着冰渣子般一字一頓地道:“這、真、是、母、後、的、意、思、麼!”
熙梔並不懼,只是謙恭回答道:“確實如此。太后娘娘今晚派遣奴婢出來,正爲此事,要求一刻也不許耽擱。”
辰燁愈發惱怒,他硬聲的開口道:“既是如此,那便回宮罷!”語畢,他也失卻了方纔元宵觀燈的興致,從侍衛那裡牽過一匹馬,一展袍服跨了上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逐漸看不見了。那些侍衛們見皇上已經離開,於是絲毫不在此地多作停留,如鬼影一般隨侍了上去。
這裡熙梔見辰燁已走,便朝楊傑的那個方向邁了幾步,溫和的開口道:“如果不出什麼意外,明日,皇上便會下旨,封您爲靖王。”
楊傑不置可否,那一雙好看的眉梢微微挑起,面色波瀾不驚。過了片刻,他方冷聲:“太后此舉,究竟何意?”
熙梔聞言,解釋道:“不是補償,太后只是想重溫缺失了二十幾年的親情。”好多話她並未說出口,那就是,太后的確是喜歡這個兒子。當初是太后根基不穩,無法對抗辰燁,爲了辰傑的安全着想,只得出此下策,將其送至宮外撫養,躲避風頭。但是這些話並不適合現在這個時候說,因爲她能明顯的感覺到,眼前的這個準靖王,似乎對皇室之人還有掩飾不住的心防。
楊傑眼眸現出了犀利之色,俊顏依舊冷冽如冰,心頭卻飛快的轉過來許多個念頭來。依今晚所見,那皇上大人辰燁不是什麼善茬,一定會將自己徹底斬草除根。自己若是推辭王爺名號,只會有弊無利,處於下風。不如就此應下,還可見機行事,有了這個名號之後,那辰燁再怎麼說也要顧全大局,明裡不敢胡來。
他的脣角,悄悄揚起了一個弧度,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來。在此刻,他忽然想立即回到唐凌身邊,抱住她,吻着她,在她耳邊說:想她……這些日子他一直在這周邊逗留,留心情況,所以並未回去,不知道父母和唐凌楚涵他們究竟怎麼樣了。
熙梔本來已經在宮內待了幾十年,差不多是報好了老死宮中的念頭。她一心一意幫助太后辦事,幾乎已經都沒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識。然而今晚,她看了看站在她對面的男子,即使心頭早已寂如死灰一般,對男女之情再無想頭,但到底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位靖王的確長得美,跟太后英氣勃勃的五官格外相似。他不同於那種病態的嬌嬌美,而是那種陽剛的挺拔之美。使人一看到他,就會想起那月下蒼勁松柏般的蕭蕭之姿,煥發出昂揚的生命力,似是堅不可摧,無人可擊垮。
夜色愈發濃稠,冷月徹底隱在雲層之後,朔風蒼冷。
回到安置之所後,楊傑見了父母,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心頭情不自禁的一沉,於是便開口問道:“唐凌呢?楚涵呢?”
楊母眼圈兒翻紅,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楊父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原來唐凌的屋內被人下了迷魂香,她和楚涵都被人擄走了,下落不明。楊母心疼楚涵,不時地抹着淚,心如刀絞。畢竟也是自己撫養了那麼久的孩子,乍一失蹤,她頓時覺得失魂落魄,難過至極,眼淚止也止不住。
楊傑一怔,覺得自己的心頭處彷彿被什麼硬生生的挖掉一塊似的,呼呼地冷風灌了進來,滿目淒冷。
他簡單的安慰了幾句,立即動身出門尋找。
此時,唐凌正被人蒙了雙眼,捆了身子,丟在一個滿是雜物雜塵的儲藏室內。已經幾天了,一日三餐之類的都有人送來,但就是沒人吭聲。漫無邊際的黑暗襲了過來,像是吞噬人心的妖怪,逐漸層層包圍,想把那僅剩的希望徹底扼殺在萌芽中。
有腳步聲響起,像是女子的。
唐凌渾身一震,立即在地上坐起身,開口道:“你是誰?”
緊接着,蒙在眼前的布便被人揭開,唐凌似是有些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亮光,微微一愣,很快便看清楚了來人正是林如畫。
其實,她早猜到是她。
林如畫柳眉顰蹙,望着唐凌,語氣冰冷的道:“雖然楚涵現在在我手中,但是難免你不會使用計策奪走。爲了攀上恪嬪,我也顧不得什麼了,明日我就託關係送你入宮爲婢。這樣一來,你和楚涵就再也無法見面了。就算幾年後你放出宮那又如何,楚涵那時候已經長大了,肯定是和我親近,而會完完全全忘了你……”
唐凌冷笑出聲,看來林如畫爲了攀上恪嬪,還真是什麼招兒都使出來了。與其在這裡,暗無天日,不如放手一搏,入宮伺機而動!
“好。”她答,僅僅一個字,眸間一片暗沉沉的顏色,像是在謀劃什麼一般,讓人絲毫窺不出心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