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聽,不由得咧着嘴笑了笑。
口氣,越發的酸了。
“你這是欺負我們沒文化不懂吧?那鐵疙瘩做的玩意兒,摸兩下就能摸壞了?”
沈凌雲擡起頭,視線深邃的看着那人,也不說話,也不笑,看了一會兒,那人首先抵不住他那犀利的目光,率先找了個由頭,轉開了。
王建民和張海對視了一眼,忙拉着沈凌雲說起了別的事情來。
男人們聚在一起說話,女人一般是不過去扎堆的,跟村子裡的婦人們也少有往來的姜淑蘭看着人還不多,便圍着操場壩轉悠起來。
他們大隊這個壩子不大不小,足足有好近千個平方那麼大,平時隊上有個大期小會的,都是在操場壩上進行。
會場的正東方,搭了個高臺,高臺背後的黑色板牆上,寫着當下最時興的一些標語,宣傳語句,有的新,有的舊,有的甚至看不出來是什麼話。
王建民等人圍着的桌子,就正好在那高臺下面不足一丈的距離,一幫人圍在一起,也不知道說起了什麼,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從姜淑蘭站的位置看過去,正好逆着今日明媚的陽光,讓她迷起了雙眼,看着那個逆光坐在桌邊挺直了脊背的男人,大家都幹慣了粗活,也習慣了在村子裡無拘無束,笑起來的姿態各種格樣。
唯有沈凌雲,只脣角微微勾起,看出來心情不錯,卻不像旁人那樣誇張而……大咧。
明明他坐在裡面,與所有人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偏偏姜淑蘭卻覺得自豪。
胸脯,悄無聲息的挺了挺,與有榮焉一般。
那是她的男人,是這個村子裡最出色的男人!
“你幹什麼呢淑蘭?”秦素芬和劉桂芝也來了,兩個人身上穿着差不多顏色的棉襖,一個梳着一根長辮子,一個梳着兩根辮子,齊齊朝着姜淑蘭走了過來。
看到兩位嫂子,姜淑蘭急忙縮回了微微挺出來的胸口,乾巴巴的笑了一下。
“我就是在這站一會兒,沒幹什麼。”
秦素芬聞言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我們可都看見了,怎麼?是不是前面還在長,不舒服了?”
!!!
“大嫂,你在說什麼啊?我……我都已經二十一了……”
秦素芬白她一眼,“二十一很大嗎?我當年啊,也以爲結了婚就不長了,結果沒想到到了沈家……後面又大了好多。”
說着,秦素芬拿眼瞄了一下四周,見沒人往她們這邊來,忙不着痕跡的挺了挺自己的胸。
姜淑蘭瞪直了眼,忙拍了她肩頭一下。
“大嫂,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凌雲坐在那裡,跟大家都不太一樣,我覺得自豪而已。”
她根本沒有半點關注自己胸口的意思啊。
秦素芬聞言,不由得臉紅了一下,忙不迭的掐了姜淑蘭的胳膊一把。
“你這婆娘,原來是在這兒偷看自己男人呢,虧我還以爲是凌雲不理你,你又不高興了,跟你二嫂過來看看你。”
姜淑蘭忙笑了笑,“他一個大男人,這時候怎麼理我?再說了,咱們一會兒就要去捏糯米糰了,哪有空?”
秦素芬忙拍了拍腦門,笑了一聲。
“也是,那咱們先過去吧,那邊的鍋都架起來了,咱們也過去幫忙去吧。”
別看一個大隊的人不少,足足有四十多戶人家,除了幾個單身漢,一家最少也有兩三個人,最多的能有十多人之多,所以這餈粑一人一個,也得打不少。
與高臺相對的方向,操場壩的邊緣,擺着好幾口大水缸,都是從各家各戶借來的,水缸旁邊,擺着十來對水桶,以及擔水的擔鉤。
姜淑蘭她們剛剛走了幾步,就聽到王建民在那邊吆喝了起來。
“各位鄉親們,大家站到這邊來,咱們先把事情都安排妥當,等一會兒大家就開始各司其責的做事,爭取早一點把這餈粑打利索了,分到屬於的自己那份拿回家去,咱就開始過年。”
今天除了打餈粑以外,一年的工分也會由會計覈算出來,並將隊上的餘糧除了交稅以外的,按照工分發給大家。
忙忙碌碌一年,爲的就是這麼一天。
所以,一聽到王建民的吆喝,大家都激動起來,一張張樸實無華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快點,快點,要分糧食了,要分糧食了,家裡的米缸都要見底了。”
“你家是要見底了,我家早就見底了,要不是我在自留地裡種了幾根隊上不要的紅苕秧子,只怕現在全家都在喝西北風了。”
“有紅苕吃的就知足吧,我家這一個月都是喝的稀飯,說是稀飯,放在鍋裡的時候,裡面有幾顆米都能數的清清楚楚……”
主管家裡口糧的婦人們,細數着家家戶戶的不易,臉上卻帶着饜足的笑容。
馬上就能夠分到糧食了,再不用像前幾年一樣,不但過年吃不到好吃的,甚至還有人餓死。
姜淑蘭心情也格外激動,倒不是因爲家裡沒有糧食,她差了飯吃,而是因爲她已經有好幾十年沒有過過這種大家集體過日子的生活了。
以前她只覺得這種日子苦,不公平,累,可現在,能重新過上這種日子,卻是她一生的幸運。
她走過了悲嗆的一生,也有別人走過了遺憾的一生,別人成了一抔黃土,她卻換來了第二次機會。
她自當珍惜這份機緣,再不讓自己步上自己的後塵。
六十年代的人,文化水平不高,卻比現在的村民好管理,原本鬧哄哄的一片,只聽到王建民扯了幾句與黨有關的場面話後,整個就安靜下來。
在這些人的眼中,黨和黨的領導人都是最神聖的存在。
是那些人的英明領導,讓他們從苦海之中掙扎出來,過上了起碼還算安定的日子,雖然艱苦了一點,當他們堅信,有黨的一路領導,他們終將過上更好的日子。
哪怕他們有些年紀大的過不上,兒孫一輩也總會過上。
王建民看着下面人山人海,伸手拽了拽自己肩頭上的紅布巾,扯開了嗓門吼了起來。